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圣 常姝 鐘艷君
摘要: 以知名哲學家涂又光先生的“三li說”及其“看實際、看行動,而非看理論、看口頭”的研究方式為學理基礎和方法論來考察大學管理文化,似可按大學管理所采取的核心路徑及所體現的價值取向將大學管理文化劃分為三重境界,即分別以“力”、“理”和“誠”為中心的管理文化。從大學管理的邏輯與旨歸論,這三重境界無疑對應于大學管理及其文化的“非我”、“本我”與“超我”境界。當下中國大學之管理文化整體上處于“非我”狀態,極少數趨近“本我”境界,未來的發展走向則可能是步入“超我”境界。這種轉換的可能和演進的速率將取決于中國大學制度與文化重建的前景與步伐。
關鍵詞:三li說;方法論;大學管理文化;力;理;誠
中圖分類號: 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6)02-0038-06
收稿日期:2015-12-02
基金項目:廣東省高校優秀青年教師培養計劃資助項目“中國大學治理風險及其防控對策研究”(Yq2013112);廣東省社科規劃學科共建項目“廣東省屬院校治理能力評估及提升路徑研究”(GD14XJY01);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完善中國特色現代大學制度研究”(12CGL090);嶺南師范學院校級科研項目“中國大學去行政化、趨學術化的組織制度變革研究”(ZW1304)。
作者簡介:陳金圣(1978-),男,湖北浠水人,教育學博士,嶺南師范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大學治理研究;常姝,管理學博士,南京農業大學發展規劃與學科建設處助理研究員;鐘艷君,南京農業大學教育經濟與管理專業博士生,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講師。
大學是以教育和學術為核心活動的文化性機構,其在社會中當如何定位?依據涂又光先生的“三li說”,大學應有的地位在文化之中,所含的“三li”,以“理”為中心,而“力”“利”為“理”服務[1](P301)。不僅如此,涂先生還強調,在社會三領域(經濟、政治和文化)的本末問題上,文化的“理”是末,“誠”是本。末是要講的,本更要講,更要把末接在本上[1](P328)。大學既定位于文化里,其核心活動——教育與學術,以及派生性活動——內部管理,當然都應講“理”,講“誠”。否則,將極有可能危及大學的核心績效甚至組織合法性。在理論上,大學運作的核心價值與倫理規范確應如此,但通常實踐遠比理論復雜。無論是大學的組織運行,還是其內部的管理活動,究竟是否真的體現出了文化的定位,似乎還是應按涂先生所強調的“只能看實際、看行動,不能看理論、看口頭”[1](P300)這種尊重事實、從事實出發的基本研究方法來考察、分析。依循這種研究路向,從現時代大學的管理實踐來看,隨著現代社會對秩序、“標準”、效率、績效等技術理性的迷信,大學亦日漸呈現出明顯的“管理主義”、“技術至上”[2]傾向,甚至迷戀工具理性、忽視價值理性、缺失人文精神與人文關懷的管理文化危機,中國大學更是普遍出現高度行政化、功利化、庸俗化的組織亂象。這表明,大學的管理及其文化,同樣存在理想境界與現實境遇之間的巨大落差。如果以大學管理所依據的核心手段及其所體現的價值取向為標準,似可將大學的管理文化歸結為三重境界:以“力”為主導的管理文化、以“理”為依據的管理文化和以“誠”為依歸的管理文化;它們大體對應于大學管理的“非我”、“本我”和“超我”境界。就國內大學管理文化的變遷看,目前大多數大學似乎還處于以“力”為中心的管理文化層次,極少數頂尖大學已呈現出邁入以“理”為中心的管理文化境界之趨向,而未來的一流本土大學或可達致以“誠”為依歸的管理文化高峰。
一、 大學管理文化的“非我”境界:以“力”支配
