王倩倩
【摘要】:昆丁是南方沒落貴族康普生家的長子,他短暫的一生始終沒有沖破傳統價值觀的束縛,他的死亡是唱給舊南方的一曲挽歌。本文從昆丁所遭遇的歷史時代入手,通過解讀傳統價值觀念對他的影響進而分析昆丁這一人物形象在社會急劇轉型期所具有的悲劇性。
【關鍵詞】:昆丁;傳統價值觀;貞操;悲劇性
《喧嘩與騷動》是福克納成就與聲譽最高的一部小說,現有的研究評論大體秉持一類觀點,即昆丁的生與死是南方精神對北方的抵抗與淪陷,本文試圖在此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反觀傳統的價值觀如何在社會急劇轉型期醞釀了昆丁的悲劇性。
一、長子肩頭的責任與無奈
昆丁是康普生家的長子,童年時的他便已顯出對傳統的繼承和堅持。比如孩子們在河溝里玩,凱蒂弄濕了衣裙,昆丁說“她(康普生太太)說過她要抽的,再說我比你大”。說明昆丁對自己的長子的身份十分重視,并且認為自己有權利讓別人聽從自己。因此,當凱蒂想要脫掉弄濕的衣裙時,昆丁說“我諒你也不敢脫”,而且也不讓威爾許替凱蒂解扣子,當凱蒂脫掉衣裙時,昆丁打了她一耳光,兄妹兩人此時的爭執與沖突,為他們未來的命運埋下伏筆。昆丁想駕馭別人,讓事情朝著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但他沒有這種能力。當孩子們在河里玩完準備回家時,昆丁說“如果我們慢慢走,等我們回到家已經天黑了” 1[p30],然而凱蒂說“我不想慢慢走”。當大家都走了的時候,他還是待在河溝邊,朝著陰影籠罩的河溝里扔石子。對于事情無法控制他感到一種落寞和孤獨。
戰爭撕裂了南方的過去與現在,北方的勝利和隨之而來的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入侵不僅摧毀了南方奴隸主種植園經濟,更瓦解了南方人的精神堡壘。康普生家早已被這場歷史的變遷沖擊得七零八落:康普生太太自私冷酷無病呻吟,父親悲觀失望,整天醉醺醺的,班吉是白癡,杰生徹底拋棄傳統,急功近利。在昆丁看來這些人已不具有傳統貴族的資格,只有凱蒂最具有激情與活力,同時她又懂得關心愛護別人,與其他人相比她身上自有一種健康而自然的氣息,最重要的是她是昆丁眼里的南方淑女,因此凱蒂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也正因為如此,當這最后一線希望也破滅了的時候,他憤怒、掙扎、斗爭,他咒罵凱蒂放蕩不知廉恥,他去找達爾頓決斗。他試圖讓父親相信他和凱蒂犯了亂倫罪,雖然這也是大逆不道的,但是至少可以保住家族血統的純正和門第的高貴。當他漸漸明白他拼命維護的東西已經被這個時代所拋棄,昆丁最終選擇用死亡祭奠逝去的傳統。福克納借用昆丁的形象一方面表達了南方人對傳統價值觀念失落的悲痛,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傳統價值觀念在南方人的精神上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它們影響著他們的生活,甚至決定了他們的死活。
二、強烈的貞操觀念和曖昧不清的情感糾葛
昆丁病態地執著于康普生家族的聲譽和南方傳統的價值觀,并且偏執地將兩者系于凱蒂的貞操上,因為在他的心目中,那象征著門第名聲和傳統道德。作者說:“他倒不是愛他妹妹的肉體,而是愛著康普生家族的榮譽,這種榮譽如今卻決定于他妹妹那脆弱的朝不保夕的貞操”昆丁始終迷失在妹妹的貞操問題上,連他的父親都說他過于認真了。凱蒂其實知道:在哥哥眼里,至高無上的并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的貞操,她本人僅僅是這個貞操的保管者。但那一層層薄膜在她的心中,連指甲邊的一絲倒刺都不如。昆丁承認純潔是一種否定的狀態,是違反自然的,但他還是要把凱蒂失身這一自然性的事件納入自己的南方傳統價值觀念的封閉意識系統之中。凱蒂的貞操是她作為淑女的根本,這個在觀念上維系著昆丁的生命。在男性為主體的南方傳統社會,女人的身體和性屬于男人和家庭,甚至是他們財產的一部分,男性主體身份的穩定性是靠女人的貞潔來構筑和凝聚的。因此,女人的貞操高于一切,一個女人的失貞不僅是個人的墮落,更是家族榮譽的的禍害。凱蒂的失貞預示了以康普生家族為代表的南方貴族傳統價值觀的分崩離析,孤軍奮戰的昆丁注定逃不開傳統價值觀賦予他的悲劇性的命運。
除此之外,昆丁對凱蒂還有曖昧不清的情感糾葛。他對妹妹的感情幾乎要超出兄妹之情的界限,這使得昆丁一直在禁忌的邊緣痛苦地掙扎著。他曾故意地與鄰家女孩糾纏讓凱蒂吃醋。當凱蒂第一次失身時,他希望凱蒂承認失貞是被迫的而不是自愿的。如果昆丁只是愛戀妹妹的貞操,自愿與被迫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貞操是失去了的。而且,當凱蒂承認是自愿委身于達爾頓時,昆丁甚至拿出刀準備與凱蒂一起死。他對妹妹本身的愛還體現在對待妹妹婚禮的態度上,他反對凱蒂嫁給赫伯特,因為昆丁深知他的劣跡,婚禮的前夕,昆丁還勸妹妹與他一起逃婚。實際上,只有馬上舉行婚禮才能掩蓋凱蒂未婚先孕的事實,才能挽救家族的榮譽。昆丁強烈的反應與失常的舉止只能說明他對凱蒂的情人充滿了嫉妒。昆丁一直把白皙美麗的妹妹想象成夢中情人,自己則是庇護她的勇敢的騎士,他渴望從凱蒂的身上尋找自己的男子漢氣概、絕對權力的神話,樹立自己康普生家長子的男人形象。從根源上看,依然是傳統的價值觀念進一步加深了昆丁的悲劇性。
三、結語
個體的生命存在在永恒的歷史中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二者的矛盾對立使個人的處境具有悲劇性。昆丁在圣誕節放假回家的途中,曾和路過的黑人大叔開過善意的玩笑。他死前也把自己的遺物整理得井井有條,并把一些衣物留給了老黑人執事。昆丁并不是一個無愛的人,有愛就會有留戀。然而不幸的是,他始終未能擺脫業已崩潰的傳統價值體系的束縛,最終讓他的生命意義隨之失去。
薩特認為昆丁的悲劇是時間的悲劇,昆丁等人排斥當下而使思想羈留于過去,這是造成他們悲劇的主要原因。時間即歷史,當一個人無法與所處的時代相融合必然會失去生命的活力,甚至無所謂生死了。昆丁最后一次離開宿舍的所作所為根本不像是去自殺,倒像是去遠途旅行,所以福克納如此說昆丁的死亡:“那是一種從容不迫、幾乎病態的期待,猶如一個戀愛著的人一面在期待,一面卻又故意抑制自己去接受他愛人那等待著的、歡迎的、友好的、溫柔的、不可思議的肉體。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忍受,倒不是不能夠能忍受那種延宕,而是那種抑制,于是干脆縱身一躍,舍棄一切,向無底的深淵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