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12殘友創業記

南海西樵新河新樓村，在大棚擺放猴頭菇菌包的竹架中，56歲的周鐘華查看菇的長勢情況。

1月8日中午，南海西樵新河新樓村，冬日的陽光照射在農田的菜地上；遠處，數十米高的煙囪不時冒出幾縷白煙。汽車在新樓村的籃球場轉彎，在顛簸的村道上再前行6 0 0米，就可看到一個占地2畝多的大棚。棚里，李泳華和周鐘華兩人正在緊張忙碌，他們身后，是用竹子搭建的平菇菌包架和猴頭菇菌包架。

幾天前，“12名殘障人士創業種蘑菇銷路難”的消息在本地網友的朋友圈轉得火熱。雖然上千斤的平菇幾天就賣光了，但一些冷嘲熱諷的聲音也讓他們傷透了心。“我們只想自食其力，不想給社會增添負擔；不是要他們給錢，我們只想把蘑菇賣出去而已。”看到網友質疑炒作評論，李泳華顯得非常沮喪。

早在三四個月前，這群或患有小兒麻痹癥或多重殘疾的12名殘障人士自籌資金，一起創業，又種青菜又種蘑菇，開始了原本是個信心滿滿的夢想。

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12人自發籌錢一起創業

在李泳華和周鐘華等的帶領下，李勝亮、梁成巨、郭洪昌、趙善輝、何帶釗、關志滿、李學成、郭潮浜和麥桂根都相繼加入創業。其中，年紀最大的是58歲的趙善輝，年紀最小的是30歲左右的關志滿。

大棚內，56歲的周鐘華坐在塑料凳上，留著平頭的他兩鬢已經斑白。因為患小兒麻痹癥，看似身體強壯的他，走路時一瘸一拐，有時累了，走上一段得需要找墻壁或其他東西倚靠一下。

他用長繭的雙手拿起一個兩三斤重的菌包，用工具把菌包兩頭采摘過平菇的殘留部分去掉。他告訴南都記者，通常來說，一個菌包可長三四次平菇。隨后，他俯身把兩個菌包以四五厘米的距離擺放，留著空隙讓菌通風透氣，等著下一次的長菇采摘。這些，都是他們從南海殘疾人培訓課上學到的知識。

“也是因為培訓，我們了解了平菇的種植，才自發組織12個志同道合的人創業的。”說起創業，周鐘華開始激動起來。周鐘華在西樵已經開了十多年的三輪車，妻子在做月嫂，小孩也有了工作。“但我覺得總是有異樣的眼光，我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吧。”他呵呵一笑。創業的15000元資金里，還有5000元是他姐姐私下資助他的。

同樣是患小兒麻痹癥的趙善輝，走路也不方便，他與周鐘華是多年好朋友，之前也是開三輪車為生。“現在城市不準開三輪車了，每次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真的不是滋味。”趙善輝說，有一次自己開車載著老伴去看病，路中被交警攔下。

而在這之前，他已經被交警攔截了多次，多次被警告。交警看到他的情況后，表示真的下不為例了。趙善輝當時感覺臉燙燙的，“我也不想阻礙交警的工作，但生活那樣，有什么辦法呢？”

聽到大家組織創業種蘑菇，趙善輝偷偷籌夠了15000元個人資金，“連家里人都沒有告訴，我只想試一次看看。”他說，自己一直想存錢在家附近的路旁開個檔口，但一直沒有勇氣，如今參加創業，“看到大家志同道合，也就參加了。”

