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石
馬克思的整個理論生涯,在其早中期階段馬克思逐步深化和理清了德國古典哲學與費爾巴哈唯物主義的批判繼承關系,到他和恩格斯一起寫作《德意志意識形態》時創立了一種具有獨特形態和范式的實踐觀,即實踐唯物主義。馬克思所創立的新實踐觀批判性地克服了西方哲學傳統中道德實踐論與技術實踐論的各自片面性,在新的方向上整合了兩者的對象領域和價值追求,將實踐哲學提升到了更加全面而深刻的歷史高度。因此,有很多研究者認為馬克思的實踐觀合理地解答了哲學基本問題、理清了理論哲學與實踐哲學的關系問題、實現了現代西方哲學的存在論轉向以及為創立歷史唯物主義奠定基礎等等,進而將馬克思創立新的實踐觀看作一場哲學革命。
要想充分闡釋和評價馬克思實踐觀的具體內容,就有必要分析澄清其理論淵源。主要將康德的主體性及實踐哲學、黑格爾的辯證法及實踐理念以及費爾巴哈的感性唯物主義及人本主義等與馬克思實踐觀的萌芽和創立具有相對重要關系的相關思想作為理論淵源來進行考察。考察方式分為兩個層面來展開:其一,是馬克思相對直接地繼承運用的哲學傳統及要素,這涉及的是素材性的思想淵源;其二,是馬克思逐步深化批判的哲學傳統及問題,這涉及的則是問題性的思想淵源。
一、馬克思實踐觀對康德思想的繼承與批判
概括來看,馬克思從康德那里承繼下來的是弘揚主體的自由能動性的哲學傳統和實踐領域的獨立性、價值理性等思想要素,而需要處理的則是主體性的主觀限制、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的對立以及實踐的先驗性根據等問題。
(一)康德哲學的主體性原則與實踐維度
(1)康德哲學中的主體性原則及其先驗確證。康德的批判哲學植根于近代認識論傳統之中,其首要目標是進行知識學上的系統批判來論證經驗知識的合法性,或者說為經驗知識尋找牢固的先天條件。如果我們從哲學基本問題層面來看,近代認識論哲學的核心是思維與存在的關系問題,更具體來說是思維能否認識存在的問題。近代的認識論哲學家都有自覺否定宗教神學的本體論獨斷的傾向,他們不在從一個無條件的最高實體出發,而是從現實的人與自然的層面出發去考察思維與存在的認識關系。
康德的批判哲學要為經驗知識尋求論證出牢固的先天條件,在本質上也就是要解決主體與客體、主觀性與客觀性的對立問題。在康德看來,主觀性與客觀性對于知識而言是同時具備的,或者說它們同等重要。“人的主觀必須符合客觀才能獲得必然性的知識,但人的主觀又必須具有自發的能動性才成其為主觀,也才能真正獲得任何知識”。[1]康德沿著笛卡爾開創的理性主義傳統將思維的主觀能動性作為批判分析和實現主客觀統一的根據。不過,康德并不像笛卡爾那樣事先對存在的理解就僅僅局限于機械的層面,因此在思維主體存在化的過程中就可以避免主體自身的機械化。在康德的分析中,思維的主體性是一種不同的存在,在先驗的層面其原始自發的統覺能力具有運用范疇去規范、整理和把握經驗材料的能力。認識主體的先天綜合判斷就是要將雜多的經驗材料把握為對象并形成知識。由此可以看出,康德將人的先驗主體性或者說先驗的主體把握為知識學的根據了,也即在知識學上確立了主體性原則。
(2)康德的批判哲學不止于知識學領域,它還深入擴展到了道德實踐領域。在純粹理性批判階段,康德就一個核心概念“先驗的”指出“這個詞在我這里從來不是指我們的認識對物的關系說的,而僅僅是指我們的認識對認識能力的關系說的。”[2]因此,康德所確認的對象并不是客觀存在的事物自身,他將對象“僅僅視為顯像”[3]。總之,康德所確認的對象僅僅是客觀存在的事物自身被認識主體所表象出來的樣子,而事物自身則被看作是知性所不能把握的物自體。諸如靈魂、自由意志、上帝、世界整體等等都是物自體,而這些物自體恰恰在道德實踐領域具有重大的價值和意義。在康德看來,在道德實踐領域起主導作用的正是諸如上帝、至善這樣的超驗理念,而人們則根據超驗理念來制定超驗法則并在現世中進行實踐上的運用。總結而言,康德的實踐哲學首先確認了道德實踐領域的獨立性,同時也凸顯了實踐理性的重要性;其次,它還十分突出地刻畫了實踐理性的價值維度。
(二)馬克思對康德哲學的借鑒與相關批判
