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蒂迪姆
畢業于斯特拉斯堡國立高等戲劇學院。1989年獲法蘭西學院駐羅馬藝術機構La Villa Médicis最佳藝術家獎。1990年成立了自己的回旋鏢劇團,開始專注于執導法國現當代劇作家作品,以對戲劇文本的精準把握,對文本戲劇性的深刻洞察與開掘,敏銳的社會介入視角,不拘一格的導演風格,和多元舞臺語匯的流暢運用,成為歐美各大戲劇節和國立劇院的座上賓。四次受邀阿維尼翁國際戲劇節IN單元,兩次將導演作品搬上IN的舞臺,還有一次是IN單元開幕大戲的領銜主演,在教皇宮的光榮庭院塑造了至今仍被人津津樂道的《愛德華二世》。2010年蒂迪姆接過法國南錫國立戲劇中心掌門人之位。
1673年2月10日《無病呻吟》首演于王宮劇院,第四場演出中,莫里哀在最后一幕咳血被抬下了舞臺,當晚與世長辭。幾年前,米歇爾·蒂迪姆因病入院,在病榻中研讀莫里哀的《無病呻吟》,深受打動和啟發。于是,他決定將這部17世紀的經典重新搬上舞臺,讓劇中主人公阿爾岡這個似病非病的“醫生”來“醫治”這似病非病的眾生和世界。在《無病呻吟》來滬演出之際,導演米歇爾·蒂迪姆與我們分享了他對莫里哀、對排演《無病呻吟》的思考。
古典的布景 現代的情境
當我第一次看這個劇本,我的感覺是,這部劇真的好現代啊!雖然寫于17世紀,但探討的主題現在仍然是適用的,關于生命、我們的身體、金錢。從讀這個劇本的一開始我就被吸引住了,我一直把這個劇本作為一個非常具有現代性的經典。我相信一件事情,越是經典的越“特別”,越是有它的永恒性在里面。莫里哀也強調“特別”,“特別”就會引起別人的關注,然后去理解其中的深刻內涵。所以“特別”后面反射出的內容和現象,可能是全世界的、是普遍的、是人性的共通點。
對我來說,《無病呻吟》是現代的,但它的現代性并不一定通過現代的元素來實現。莫里哀的現代性首先體現在反叛的女性角色,比如說女性有違父命,有游離于天主教觀念之外的觀點,無論東方還是西方觀眾都能理解17世紀父權的重要性或者傳統對女性做出決定時的影響。
我相信莫里哀劇本中的永恒性,因為這個永恒性,也讓劇本帶有現代性,所以我沒有對劇本的舞美或其他設計做很多改動,我們的女演員不會穿著牛仔褲在舞臺上,她們還是穿著非常典雅的長裙。我們的布景整體營造的氣氛還是典型的資產階級家庭的客廳以及病人的臥室。當然布景上還是簡潔明朗的,放了一個很大的扶手椅在舞臺中心。對于這部劇來說,扶手椅就是布景的核心。舞美處理上介于古典和當代之間,強調的是永恒性,你很難說,它具體發生在什么年代,更為重要的是每個演員對角色的傳遞。莫里哀的劇本主題非常具有現代性,這才是我們所要強調的現代的情境。
還原莫里哀的芭蕾舞喜劇
事實上,在考量莫里哀的《無病呻吟》時,我沒有對劇本的文本做任何的改動,做的是劇本的完全復位,連一個逗號都沒有改過。我保留了原著中的臺詞,只是改變了演繹這些臺詞的方式。我們不用很夸張的方式去念臺詞,所以人們可以很好地理解劇情和人物的處境。經過一百多回演出,事實告訴我這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做法。使用法語來演出,觀眾既能欣賞演員的表演,也能欣賞法語原汁原味的文本。
我不想把這戲做得很古典、放太多古典的風格在里面。當我在訓練演員的時候,我要求演員把這個文本當做一個當代的故事去表演,而非古典文本。飾演主角阿爾岡的是法國一位非常出眾的演員,我等了他兩年。我的想法是要找到一個能夠把阿爾岡演得惟妙惟肖的人,而不是刻意地模仿,可以讓這個角色進入他身體。因為如果大家看過17世紀其他劇團排演的阿爾岡,他的形象有一種諷刺性的丑化,是個病入膏肓的人,病怏怏地,流著鼻涕,在臺上慢吞吞地走來走去,我不希望有這樣一個角色出現在我的舞臺上。我不想強調莫里哀的這個喜劇,它在表現形式上是喜劇,但是這出喜劇實際上是游走在悲劇邊緣。這部戲劇中含著悲劇的影子,而且它的主題是非常深刻的。生命、疾病、死亡、哲學,所有這些問題都在劇本中探討。這些主題都是非常嚴肅的,需要我們反思的問題。所以演員既要有表達戲劇內涵的功力,但是在表現形式上又要有喜劇的風格。
《無病呻吟》是一部喜劇,更是一部芭蕾舞喜劇。所謂芭蕾舞喜劇,是在每一幕之間有一段舞蹈表演。對我來說,是第一次排演經典劇目。我決定要改變一些特別古老的做法,決心要把打動我的地方傳遞給觀眾,而不是照搬或照抄經典上的一些華麗做法。因此在舞美、音樂的設計上,我都重新做了改編。對我來說,幕間曲是芭蕾舞喜劇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因為莫里哀曾奮起反抗,為了能讓幕間曲在芭蕾舞喜劇中保留下來,為了這部劇能夠以芭蕾舞喜劇的形式完美呈現在他所喜歡的觀眾面前。所以我對這部戲排演的改編,就包括幕間曲的使用,把它重新做了排演。
莫里哀就是法語的精華
在法國語言的概念當中,莫里哀就是法語的精華。他作為經典喜劇的開創者,不僅是他寫的喜劇故事非常經典,而且他使用的語言也是非常經典的。語言措辭非常優雅,還有韻律在其中。對于莫里哀而言,他語言上的精華都在他的文本當中體現。從政治、從哲學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很有趣的作品,光從用語上來說也是非常風趣的。莫里哀告訴我們怎么樣去表達,特別是他會含蓄地表達一些隱射性的想法,會有一些修辭學在里面。在我的經驗當中,聽過莫里哀的人,他們自己的語言水平也會提高,也更知道怎么和人接觸。特別在當今社會,二者之間如何接觸、如何洽談都是非常重要的技能。所以對我來說莫里哀是個寶藏。特別是他的一些經典的表達,并沒有被現代環境所淘汰,反而你現在拿出來還是可以運用到的。特別是一些迂回、雙關的表達,現在使用起來也是非常有趣。
這部喜劇中有非常經典并富有哲理的橋段。關于人們怎樣才能醫治好自己,劇中主人公的兄弟貝納爾德談到了一種哲學思想,實際上是從蒙田的哲學思想引申過來的,我們可以稱它為斯多葛主義。在蒙田的一些作品中,對當時流行的一些偏見進行了反駁,尤其是對流行的醫療治法進行了一些反駁,不僅如此,他還對法國的社會、社會習俗、社會態度進行了反駁。莫里哀把蒙田的思想用一種喜劇方式在17世紀的戲劇中進一步升華,劇中可以看到很多哲學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