關志滿是多重殘疾人士，他的創業資金是從親戚那里借來的。而其他人，最開始其實家人是反對的。腳部殘疾的郭洪昌說，“我只想讓兒子知道，他爸爸和別人一樣能干，一樣可以拼命工作。”郭洪昌說，自己之前一直開著三輪車接送兒子上學，10歲的兒子有天突然對他說，“爸爸，你以后不要來學校接我放學了，同學說你是開殘疾車的。”這讓他久久不能釋懷，“我當時就對兒子說，你爸爸不比別人的爸爸差，爸爸也一樣努力工作，每天都那么拼命。”但第二天，他還是讓妻子代替自己接送兒子。可是孩子放學時間和妻子下班時間對不上，有時候兒子要在學校多呆半個多小時。這一次加入創業隊伍，“更多的是，我們想通過自己創業成功了，去幫助更多的人。”

即使走平路都會跌倒也要一手一腳去開墾

除殘疾外，12個人中還有人患有其他疾病，其中一個同伴因為無錢治病，無奈中途退出，現在只剩下了11個人。這期間，趙善輝又病發進了醫院，何帶釗勞動中一次不小心，又踏空弄得腳趾骨折。

12個人創業并非那么順利。雖然從之前的培訓來看，平菇種植似乎最適合他們，“因為都在平地上勞作，但事實并不是這樣。”李泳華說。

去年10月份，他們租下了新樓村十多畝的土地，眼前的一切卻讓他們傻了眼。他們為了選好點的環境，遠離工業區煙囪污染，好的地塊要每畝3000元一年，“種出來的東西好一點，租金貴點就貴點吧。”大家咬一咬牙，就租下了。

但是當他們拿著鋤頭來到地里時，很少下地干活的郭洪昌這樣形容：當時大家下了車，一瘸一拐來到滿是荒草的地上，一鋤頭下去，“那地塊硬得如石頭一樣。”幾個小時下來，幾個人才開墾了不到一平方米。怎么辦？此時有人提議買拖拉機，有人提議租借拖拉機。“12個人，籌款就十多萬而已，錢得省著用。”李泳華回憶，第一次感到12個人意見分歧，但一定要把大家團結起來。

后來，想到了無記名投票，第一次討論會就這樣召開了。經過一輪投票，有60%的人支持買拖拉機。在買了拖拉機后，開始整理出了一部分耕地。

種植平菇和猴頭菇，要搭建大棚。但他們沒想到搭建一個大棚，就花了七八萬。“種平菇收成要幾個月，資金回籠慢。”于是他們計劃一部分先種收成快的青菜，一部分搞養殖，另一部分種蘑菇類，作長線經營。“但種植什么青菜，大家提出了很多意見，最終又搞了無記名投票。”郭洪昌說，此后每逢遇到意見分歧時，大家就采取無記名投票方式達成一致。

當一切決定了之后，更糟糕的事卻還等著他們。

據李泳華說，當時為了搭建食用菌的竹架，他們每天從十多公里外的家里開車過來，但是一下車干活，就覺得不對勁。一天下來，為了搭建大棚的電燈，周鐘華幾次從架子上摔下來；而關志滿在平路上走路，都會摔跤；郭洪昌拿斗車搬泥土，前后摔了十多次。

“幾乎就是在跌倒和爬起之間過來的。”李泳華說，但是大家只想一手一腳地走好自己創業的每一步，不想什么都靠別人。“更重要的是，我們資金有限，不能什么都請人啊。”有好幾次，身患高血壓的周鐘華和郭洪昌還被家人阻止，不讓參與勞作，“他們說，你們一大把年紀了，就算了。”

“他們都是生產的主力，行動比較便利，勞動比較得力，這對我們打擊太大了。”周鐘華說，損失了幾名生產的主力后，大家又調配了分工。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后，場地終于基本建設完畢。他們從外地運回來了平菇和猴頭菇的菌包，開始種養。而種植的菜心也有了第一次收成。

郭洪昌說，當時第一次收割自己的勞動果實。趁著菜心嫩能賣個好價錢，在下雨天，他們打著傘，穿著雨衣，忙著摘菜。“那種心情，真的無法用言語形容了。”郭洪昌激動的用手比劃，他臉上露出紅光，眼鏡背后的眼睛閃著光。