大學是研究高深學問、培養高級人才的教育與學術機構,本質上是一種以高深知識為操作材料的文化性機構。對大學而言,其管理基于大學的文化本性及教育學術使命而展開,具有特定的文化背景與鮮明的文化烙印,文化本身也是大學管理賴以有效施行的核心路徑與策略,故大學中的管理與文化具有相當的交集。大學的管理文化,既可指大學管理活動的文化意蘊,亦為大學文化在管理實踐層面的映射。但大學作為“遺傳與環境的產物”,在基本屬性層面體現為一種學術自由性和社會受控性雙重屬性的對立統一[3]。這意味著不同時空與制度環境中的大學在組織特質和運行趨向上可能會不盡相同,甚至差別迥異。不同組織生態下的大學管理活動,其采用的價值標準、經營哲學、管理制度、行為準則、道德規范及風俗習慣等[4]相關要素就會彼此有別,進而形成不同的管理思想、管理哲學與管理風貌,即各不相同的大學管理文化。
中國大學屬于典型的后發外生型大學,大學既不是由原發于市民社會內部的學者行會演進而來,亦缺乏現代的大學理念、大學制度、大學文化與大學精神的支撐,在其發展的后半期更是深受威權主義政治、集權行政體制和行政化、官本位文化的制約,使得大學在組織本性、制度取向和運行態勢等方面出現了某種異化跡象,明顯偏離了傳統意義上的、作為教育學術機構的大學本原定位與形象。作為大學異化的產物和表現,大學的管理相應地呈現出行政化、功利化、庸俗化的傾向。其突出表現是:大學內部黨政權力獨大、學術權力衰微,本應與行政管理并立的學術事務管理被納入行政管理的軌道,權力運行的行政路向與功利取向明顯,服務取向與倫理約束缺失,導致行政權力對學術權力的凌駕與擠壓,甚至是“行政(權力)通吃”[5]的亂象,大學管理的文化意蘊與價值理性淡漠。
與大學行政化的整體制度結構相呼應,行政化的大學管理模式所對應的,無疑是以“(權)力”為中心的管理范式和管理文化,其具體表征為:在大學里,各項組織活動事實上以管理為中心,教育與學術活動聽“管理”指揮;在管理領域,誰的權力大,誰的“理”就足,誰的意志就會有更大的概率升級為“游戲規則”(自然,其利益訴求也就更有機會得以實現)。王長樂指出,“這個‘力……表現在大學活動中,就是一種可以對教師的職業、職稱、級別、收入、地位、名譽等進行限制、控制的力量”[6]。若從學理和實踐上來考察,不難看出,這種管理范式及文化的理論假設與現實依據是:公立大學和其他體制內事業單位一樣,是以完成舉辦方(政府)制定、下達的各項任務(通常是數字化、指標化的人才培養、學術研究和社會服務等任務)為具體“使命”的科層制組織,大學的管理是以完成這些任務為中心來開展的;大學里的管理對象(主要是師生)首先是“政治人”、“行政人”(習慣于接受上級指令)和“經濟人”(受物質利益驅動);其奉行的價值標準是任務導向、管理主導、效率與績效至上;經營哲學是通過組織與控制的力量以及行政的機制來整合組織資源與要素(包括人力)、完成組織任務;其管理制度則體現出任務驅動、科層化組織、指揮型領導、強力式執行、外部性控制、物質化激勵、效率為導向等特色;基本行為準則和價值取向是行政本位、行政主導,教育與學術聽行政的“指揮棒”;其道德規范的基礎是基于科層制管理的技術理性,即主要遵循“下級服從上級”的行政規范,一定范圍內和程度上兼顧事務處置的“正當性”(即“事理”);常態化的風俗習慣是“教師聽院長的,院長聽校長的”和“官大者權就大,權大者力就大,力大者理足且利多”。簡言之,以力為中心的行政化管理,強調的是以完成大學組織承擔的各項任務為中心目標,以學校師生為主要管理對象,以師生之教育教學、學術研究、社會服務等各項行為或活動為管理重點,屬于典型的外部行為管理[7](P149);所依賴的核心管理資源、管理手段與管理策略是行使權力(尤其是行政權力或行政化了的權力);所遵循的管理思想是在以力為主治人、治事的同時,輔以以利誘人、以理服人,進而通過調動師生的積極性來完成組織任務、實現組織目標;所信奉的管理哲學仍是“以力為能、以力求效”的傳統馭人治事之術;所體現出來的管理風貌當然是“倚重行政權力、強化科層管理、凸顯技術理性”的“硬性”管理,管理的基本倫理取向是“對上負責”而非“對下(師生)負責”,而現代大學管理所應遵循的行政服務與學術本位立場、民主透明原則、公益訴求標準等核心管理倫理難以有效實現;其客觀利益導向則是優先考慮行政長官意志及行政團體利益,而非教育學術等核心績效和師生獲得發展的根本利益。endprint
