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在楷書訓練中,唐楷法帖的選擇,初始多以《勤禮碑》為首選似乎成為不變的公理。在初學階段,風格突出的《勤禮碑》恰應放在第二位考察,這種鮮明的風格有著顯著的形貌特征及表達技巧、審美選擇,在初學者身上極易形成難改的習氣。而風格相對弱化的《多寶塔碑》其關鍵點卻在線條、結構形式等技術上的精益求精。因此,初學楷書以《多寶塔碑》入手大有裨益。
【關鍵詞】風格 多向拓展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6)10-0021-03
【作者簡介】慶旭,江蘇省蘇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江蘇蘇州,215000)美術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蘇州市書法家協會理事兼副秘書長,蘇州市教育學會書法教育專業委員會副會長。
顏真卿(709—785),字清臣,官至太子太師,因爵封魯郡開國公,故稱“顏魯公”。京兆萬年(今陜西臨潼)人。唐代政治家、大書法家。因其祖籍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故亦稱其為瑯琊人。天寶末年,拜平原(今山東)太守,故稱顏平原。顏氏自十三世祖顏含隨晉元帝渡江居建康上元(今江蘇江寧)開始,經歷了七世成為江左望族。其高祖顏思魯因奉迎李淵入關,授秦王府記室,其曾祖父顏師古官至秘書監,擢為唐新貴,移居京兆長安縣(今陜西西安)敦化坊。至顏真卿時,已經過了四代。
顏真卿于唐玄宗開元二十二年(734)中進士,為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朝元老。顏真卿為人耿直,剛正不阿。德宗時李希烈叛亂,宰相盧杞銜恨使真卿前往勸諭,為李希烈所留,忠貞不屈,被縊殺。他死前作遺表,自為墓志,視死如歸。《舊唐書·本傳》記載他不受威逼利誘而叱罵云:“君等聞顏杲卿無?是吾兄也。祿山反,首舉義兵,及被害,詬罵不絕于口。吾今年向八十,官至太師,守吾兄之節,豈受汝輩誘脅耶!”歐陽修贊譽他“忠義之節,明若日月,而堅若金石,自可以先后傳世無窮,不待其書,然后不朽”。
顏真卿書香門第的出身給他的藝術發展帶來了鋪墊。五世祖顏之推是南北朝時的著名學者。《北齊書》云:“之推工牘,兼善于文字。”曾祖兄顏師古,精訓詁學,善屬文。曾祖父顏勤禮,官至著作郎,工于篆籀,祖父顏昭甫篆籀草隸皆精。但因真卿少孤,寄養在伯父家,家貧少紙,就以黃土掃墻學書,能取得日后的書法成就,可以想見其用功之勤。顏真卿書法除自家學外,曾深刻師法蔡邕、二王、禇遂良,但他師法古人卻不囿于古人。對顏真卿影響最大的莫過于草圣張旭,他曾于天寶二年(743)、天寶五年(746),兩次到洛陽向張旭求教。宋朱文長《續書斷》有“或曰:公之于書,殊少媚態,又似太露筋骨,安得越虞、禇而偶羲獻耶?答曰:公之媚非不能,恥而不為也。退之嘗云‘羲之俗書趁姿媚’,蓋以為病耳,求合流俗,非公志也。又其太露筋骨者,蓋欲不踵前跡,自成一家,豈與前輩競其妥帖妍媸哉!”。
顏真卿書法道路在傳統藝術實踐中是“繼承與創新”完美結合的經典范例。他秉承著前所未有的嶄新的美學思想和創作手段,推陳出新,從源流、筆法、字法、章法等方面革新,從而創建出與二王、初唐諸家大相迥異的新格調。
蘇軾在《東坡題跋》中說他“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后之作者,殆難復措乎。”蘇軾并將顏真卿書法、韓愈文章、杜甫詩歌、吳道子的畫相提并論,視為唐代燦爛輝煌文化時空前繁榮的標志。對于唐代書法的總體風格,馬宗霍先生認為直到顏書的出現,時代風格強烈的“唐代書風”才真正出現,他說:“惟唐初既胎晉為息,終屬寄人籬下,未能自立。逮顏魯公出,納古流于新意之中,生新法于古意之外,陶鑄萬象,隱括眾長,與少陵之詩、昌黎之文,皆同為能起八代之衰者,于是卓然成為唐代之書。”
顏真卿留下的書法作品較多,遠遠高于在同時代的書家,其中最著名的是楷書和行草書。
顏真卿楷書發展大約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五十四歲之前,這是其書法藝術的初創期,與成熟后典型的顏書風格差距甚遠。這時候的書風特點為用筆方峻,筆法中略帶隸意。代表作為《多寶塔碑》《東方朔畫贊》等。第二階段為五十四到六十四之間,這是“顏體”書法開始形成自己藝術風格時期。這時候的書風特點從筆法上看,用筆由方變圓,多取暗轉筆法,寓方折于圓轉之中;從線形上看橫細豎粗、輕撇重捺;從結構上看變相背為相向。這一時期藝術個性強烈,佳作迭出。代表作如《八關齋報德記》《大唐中興頌》《麻姑仙壇記》、《顏勤禮碑》等。第三階段為六十四歲之后,這是“顏體”的成熟階段。這時候的書風特點從筆法上看,用筆豪放雄強、挺健遒勁、渾融敦厚;從結構上看,更加端嚴樸拙,幾乎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代表作如《自書告身帖》《顏家廟碑》《干祿字書》等。