康德開創了德國古典哲學的主體性傳統,盡管他從知識分析中所剝離出來的主體性是先驗的、抽象的,但馬克思從康德哲學或者說整個德國古典哲學那里首先繼承的就是主體性傳統。因為,只有從根本上首先確立了人的主體性,進而才能順利地揭示和刻畫人的能動性。人們的主體能動性覺醒了,才會產生擺脫思想枷鎖與現實枷鎖的需要,才會自覺地從事批判和爭取解放。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對唯心主義及其理想價值的贊美,主要就受到了康德和費希特的影響;當然,也正是由于從一開始馬克思就繼承了德國古典哲學的主體性傳統,使得他在思想的開端階段特別重視自我意識的能動性、自主性及其所表現出來的強烈的批判性需要。但是,馬克思立足主體自由能動性所產生的批判需要根本不會囿于純粹的理論領域也不會囿于單純地站在理論基地去批判現實,而是將理論上萌發的批判需要深化為現實批判的需要。馬克思強調即使人們在思想上獲得了解放,或者說在思想中批判駁倒了現實的枷鎖,但是現實的枷鎖依然套在人們的感性的頭上。這預示著馬克思將所繼承的主體性傳統推進到社會歷史領域,將主體性深化到了實踐維度。
展開來看,馬克思對德國古典哲學發源自康德的主體性傳統的繼承批判涉及以下具體層面。首先,馬克思對主體性原則進行了擴展性的運用,不再僅僅局限于理論哲學內部,不再如康德那樣主要局限于主觀性與先驗邏輯領域。康德首要地是將人的主體性當作認識的主體性來把握的,從前文分析可以看出其有兩個方面的弊端:其一,這種主體性被局限于先驗的主觀領域,并且也僅僅是從自身的主觀性出發來把握經驗對象的客觀性的;其二,這種主體性并不能真正達到事物的客觀存在,一旦問題涉及到現實世界及事物的生成變化層面,這種主體性就喪失了能動性與現實性。但是,在馬克思的實踐批判訴求中,其根本旨趣是讓人們擺脫現實的枷鎖。同樣,人們也不僅僅在思維層面、認識層面才表現出主體性,人們是在現實世界中生活著的現實的主體,因此人們必須具有實踐的主體性。可以說,確立人在現實生活世界中的實踐主體性是馬克思實踐觀的首要原則。其次,馬克思將主體性擴展到現實生活世界領域,確立了實踐主體性的原則,這隱含地實現了哲學從認識論向存在論的轉向。康德的批判哲學在形態上是“先驗的觀念論”,它拒絕關涉現實世界及事物的客觀存在。馬克思顯然不滿意只在思維邏輯領域中把握客觀存在,在他看來不僅人們的思想觀念上層建筑而且現實生活世界都是在實踐基礎上生成的。馬克思從實踐出發解釋現實生活世界自身的分裂以及二重化,這就使其實踐觀具有了存在論的深度。再者,馬克思將實踐主體性原則導向社會歷史領域,實踐主體性的運用就主要體現為社會制度的批判運用,其實踐訴求則是恢復主體的自由本質。康德的實踐哲學雖然特別重視歷史的意義根據,并認為人類的倫理特征及原則通過歷史而產生,但是它并不承認倫理原理的歷史性。從康德道德神學的視角來看,“人類的倫理特征雖說是歷史的產物,卻有一種構成它本質的非歷史的東西決定了它的非歷史性”[4]。康德的這種主張并不難理解,因為所謂超驗理念被刻畫為超出經驗現實領域和時間之外,就只能是非歷史性的。“這樣一來,本想進入生活世界的康德哲學,一躍成為超越人類生活之上的哲學關照,它企圖從超越于人類生活之上的價值懸設出發對生活世界進行規定與裁決。”[5]
馬克思顯然極力批判康德實踐哲學所拖著的這種神學上的庸人的辮子,徹底否定哲學的神學化與宗教化傾向。因此,馬克思主張哲學要沖破抽象的體系外殼和神學枷鎖,“以世界公民的姿態出現在世界上。”[6]馬克思實踐哲學毫不保留地要推到形而上學所幻想的彼岸世界的真理,致力于確立此案世界的真理。在現實的此案生活世界中,人作為主體就是人自身的最高本質,因此馬克思實踐觀就導出這樣的絕對命令:“必須推翻那些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忘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7]。最后,馬克思實踐觀在社會歷史領域仍然具有強烈的價值理性趨向,其依據和目標不再是被設定的超驗理念,它的立腳點是“人類社會或人類的社會化”[8]。可見,馬克思實踐觀仍然追求人類和諧統一或者說一體化的理想價值。但是,馬克思實踐觀在超越模式上卻不再是康德實踐哲學的那種“超驗——總體化”,而是立足于人類社會發展與解放的“實踐——總體化”模式。
