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頻
小說中自有它的空間,有的小說疆域較寬闊,物理空間較大,有的小說空間是縱深方向的,切口不大,但向內挖掘較深,就是內在空間比較深。其實作家也是有著心理空間的。心理空間得以成立,主要還是因為作家的一些心理因素。首先是作家的心理沖突。所謂心理沖突是說一個作家只有保持與這個世界的不和諧的時候,內心才會充滿對不復存在的世界的渴望。對于作家來說,這種渴望是很重要的。一個人如果已經與這個世界十分和諧,那內心里是平靜的,也就少有表達的欲望,即使表達也不會去探究。沒有探究就不會有文學。
其次是作家的內心秩序。文學屬于藝術,那么作家的內心秩序也是一種藝術化了的內心秩序,就是說作家的內在不應該是一種完全符合世俗邏輯的秩序。作家要創造的是一種多重的感知,是對既定邊界的模糊,作家的內在生命需要比尋常的生命具備一種更絢爛、更瘋狂的生命力,去填補這個世界上的某些缺失或創造一種最本真的物自體。這樣的藝術家內在秩序對于世俗秩序來說可能意味著一種破壞性,但對于藝術和文學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這種藝術化的內在秩序還意味著具備比尋常人更多的悲憫和愛。我認為小說里是應該有感情的,作家的內心如果沒有感情,那寫作就會變成一種對世俗高高在上的審視,而缺少同情與悲憫之心。
再次是作家的心理機制。就是說,作家和一個普通人的心理構成有什么不同。我覺得首先就是作家是內在有隱秘創傷的群體,這種創傷可能是個人化的,可能是因為國家或民族命運賦予的,但它一定很深地存在在作家內心空間里一個最深、最隱秘的所在。這個所在蟄伏很多年之后會成為一個作家創作的最初動力,那就是修復的欲望。可以說所有的藝術都是白日夢,都是不安的結果,都是試圖在解決一些類似絕境的問題,所謂絕境就是不可解決的矛盾。有句話說作家們寫的書其實不外乎是自傳,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作家無論怎么寫,可能都擺脫不了一些原生性的創傷與折磨的糾纏,于是寫作變成一種對最初的創傷的演練,直到它看起來不再像一個傷口,在這個過程中作家獲得了治愈,而寫作本身具備了也因此具備了一種類似于佛陀的救贖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