《多寶塔碑》全稱《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寶塔感應碑文》,唐天寶十一年(752)立。內容記錄了宗教佛事活動。宋代朱長文《續書斷》評此碑云:“今所傳《千福寺碑》(即《多寶塔碑》)……遒勁婉熟,已與歐、虞、徐、沈晚年筆相上下”,即已經做到了柔媚圓熟。這為他后來楷書向渾厚質樸的審美特質的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誠如朱長文所云:“魯公《中興》以后,筆跡迥與前異者,豈非年彌高學愈精耶?以此質之,則公于柔媚圓熟,豈不能也,恥而不為也。”
客觀地看,作為一種藝術風格的追求,《多寶塔碑》并非顏體首選,但是從顏楷規矩入手路徑和持續發展方面來看,《多寶塔》亦有其不可取代的優勢。為何這樣說呢?像書法史中一流書家多為實踐與理論皆有建材一樣,顏真卿也有高論,只是這種對于藝術本體的高論存于文章之中,這點與盛唐多浩瀚書論,如孫過庭《書譜》有所不同,倒與宋代蘇黃頗相類似。顏真卿作于永泰元年(765年)的《刑部侍郎孫逖文集序》中有言:“古之為文者,所以導達心志,發揮性靈,本乎歌詠,終乎《雅》《頌》。帝庸作而君臣動色,王澤竭而風化不行。政之興衰,實系于此。然而文勝質繡其鞶帨,而血流漂杵;質勝文則野于禮樂,而木訥不華。歷代相因,莫能適中。故詩人之賦麗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此其效也。漢魏以還,雅道微缺;梁陳斯降,宮體聿興。既馳騁于末流,遂受嗤于后學。是以沈隱侯之論謝康樂也,乃云‘靈均已來,此未及睹’;盧黃門之序陳拾遺也,而云‘道喪五百歲而得陳君’。若激昂頹波,雖無害于過正;榷其中論,不亦傷于厚誣?何則?《雅》《鄭》在人,理亂由俗。《桑間》、《濮上》,胡為乎綿古之時?正始皇風,奚獨乎凡今之代?蓋不然矣。”此段的中心在于文章要以典正為上,也就是思想第一,藝術第二。在此基礎上,發揮才氣的作用,盡量使文章的文采和實質能配合適宜,細細思忖,魯公的文藝思想實乃孔子“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理念的具體闡述。通讀上面文字可以知道,紛繁蕪雜的藝術現象、藝術品的背后都有一個強大的理念支撐,這個支撐就是思想,或曰思想性。所以說,雖然顏真卿楷體成熟樣式更有其標志意義,但若論“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從實踐到理論的連接路徑,筆者以為書于顏氏盛年的《多寶塔碑》頗有看點。
先看筆法,《多寶塔碑》用筆粗細變化不大,點畫遒勁,有初唐遺風,這是顏真卿繼承傳統的作品,依稀可見師承大王《黃庭經》的一些筆法。謂其筆畫的粗細之別是與顏真卿《勤禮碑》《自書告身帖》相比而言的。方筆常給人們以質樸、寬厚的心理感受。達成此效非慢功所不能,就是說書寫時要放慢速度,把鋒毫要充分運到適當的角落、把一根線條寫得很圓滿、很周到,“正人君子”一般,這也恰恰是顏真卿所有楷書最具人格魅力之所在。
顏真卿盛年之作,點畫的形態皆被極力塑造,雖有過多人為痕跡,離源出自然尚有距離,但是從實際教學程序出發,這種物態感極強的點畫形式、線條形式非常有其普通教學意義,而不僅僅停留在藝術教學領域。也就是說,《多寶塔碑》的教學實踐活動的展開尤其在中小學的書法、書寫教學中存有普遍意義。
再看結構,“勻穩謹嚴”是其特色,明代以前以“近世椽吏家鼻祖”謂之。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稱“小遠大雅”,盛時泰《潤蒼軒碑跋》評為顏書“最窘束”者,但朱關田先生卻謂“其勝處亦正在端莊謹密,寓馳驟于規矩之中,自始至終,一無懈筆,誠如王澍《虛舟題跋》所稱:‘腴不剩肉,健不剩骨,以渾勁吐風神,以姿媚含變化,正是年少鮮華時意到書也。’”這是多么具有其時代意義的論斷,為何這樣說?因為古人的寫字教育,自始一以貫之,常態即此。早在殷商時期已有學習書刻的甲骨碎片。西周官學之“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中,“書”即文字識讀和書寫訓練之意。更不用說唐代科舉的“以書取士”之風盛行,宋代書畫院的設立、書法專門學校的開創,直到晚清科舉對書法之重視,所有這些都從另一個側面明示了當時寫字教育一以貫之的常態化。而如今,隨著現代科技的迅猛發展,鍵盤輸入逐漸取代傳統手書而以印刷體文字呈現的主流模式,甚至“提筆忘字”似成另一種常態,如此說來何有手書之規矩、謹嚴之結構?以筆者愚見,顏書中的這個“最窘束”者對學生的“束手”“束心”有積極意義。
再看章法,《多寶塔碑》是典型的橫豎成行的楷書章法的經典布勢。通過這一注重個體精致而又兼顧全面的章法訓練,為日后楷書大局觀的養成奠定了良性基礎。
當然,因之有規有矩的特定的技法限定,使初學者容易染上刻板之習。筆者的破除之法一是加大用墨(用水)變化的豐富性;二是筆畫粗細對比的兩極性——粗者更粗、細者更細。經過兩個輪回的訓練再回到其本源狀態,尊重原帖的藝術趣味,細心體會個中的微妙變化,將會有一個質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