二、馬克思實踐觀對黑格爾思想的繼承與批判
馬克思從黑格爾那里承繼下來的是以發展和歷史性為主要特征的辯證法原則和勞動的對象化思想、實踐理性與理論理性的辯證統一等思想要素,而需要處理的則是邏輯神秘主義、哲學的意識形態化及其虛假獨立性等問題。
(一)黑格爾的辯證法及唯心主義實踐觀
(1)黑格爾哲學的核心概念是理念,根本形態是邏輯學,而邏輯學的核心是充滿歷史感、過程性與發展特征的辯證法。從上一節的分析可以看出,康德的先驗哲學并沒有很好地解決主客體的對立問題,還進一步造成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應當(價值)與是(事實)的二元對立。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哲學展開了更進一步的批判,他針鋒相對地指出“哲學已空疏淺薄到了這樣的程度,即哲學自己認為并確信它曾經發現并證明沒有對于真理的知識;上帝,世界和精神的本質,乃是一個不可把握不可認識的東西。”[9]黑格爾在唯心主義路線上比康德更加徹底,他不再對客觀存在進行存在論上的懸置,而是直接宣稱“理性是世界的靈魂,理性居住在世界中,理性構成世界的內在的、固有的、深邃的本性,或者說,理性是世界的共性。”[10]理念作為世界上萬事萬物的本體既是真理認識的出發點也是真理認識的最終目標,這種本體論上的徹底性使黑格爾唯心主義解決了主客體對立、主觀能動性與客觀必然性之間的對立。
黑格爾之所以能夠解決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對立,主要在于他從辯證思維的角度出發承認差異與對立的存在,而不像傳統形式邏輯那樣試圖排斥否定差異。當黑格爾把謝林的“主客體絕對同一”作為出發點時,他就辯證地認識到“真正的同一就是差別的同一,主客觀的‘絕對同一本身也就是主客觀的絕對差別;這種差別必然要一步步演變成獨立和矛盾,顯示出矛盾就是這種同一的更深刻、更本質的東西,矛盾就是這同一個事物內部自己運動的根據。”[11]黑格爾辯證法對矛盾的承認和對自身否定原則的確立將辯證法呈現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更進一步揭示出辯證法是具有歷史感和生命力的邏輯。[12]所以,連馬克思本人也認定辯證法在本質上是革命,它對事物存在的辯證否定式的理解具有強大的歷史感。但是,黑格爾辯證法的革命性與其哲學的僵死封閉的唯心主義體系是矛盾的,他為了其哲學體系完整性以及維護普魯士王國的雙重需要,不得不唯心主義地扼殺辯證法的能動性。正是由于唯心主義的限制,黑格爾才把人類社會實踐及歷史看作是理念外化及回復自身的環節,最終便只能在“精神勞作”的意義上承認人類實踐活動的辯證能動性。
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實踐觀。可以從他對實踐理念以及勞動辯證法的相關闡述出發把握黑格爾實踐觀點。黑格爾在分析認識理念時指出人自覺地把自身作為主體與客觀自然界區別開來、對立起來是認識活動的前提,而認識活動更進一步的發展則是要揚棄克服主觀與客觀的各自片面性,實現它們的統一。對于主觀片面性的克服是由理論理念自己來完成,它吸收客觀內容來豐富自身,通過被動的分析與能動的綜合去把握事物。在這一過程中,理論理念實現了從抽象到具體的跨越,從被動消極地反映事物到積極能動地把握事物。實踐理念比理論理念更進一步意識到理念對事物的能動把握就是理念自身的客觀化過程。實踐理念的目標是把主觀內部的合理性外化到現實世界的偶然現象之中去,進而克服客觀性的片面性。實踐理念的優越性在于它并不直接接受外在世界的現成狀態,它是要將世界改造成為應當是的樣子,即是要使客體符合主體的價值需求與目的。實踐理念包含對實踐的目的、手段以及行為結果諸環節的認識和推理,在這一過程中能夠實現目的與手段、認識與實踐以及主觀與客觀的統一。因此,黑格爾認為實踐的理念比認識的理念更高,“因為它不僅具有普遍東西的資格,而且具有絕對現實的資格”[13]。可以看出,黑格爾的實踐觀比康德的實踐觀更加深刻,康德所設定“應當”只有作為道德信仰、規則與命令起作用才能向客觀領域過渡,但在黑格爾這里實踐理念及其目的本身就具有客觀存在的現實特性并且能夠認識這種特性。但是,由于黑格爾將人的實踐主體性理念化并通過理念來設定客觀性,因此其實踐觀更加徹底地走向了唯心主義。