第一次收成上千斤剩了幾百斤運回來

在菜心收割了幾次之后，他們種的平菇和猴頭菇也開始有了收成。12月，李泳華和郭洪昌等11個人，凌晨3點，第一次進到大棚里采摘，那天他們收成了上千斤的平菇。

看著辛苦種下的蘑菇收成，負責市場的郭洪昌心里像蘸了蜜一樣。郭洪昌開著三輪摩托、哼著小調，和兩個同伴興致沖沖地趕往市場，不料到了才發現，要買平菇的商家，早已經訂了其他檔口的貨了。

“從早上8點到下午，我們在市場無人問津。因為我們不懂還有銷售渠道這回事。”郭洪昌心酸地說，后來一名工廠采購人員來看了看貨，說買十多斤。

看到有人前來，郭洪昌馬上做起了宣傳工作。“我說，我們是殘疾人創業種植的，貨真價實，又是綠色環保，沒有其他成分，大哥你就多買點，便宜點也行。”眼看到了下午，平菇運回來，過一夜，第二天基本就賣不出去了，郭洪昌好說歹說，最終那采購人員要了80斤，但是價格比市場價低了一半。

“沒辦法，多少也是賣，至少我們的勞動成果有人買了。”郭洪昌無奈地說，后來他們又去多個檔口和多家酒店推銷，但對方要的不多。“我們頓時一籌莫展。”后來剩下幾百斤，他們從市場運了回來。

從信心滿滿到失落銷售，11個人開始陷入了沉思。另一邊，剛做完手術的趙善輝從醫院回到了家里，剛開始幾天，他甚至連稍微蹲下都不行。他第一件事，就開始給公司里打電話，他擔心菌包有沒病害侵蝕，怕影響長勢。

得知銷售難后，趙善輝獨自一個人在家坐著想“投入了這么多錢，現在該怎么辦？”他覺得自己得馬上回去，和一起并肩的同伴度過難關才行。雖然醫生告訴他，自己至少要3個月才能康復，“每天坐在家里好傷心，想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非常不舒服，我擔心他們，也擔心我們的創業。”

同伴們也十分焦慮，李泳華說，最擔心的是，一批平菇長出來，一天一天長得很快，不賣掉，過了時機就賣不了。

不過，一次偶然的機會也降臨。他們的困境被一名幫忙運貨的司機拍了照片發到了朋友圈，引起了不少網友甚至媒體關注。

本地網友熱情伸出援手但也引來了質疑的聲音

1月初，他們的蘑菇賣不出去的消息傳遍了本地網友的朋友圈。“其實我們只是銷售渠道遇到困難，我們不是想他們給我們捐錢，更不是跟他們要錢。我們只想以市場價格賣掉我們的產品。”李泳華說。

在1月8日中午，李泳華在大棚里翻看著手機微信。看到了質疑他們炒作的評論時，李泳華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幾個月來辛酸的創業路，他和兄弟們一起犁地、搭棚子，有些人受傷了進了醫院，有人骨折了現在還沒康復，在10月份人在太陽下曬得大汗淋漓等等，這一輩子從未有過的委屈，李泳華強忍住。

“我幾乎是崩潰的，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子。”李泳華一條一條翻開微信截圖給記者看，但在他心里，卻是布滿陰霾。郭洪昌說：“我覺得靠雙手創造財富，為社會認同，我們會很開心，我們不需要施舍，我們需要認同。”

8日前后，已有眾多愛心人士前來選購他們的蘑菇，上千斤的菇一下子銷售了出去，一些酒店和大排檔還打算長期預訂。

整整一個中午，郭洪昌忙得不亦樂乎。他用筆詳細記下每一個來電，不停說著“謝謝你，謝謝你們。”在大棚忙完之后，周鐘華摘了包平菇，遞給郭洪昌過秤，“我自己也買點回家吃。”郭洪昌接過登記好，并收了錢。“自己人也一樣，買多少算多少。”