毫無疑問,以“力”為中心的大學管理范式和大學管理文化,凸顯的是大學的科層組織屬性和管理的技術理性特征。它將師生視為管理對象,作為完成既定指標的工具,或者(領導管理者)自己取得政績從而達到仕途目的的工具[8],忽視了大學的教育學術使命與文化組織特性,抹殺了師生在大學中的主體地位、在管理中的民主參與權利,以及大學組織運行的學術本位法則和學術至上邏輯。其結果是遮蔽了大學作為教育學術機構的文化組織本性,以及本應在大學中堅守和張揚的學術自由、行政服務、學術本位、教授治校、民主管理等一系列核心價值與人文關懷。這種特殊的大學管理文化,通常存在于已趨于異化的大學組織中(如當下已高度行政化的中國大學),是異化了的大學制度和大學文化在管理領域的文化投射,它盡管在一定程度上包含著對“理”的運用,觀照到大學的文化組織本性,但在矛盾的主要方面卻仍是強調權力的支配性作用和行政本位的權力運行邏輯。因而,這種特定的大學管理文化,既是異化了的大學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會進一步加劇大學組織文化的異化。不幸的是,受制于高度行政化的大學外部制度環境與內部組織生態,中國大學系統目前已發生整體性的行政化制度性同形①,大學高度行政化、功利化和庸俗化,大學管理文化亦是如此。其結果也是有目共睹:中國大學不僅在教育質量與學術創新等核心能力方面同國際一流同行相距甚遠,而且在規范及文化—認知層面面臨著嚴重的合法性危機。當然,若辯證地看,由此亦可預期的是,在中國大學致力于制度重建和文化重塑的深刻變革進程中,以“力”為中心的大學管理文化將會向以“理”為依據的大學管理文化形態轉型,實現大學管理文化由“非我”狀態向“本我”境界的回歸。
二、大學管理文化的“本我”境界:以“理”規范
大學管理范式與大學管理文化的確定,從根本上講是由大學的組織本性及核心使命決定的,但卻直接取決于特定制度環境下大學領導管理層的價值選擇和管理方略。就大學制度及大學管理的中西方比較來看,西方大學作為由學者行會演變而來的原發型大學,其整體的大學制度與文化是在大學漫長的歷史演進中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即所謂的內生性制度。與此相聯系,西方大學的管理明顯呈現出建基于大學自主、學術自由、學術本位、教授治校和行政服務等大學基本組織原則之上的內生性特點。換言之,其大學管理更多地內嵌于大學制度與文化之中,從而具有相當的文化管理的特質。這種契合于大學之文化本性、吻合于大學內生性制度的經典大學管理范式及其所彰顯的大學管理文化,無疑屬于一種符合大學內在規律與基本法則的“本我”境界。其管理文化的根本特征,不是在于以權力來塑造大學內部的秩序、追求大學運行的效率和實現大學的指令性任務,而是強調依循大學組織管理的自然法則來開展內部管理,依據大學教育與學術的內在規律來管理學術,依據行政服務于教育與學術這一大學運行的基本公理來提供行政服務,依據各類事務的客觀情勢和應然操作來處置事務,即以“理”為施行大學管理的依據和目的,也就是謝維和教授所強調的“大學管理,就是要把道理管好”[9]的價值定位,盡管其并不排斥對權力的行使和基于利益的誘導。這種管理文化的基本出發點,仍在于促成大學之人才培養、學術研究和社會服務等核心職能的有效履行,因而仍可視為一種帶有以“事”為中心的色彩的目標導向型管理,但其已在相當程度上觀照到了大學中人的需求和人的發展。