(二)馬克思對黑格爾哲學的借鑒與批判
(1)馬克思在實踐基礎上對黑格爾辯證法的借鑒與批判。馬克思在繼承黑格爾辯證法時并不贊同將之還原為單純的理性思維邏輯并加以本體論化,這種做法必定會導致邏輯神秘主義。在黑格爾看來,哲學的根本目的是認識唯一的絕對真理,把這個真理“當作源泉,一切其他事物、自然的一切規律、生活和意識的一切現象,都只是從這源泉里面流出,它們只是它的反映——或者把所有這些規律和現象,依照著表面上似乎相反的路線,引回到那唯一的源泉,但為的是根據它來把握它們,這就是說,認識它們是從它派生出來的。”[14]從這里可以明顯看出,黑格爾唯心主義顛倒了現實世界與關于現實世界的運動規律的認識結果之間的關系,他把理性對現實世界之存在的思維過程看作是實現世界自身的存在過程。因此,黑格爾強調要把客觀存在的現象及規律引回到真理即理念,其實這種做法反映了西方形而上學中一種根深蒂固的思維取向,即把超越看作是向先驗領域和超越領域的還原。馬克思對這種形而上學的超越觀念進行了非常具體的批判,他指出“黑格爾完成了實證唯心主義。他不僅把整個物質世界變成了思想世界,而且把整個歷史也變成了思想的歷史。”[15]辯證法在黑格爾那里是思辨的、唯心主義的,因此也是抽象的。后來,馬克思在批判蒲魯東在政治經濟學中借用黑格爾的的抽象方法時,更進一步批判到“在進行這些抽象時,自以為在進行分析,他們越來越遠離物體,而自以為越來越接近,以至于深入物體。……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存在物,一切生活在地上和水中的東西經過抽象都可以歸結為邏輯范疇,因而現實世界都淹沒在抽象世界之中,即淹沒在邏輯范疇的世界之中。”[16]
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的過程中主張將辯證法回溯到現實世界,從矛盾運動的角度出發考察社會現實。正是由于對辯證法的繼承和合理發展,馬克思的實踐觀才具有徹底的革命性和價值訴求層面的歷史合理性及現實性,它的全部問題導向“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17]當馬克思將辯證法向社會歷史領域進行回溯時,辯證法的運用展現出了實踐認識論上的巨大優越性。首先,辯證思維從根本上反對一切抽象先驗的東西,反對在人類社會歷史現象背后存在著非歷史的理性規律。因此,我們也可以說辯證法在本質上是一種鮮活的歷史意識,它從根本上反對各種打著人類永恒規律的旗號為資本主義制度做論證的意識形態。其次,辯證法作為方法不僅僅是理論性的,更加是實踐的、革命性的。“辯證法,在其合理形態上,引起資產階級及其空論主義的代言人的惱怒和恐怖,因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8]從馬克思這段深刻的闡述來看,實踐化、歷史化了辯證法對其實踐觀起到一種奠基性的支撐作用。例如,當馬克思辯證地考察判定資本主義制度必然走向滅亡,這就從根本上支撐起了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和革命實踐。我們相信后來當列寧說沒有革命的理論就沒有真正的革命時,他也已從根本上了認識到了辯證法的革命本質或者說辯證法本身就是實踐革命的理論。
(2)馬克思在現實基礎上對黑格爾唯心主義實踐觀的借鑒與批判。黑格爾對理論的理念與實踐的理念的關系論述,對馬克思的哲學認識具有巨大的啟發意義。首先,促使馬克思認識到要讓哲學成為批判的武器并且要參與到武器的批判過程中去;哲學不再是遠離現實的純粹理論愛好,更不能是抽象地批判現實、虛假地反映現實或者為現實做辯護的意識形態。對于馬克思的革命的實踐觀而言,哲學就是“解放的頭腦”,而無產階級就是“它的心臟”。[19]正是由于馬克思在早期思想階段強烈意識到要讓哲學與無產階級相結合,人們才將其早期實踐觀看作是哲學共產主義。當然,我們不能盲目地將哲學共產主義看作是抽象人本主義的表現形態,進而否定它在馬克思思想發展中重大意義。這種重大意義不在于個別內容,而在于它顯示了理論要走向實踐、其本身要成為實踐的這樣一種趨勢。