中午過后，郭洪昌開著他的三輪摩托來到種植蘑菇的大棚，他下車后，一瘸一拐走了進來，他鏡片下的雙眼，逢人總是笑臉。走進大棚時，里面已經集聚了不少從朋友圈得知消息趕過來的網友，還有不少網友從廣州打來電話，也有網友通過微信轉賬購買，說要把蘑菇送給需要的人。“但我們還是希望來買我們的產品，不是給我們打錢。”郭洪昌說。

大棚里，第一批采摘的蘑菇已經銷售完畢，在隔壁的另一個大棚里，只布置了一半，上面擺放著猴頭菇菌包架。整個大棚顯得極其簡單。沒有其他設備。在幾天前，他們還在地上鋪上泡沫，有人來買平菇就擺放在地上。由于行動不便，他們商量后，覺得去買一張辦公桌。

跑了整個市場，最后跟老板軟磨硬泡，250元買下桌子，這也是整個大棚唯一的辦公設備了。看到前來采購平菇的人每天都在增加，周鐘華又私下買來幾張凳子給人坐坐。

桂城一名熱心市民，一口氣買下了兩個泡沫箱幾十斤的平菇，這位不愿具名的女士稱，自己只想關心下殘疾人創業，“社會多點幫扶，他們才有更好的未來。”

之前還擔心銷售困境的李學成和何帶釗，聽到有人特意來買蘑菇十分開心。平時做家電維修的李學成說，第一批平菇出來后，從6元到4元再到2元，看著賤價出售的勞動成果。“心里像萬箭穿心一般疼。”他說。

創業成功了幫助更多人

55歲的何帶釗在開墾荒地后受傷，一直瞞著家里自己看病治療。“當初創業也不想讓老婆家人知道，就怕他們擔心。”他說，自己這么一大把年紀還來創業，其實成不成功不要緊，但是總要試試能不能實現心里的這個夢想。

8日下午，記者坐在李泳華的舊面包車里，從新樓村出發，沿著顛簸的馬路，去平沙渡口買個二手冰柜來儲藏蘑菇。在渡口溫潤的陽光里，李泳華點上一根香煙后，用長滿繭的手掌擦拭了一下雙眼。

李泳華說起了自己的往事。自己多年前幾乎每天半夜起身，開車到廣州等地批發蔬菜，然后到佛山開賣。“那幾年，生意真的好做。”他嘆了口氣說，現在不做蔬菜批發了，和其他兄弟一起創業，開啟新的夢想。李泳華規劃，以后有資金了要多買點設備，大棚子需要恒溫設備，平菇和猴頭菇需要冰柜保鮮，銷售渠道需要打開。

“要是我們如網絡評論說的，有上千萬，我們還做這個干嘛呀。”在回來的路上，這個皮膚黝黑的男人一手扶著冰柜，在跟記者交談中，笑了笑。在他和周鐘華等人的帶領下，當初的12個人一起成立樵福種養殖有限公司，如今正在注冊辦理中。

郭洪昌也說，早在他們12個人創業之初，南海區殘疾人就業創業中心的理事長就來指導過，后來佛山市和省級的相關殘聯的部門領導也到場。“他們希望我們不但搞好生產，未來還要做成基地，讓更多的殘疾人受惠。”如今留下的11個人中，有2個是九江人，有9個人是土生土長的西樵本地人。

說起對于西樵殘疾人，生在西樵的郭洪昌顯得有些激動。他說，他們原想等創業成功了，就去幫助更多的人。“西樵雖然不大，但是一些人因為殘疾，連西樵鎮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們沒見過陽光，沒出過遠門，甚至一輩子都在家里。我們成功了，希望可以有錢幫到他們，帶他們去鎮上看看，去出趟遠門，去看看外面的陽光多么的燦爛。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