與大學教育學術本位的整體制度結構相適應,學術本位、行政服務的大學管理模式所構成的,是以“理”為中心的管理范式和管理文化。其突出的外在表征是:在大學里,教育與學術活動是核心組織活動,管理活動服從、服務于教育學術活動,發揮著對前者的服務、保障與支持作用;在管理中,遵循分立、服務、民主和專業的基本原則,學術管理和行政管理并立,前者基于學術自由、學術民主開展,“誰的理足,誰的力就大”;后者基于服務立場、民主原則和專業取向而展開,盡管在行政系統內是“誰的權大,誰的力就大”,但卻必須遵循服務學術的基本立場、嵌入民主參與的開放互動框架和服從規范、完備的權力行使的實體與程序雙重約束。相應地,其學理和實踐依據是:大學是以教育學術為本的知識圣殿,探求新知、作育英才是大學的核心使命,大學的管理是以保障、支持和促進大學的人才培養和學術研究為旨歸的;大學的師生盡管在一定程度上是專業化管理的對象,但亦是學校管理不可或缺的管理主體,更是校內各項管理活動的服務對象。這種管理文化包含的價值標準是功能導向(本原意義上的人才培養、學術研究和社會服務等大學核心職能的有效履行)、學術本位、行政服務與績效考量;其經營哲學是通過以“明理”為價值訴求的文化整合機制來充分調動師生的主體性、主動性和創造性,提升大學的教育與學術生產力,實現大學的本體功能與核心使命;其管理制度則體現出目標導向、文化整合、授權型領導、專業化執行、自主性控制、內在化激勵、質量為導向等特色;其基本行為準則是學術本位、行政服務,行政服務于教育與學術,道德規范的基礎是基于教育與學術的價值理性;其常態化的風俗習慣是“處長聽校長,校長聽教授的”和“學高者理就足,理足者影響力就大”。簡言之,以理為中心的大學內部管理,強調的是以達成大學的核心使命為組織目標,以學校的學術、行政事務為主要管理對象,以師生為管理活動的服務對象;所依賴的核心管理資源、管理手段與管理策略是“理”(包括事務處理時所循的“事理”、大學組織運行的基本“公理”和校內人際互動過程中的“情理”等);所遵循的管理思想是在以理服人、理性治事的同時,輔以以利誘人、以力馭事,進而通過調動師生的主體性、積極性、創造性來實現組織使命;所信奉的管理哲學是“以理為據、以理服人、以理求效”;所體現出來的管理風貌自然是“倚重學術權力、強調文化整合、凸顯價值理性”的“柔性”管理。
中國大學自近代發端以來,曾得益于特殊的外部制度環境和一批卓越教育家的有效領導,以及一大批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集體努力,于民國時期迅速實現了本土大學制度和文化的現代化。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為代表的主流大學在效仿西方大學管理通則的基礎上,推行了學術本位、行政服務與教授治校的管理體制,確立了以“理”為中心的現代大學管理文化,推動了民國大學在教育與學術上的集體崛起。遺憾的是,隨著其后國家政權的更替和高教體制與發展路向的轉換,本土大學的現代化之路和制度文化傳統即告中輟,取而代之的是:大學作為政府的附屬物運行,按政府的指令辦學,內部管理則按與黨政機關相同的制度與邏輯開展。這種行政化的管理一直持續至今,其累積的體制性與文化性弊端與日俱增,終于誘發當下普遍的大學行政化問題。反映在大學管理文化層面,大學行政化所折射的是,以行政機關之(行政)權力取代大學作為學問之府所應講求的“公理”的作用空間,以行政管理所追求的效率等技術理性目標取代學術管理所致力的求真、卓越等價值理性追求,以命令—服從式的行政管理規則取代自由、開放、民主、包容的學術管理規范。一言以蔽之,以行政化的管理文化取代學術化的管理文化。當大學的管理文化和組織文化都由學術文化異化為行政文化之后,大學組織的學術本性也就為行政屬性所遮蔽了。其結果呢,自然是大學的教育與學術績效不佳,大學的價值與文化合法性不彰。也正因如此,在大學因高度行政化而深陷績效、合法性、制度、管理與文化等多重危機之后,由政府推動的大學去行政化、重建現代大學制度的改革正式啟動。無疑,這對身陷行政化、功利化泥沼的中國大學而言,將會是一次兼具制度重建與文化重塑雙重屬性的組織制度變革。可以預期的是,中國大學的管理文化,將隨著大學整體制度與文化的更新而出現新的轉型和躍遷。endprint
