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燦
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家鄉。
老家在農村,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莊。
城市里擁有閃爍的霓虹燈,鋪有平坦的水泥路,坐落著摩登的高樓大廈。可我的故鄉什么也沒有,只有那閃耀的星星、坑洼崎嶇的土路以及樸陋的平房,貧瘠得有些可笑。
然而當我在這繁華空曠的城市中膨脹著虛浮的快樂,心中卻又倏地一沉,滿目荒蕪,找尋陌生的熟悉。故鄉的一切都在呼喚我回家,我隱忍著的疼痛與柔弱,層層蘊開。鄉音裊裊,生生扯落眼底的淚。
踏上回家的路,載著疲憊的夕陽。
還未走近家門,眼尖的忠實老黃狗早已一路跑到眼前,輕叨褲角,搖頭晃尾。祖父祖母也攙扶著踱出家門,剛走進院子,便迎上那兩對充滿喜悅的眸子。快步上前,扶著他們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細細打量著,才發現祖父的脊背不知何時又彎了幾分,祖母的雙手也里外是繭,好似用樹枝做成的耙子。他們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更加深刻,眼窩也微微陷入,唯一不變的是那明亮有神的雙眼。時光雕刻地這樣逼仄,緊緊地把松弛的皮膚逼得沒了退路,枯瘦的樹干上,再不見粉面桃花。
“丫頭,我給你做飯去,你在這多住會兒,好嗎?”
被祖母的話語打斷了思緒,才發現不知何時祖母已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詢問著我,幾近祈求的語氣讓我心中驀地一緊。
“嗯,多住會兒。”這或許是最好的回答吧。
站在古老的灶屋外,空氣中散發著柴草燃燒的清香,聽到風箱傳來節奏的呼哧聲,那灶膛里噼啪的火苗聲,頓時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溫馨。裊裊的炊煙從千篇一律的煙筒中升騰而出,載著淡淡草木灰的香氣,飄向蔚藍的天空,微風拂過,被扯成絲絲縷縷,懶散地涌入白云的懷抱,回旋繚繞,飄蕩搖曳,營造著“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的意境。
夏末的黃昏,祖孫三人,在院子里的木桌旁一起享用著晚飯,一碟涼拌的野菜,三個金黃流油的咸鴨蛋被切成六瓣,一盤祖母最拿手的紅燒排骨,還有三碗祖母親自做的手搟面,大黃狗在腳邊啃著骨頭,斜陽的余暉灑在院中,人生最安心之時大抵這般吧。
晚飯后,祖母神秘地讓我背過身去,待我再回頭,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盤桂花糕。我輕柔地捏起一塊放入嘴中,軟糯甘飴,清香可口。“丫頭,每年這時候你祖母都會做一盤桂花糕留在那里,說是怕你萬一回來,想吃。可惜浪費了好多。”祖父疼愛地說。“你這老頭,說這干啥。”祖母嗔怪道。
是啊,我又何嘗不知道一盤桂花糕的制作是要耗費許多心血的?我低著頭,一滴熱淚滾到桂花糕上,再嘗卻是有咸澀之感,可是我覺得那是世上最甜的桂花糕。
傍晚,孩童在村莊前的空地上玩耍嬉鬧,散播銀鈴般清脆的笑音;婦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溪邊浣洗衣裳,撥動汩汩的流水聲;灶房內婆婆們在為忙于收獲的家人們準備豐盛的晚飯,衍生出噼啪的火苗聲。
夜晚,滿月升起,一片寧靜隨著銀霧般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很久未曾見過如此晴朗的夜空,城市中廢氣的污染遮住了月亮,也隔開了人心。
待到秋風起,吹過田野,吹黃稻子,聽那偌大收割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看那黝黑皮膚下笑容格外刺眼的農民,感覺這才是季節的定義。
心靈似是終于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遠離塵世喧囂卻又充滿煙火氣息。
看村莊里的裊裊炊煙,漫上房頂,溶入夜色,這一縷人間的煙火,是心底里的溫暖,是回眸時,內心的歸依。
回眸故鄉,我心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