這種趨勢意味著哲學思考在現實性上的覺醒,開啟了理論理性向實踐理性融合、成為實踐理性環節的新的實踐哲學傳統。其次,在更具體的層面上使馬克思認識到思維的現實性的證明以及理論問題都要放到實踐中去解答。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第二條和第八條,馬克思進行了非常明確的闡述。“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并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關于離開實踐的思維是否現實的爭論,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20]這第二條說明馬克思徹底否定了唯心主義的實踐觀,同時開創了客觀的實踐思維方式,從內容上則說明馬克思認為通過實踐人的主觀性與客觀性實現了能動的統一。“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導致神秘主義方面去的神秘的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21]這第八條內容說明馬克思徹底切除掉了唯心主義實踐觀的神學尾巴,強調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這就排除了唯心主義實踐觀對任何超驗實體的設定。這也說明,馬克思強調的是理論本身源自于實踐,而理論問題則是實踐中問題的反映哪怕是抽象化、神秘化了的反映。從馬克思的見解出發,我們自然可以合理地得出如下結論:實踐優先于理論,而實踐哲學則同樣優先于理論哲學;任何一種哲學理論都沒有超脫于人類實踐之上的獨立性。因此,綜合來看馬克思的實踐觀具有元哲學或者說第一哲學的徹底性。
(3)馬克思從資本主義制度批判角度對黑格爾勞動思想的借鑒與批判。黑格爾對主奴辯證法以及勞動的思辨闡釋尤其對馬克思早期的實踐觀產生了很多具體性的影響。馬克思早期通過批判青年黑格爾派深入到對黑格爾整個哲學展開批判。青年黑格爾派對黑格爾哲學的繼承仍然局限在哲學的基地之中,他們抓住黑格爾哲學中個別內容并加以極端化,妄圖單純從哲學的抽象理念出發去考察現實,天真地以為在思想中駁倒現實就能夠改變現實。馬克思比他們深刻的地方在于自覺地結合現實來考察批判黑格爾哲學,既在現實基礎上清算黑格爾哲學的基本原則,又對黑格爾哲學里的合理成分加以實踐的改造。黑格爾認為勞動使人的自我本質得到確證從而抓住了勞動的積極意義,但是黑格爾與國民經濟學家站在同樣的立場上也不能從現實社會關系出發看到勞動異化的消極、不合理的一面。黑格爾只是從勞動創造財富的一般意義上認同勞動的異化,把對象化和異化等同起來。馬克思更具批判性的地方在區分對象化和異化,在他看來“勞動的產品就是固定在某個對象中、物化為對象的勞動,這就是勞動的對象化。勞動的實現就是勞動的對象化。在被國民經濟學作為前提的那種狀態下,勞動的這種實現表現為工人的失去現實性,對象化表現為對象的喪失和被對象奴役,占有表現為異化、外化”[22]。可以看出,馬克思認為勞動的對象化、物化、實現就是主體力量的確證,并且也是主體與客體統一的過程,這充分體現了其早期思想的人本主義特質。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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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6.
[20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34.
[2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35-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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