三、大學管理文化的“超我”境界:以“誠”引領
已故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先生曾在《大學一解》中講過,若以制度形式論,中國近現代大學的確不同于中國古代的任何教育機構;但若以精神論之,則其與既往的高等教育有相通之處。由此,儒學經典《大學》開宗明義所強調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仍可視之為當代中國大學的“大學之道”。考慮到中國傳統文化的特質,本土大學不僅應像西方的大學一樣,成為高深知識的圣殿和人類社會的知識權威,還應強調其張揚人倫、重視教化的本土文化使命。不僅如此,“明德、新民、止于至善”這“三綱領”既為中國大學的“大學之道”,自然應成為統攝大學管理的“(大學)管理之道”,因為其既體現了大學的管理本質,又體現了大學管理的目標和價值[10]。從這個意義上講,未來中國大學的管理范式與管理文化,僅僅達到“明理”的“本我”境界,似乎仍然不夠,而應從“本我”境界出發,進一步發展到以“誠”引領的“超我”境界。對比于以“理”為中心的大學管理文化,以“誠”為引領的大學管理文化不僅內在地包含“理”的中心地位,而且還有所超越,達致“誠”的境界。用涂又光先生的話講,大學當定位于文化領域,其所追求的境界,有本末之分:以“理”為中心,是為末;而以“誠”為中心,則為本。將這一思想移植到大學管理文化領域,似可這樣立論:源于大學的文化本性與文化使命,大學的管理亦當“明理”、“至誠”,前者為末,后者為本。如果說“理”指的是大學組織管理的內在規律及由此衍生出來的大學組織管理的通行法則,“明理”是要求大學管理者按大學組織管理的這些客觀的規律、規則去開展大學管理活動的話,那么,“誠”則是在“理”的基礎上融合了大學組織管理在“道”和“德”層面上的內在要求。這里所言的“道”,不妨理解為大學組織管理的“自然法”及其內含的旨歸、精神,可取道家所強調的“道法自然”涵義,即按大學之所以成其為大學的“自然法”來展開大學的管理,不必過多地受管理技術等“形而下”的東西的束縛;這里所言的“德”,則是強調大學管理者應從大學之“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的終極價值出發,立足于對大學、對學問(學術)、對學者的虔誠、敬畏與“覺解”,恪守對大學之終極本位——學問(學術)及其化身的學者予以專業化支持、服務的倫理取向和服務立場,立足于自身對大學管理的哲學思考、理性認知、道德自律和文化自覺,通過自身的管理服務來支持和促進學者的發展和學術的進步。無疑,如果說以“理”為中心的大學管理,其管理依據與目標仍是作為客觀范疇的“公理”(大學運行規律與管理法則),其性質仍屬以事為中心目標的、較重外部行為管理的管理范式;那么,以“誠”為中心的大學管理,其管理的旨歸則由純客觀性的“公理”轉換成了兼具“意”(如“意誠”)、“情”(如對學術、學者之虔誠)、“德”(如心正)等多重主觀要素的“至誠”(誠于學術、學者,誠于己心),而且在性質上已躍升至以人為中心目標的、具有某種內心自我管理[7](P149)特質的管理范式與文化了,其所追求的“道”、“德”境界是,依其理不止于理,“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謀其功”[7](P76)(其最終功效則往往是不止于理故能明大理,“不謀其利故能獲大利,不計其功故能成大功”[7](P76))。可見,從管理文化層面來看,以“誠”為中心的大學管理,并非是對以“理”為中心的大學管理的否定,而是對其的揚棄和超越,是本之于末、道之于藝意義上的提升與完善。
仍從前述諸維度來考察以“誠”引領的大學管理范式和管理文化,似可作如下闡釋:這種管理范式的理論假設和價值依據是,大學不僅僅是承擔人才培養、學術研究和社會服務等“形而下”任務或職能的社會組織,更是肩負“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等終極價值使命的教化、文化機構;大學里的學者,乃高深知識的化身和學術、學問的代表,不僅是大學管理的服務對象,更是大學管理的指導者和評判者;大學管理固然要考慮大學核心使命的實現,更須保障和支持大學師生的發展;大學的師生,并非普通的“學術人”,而是高尚的“道德人”,對價值理性和精神層面的追求甚高,大學管理必須契合這種大學中人的特殊人性特質。在奉行的價值標準上,這種管理范式強調的是人本導向、“道”、“德”至上;經營哲學方面,則是強調通過“大學之道”的無形力量來引領大學的學術發展,促進大學中人的個體成長,在大學中人“趨近至善”的過程中和基礎上達成大學的教育學術生產力目標及“止于至善”的道德境界。在管理制度層面,這種管理范式強調的是“以道馭之”、“有管(理)無類”、“無為而治”、“以德服人”,要求管理制度和管理技術超脫于傳統的技術性局限,在管理之“道”、“德”的統攝下,由“法制之密”“而進于道德之歸”[7](P163),進而以“不變”應“萬變”,達致“大象無形、大音無聲”的管理境界。在基本行為準則和價值取向上,這種管理范式強調的是學者率性而為,管理者“至誠盡心”,教育自由發揮,學術自由伸展,大學的諸種活動依“道”而行,自由揮灑。在道德規范上,其所強調的是依循大學教育學術及組織管理的“自然法”精神和“止于至善”的道德標準。與此相呼應,其常態化的風俗習慣是“至誠者則理明、本立、道生”。簡言之,以“誠”引領的大學管理范式與文化,是對以“理”為中心的大學管理范式與文化的揚棄和超越,屬于大學管理的“超我”境界,它所強調的重點已不在于管理的技術層面或一般的價值層面,而已轉向管理的“道”、“德”等終極價值層面了。何以當如此?因為中國的大學當有中國大學的特質(即規范人倫、強調教化的文化使命),而這種大學特質又內在地要求大學管理文化在內涵上具有某種中國文化的特質。就是說,中國大學的本土管理文化,無疑應“既有大學味又有中國味”[7](P234),進而形成高等教育領域(包括體制和理論)的中國特色[7](P234)。事實上,從今人感懷民國時期北大、清華及其后的西南聯大等名校的諸多回憶性、紀念性文章中,我們似乎能從當時大學內部管理的一些細節,如校長對教授的建議案等通常在第一時間回復“照辦”、由大牌教授兼任教務長等要職卻不額外領取津貼且自身的教學任務絲毫不減、教授上課前后有校役端上洗臉水遞上熱毛巾和茶水[11],以及“永遠的北大校長”蔡元培在生命末期身患重病卻窮得無錢可治需靠校友接濟(離陸去臺的清華校長梅貽琦先生后來同樣是如此)等等,去感悟當時大學管理文化的境界。或許,在民國時期的主流本土大學中,其管理文化已逼近以“誠”引領的境界了。令人惋惜的是,就如民國大學的身影如今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一樣,同其時大師云集、學術燦然景象并存的“至誠”型的大學管理文化亦已成為無從觸摸、只可追憶的東西了。不過,依循事物發展之“否定之否定”、“螺旋式上升”的規律,相信經過歷史的輪回,未來中國大學的管理依舊會達到“至誠”的文化高度。因為惟其如此,中國的大學管理方自有境界,中國的大學亦方可自成氣象。當然,這種前景取決于中國大學制度與文化重建的方向與實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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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震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