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史漫話（一）

【摘 要】書法并不僅僅是“書寫的方法”，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它還是書寫者與觀賞者眼里、心里的大自然和人類社會，甚至是整個大千世界。學習書法史，我們既可以研究書法技法、書法創作，也可以從中學欣賞、做學問，這是全方位學習書法、研究書法的基本途徑。

【關鍵詞】書法史;江蘇藝術;象形文字

【中圖分類號】J292.1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5-6009（2016）05-0023-02

【作者簡介】辛塵，本名胡新群，南京藝術學院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西泠印社社員。

大家都知道書法，也都知道書法就是書寫的方法。書寫什么，當然是寫字。所以，提起書法，說到寫字，大家自然就會想到一連串的問題：中國最早的文字是什么樣子，怎么寫法？后來文字變成了什么樣子，寫法有沒有改變？再后來有的人寫字被看作書法，有的人寫字不被看作書法，為什么？再后來有些字寫得工整美觀叫書法，有些字寫得隨意潦草也叫書法，這又是為什么？……順著這些問題思考下去，差不多就是一部書法史了。

什么是歷史？歷史就是不斷追問、不斷追問，編織成一個還算完整的故事。書法史也不例外。

在追究這一連串問題的答案過程中，會越來越清楚地發現，書法并不僅僅是“書寫的方法”，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它還是書寫者與觀賞者眼里、心里的大自然和人類社會，甚至是整個大千世界，其中包含著千百年來中國人的觀念、思想、身份、境遇、修養、學識、情感、個性……書法是一棵樹，是一棵生長了數千年的古老的樹，是世世代代中國人精心培育起來的參天大樹。把這棵樹的成長過程作一個盡可能清晰地描述，就是一部書法史。

當然，了解書法史不只是為了理解什么是書法，還要體悟為什么文字書寫的方法是一種博大精深的文化。書法從最初的文字書寫方法這棵幼苗開始，隨著文字的演變、書寫工具材料的改良、文字書寫功能的拓展和豐富，直到文字書寫成為一種自覺的藝術形式，其中既有文字本身的知識，有書寫方法的研究、總結、傳授，有書寫者書寫前后的體驗和心態，也有對各種漢字形態及其書寫的欣賞，對名家名作的批評，如此等等，涉及文字學、文學、哲學、宗教、審美、史學、考古、金石學、藝術技法理論、藝術創作理論、藝術欣賞和藝術批評，還有藝術傳播、藝術經濟等，是這么多的方面和這么多的學問構筑成了書法藝術、書法文化和書法史。人們常說書法是一種極具綜合性的藝術形式，在嚴格的意義上，應當說是書法史極具綜合性。學習書法史，我們既可以研究書法技法、書法創作，也可以從中學欣賞、做學問，這是全方位學習書法、研究書法的基本途徑。所以，在書法藝術的高等教育中，書法史被確定為必修的專業基礎課。

筆者常常問書法系的學生，什么是“學院派”？“學院派”就是比一般學書法的人更專業。不僅僅是技法過硬（只要得法、勤奮，大家都能做到），有張文憑（不排除有手持文憑的“偽學院派”），更要能研究書法史、掌握書法史，并且能夠站在書法史的高度認識自己的書法，賞評別人的書法（而不是盲目的、任性的、全憑一己好惡的）。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不進書法系也可以是“學院派”，至少不比“學院派”差。

——書法藝術是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成長起來的，書法藝術的綜合性形成于世世代代中國人的不懈追求及其在書法史中的不斷積淀。

——不論是業余的還是專業的，是想一般了解書法還是想深入研究書法，是偏愛創作的還是熱衷于理論探討的，都應當學習書法史，從學習書法史入手。

——書法史看起來復雜，其實并不難學，就是不斷追問、不斷尋找答案。換句話說，就是勤于思考、善于思考。筆者撰寫《書史漫話》，與其說是介紹書法史知識，不如說是提供給大家一個思路，提問題請大家思考，答案、結論都在大家的思考之中。

書法史從什么時候開始？誰也說不清，因為沒有人能肯定地說出上古文字是什么時候形成的。不知道文字何時形成，怎么會知道先民何時開始、如何研究書寫方法呢？

古往今來，人們一直想要弄清楚這個問題，他們根據傳說中的結繩記事作推測，或者對新石器時期刻制、繪制的陶紋作分析，提出過種種文字起源的設想。結繩記事不管是否真實存在過，與書寫無關。刻契曾經普遍存在于不同地域的不同族群中，似乎都想編創一套記事符號，你可以說它們表現出原始先民對文字的渴求，但究竟表達什么意思，后來都到哪兒去了，沒有人知道。筆者想它們一定是隨著創造它們的族群自生自滅了。所以，它們與書法史也沒什么關系。

創造文字是人類謀求生存發展的重要途徑。某一種文字符號是否能夠流傳、普及、推廣，能夠在多大范圍、多長時期使用，是創造它的特定族群強盛程度的重要標志。這個道理，我們今天的人都懂的！

二進制的八卦據說也是文字的一個起源，它是直接從結繩、刻契進化而來，還是某一個超強族群的獨立創造？如果是進化而來的，它的前身是否就是所謂的“書契”？八卦最基本的形態是一長橫、兩短橫，它的難度應當不在書寫，而是如何變化組合、傳達怎樣的意思，所以，盡管古人把它神話成黃河龍馬所獻之圖（河圖）、洛水神龜所獻之書（洛書），是神圣的華夏文化源頭，今人把它說成是“宇宙魔方”，但它只是形成于新石器晚期的一種原始的、簡約的記錄符號，與書法史的關系也不大。

與書法史關系密切的文字起源說，是倉頡造字。盡管后人傳誦著倉頡姓氏籍貫、生平事跡，說得有鼻子有眼，而且還是“雙瞳四目”，但是，請不要迷戀倉頡，他真的只是個傳說。這個傳說告訴我們，距今大約五千年前，黃帝作為各部落共主的那個時代，有一種原始的文字符號在中原地區形成了，并且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確認與推廣。這種符號是什么樣子？應當是圖形文字。什么是圖形文字？它是一幅幅小畫，每一幅小畫標示一件東西，這些小畫幅幅都不一樣，可以根據需要重復運用。從畫面看，它是圖形;從用法看，它是符號，所以古人稱它是“書畫同體”，今人稱它是圖形文字。這數百幅小畫什么都畫，天文地理，動物植物，人物器具，每一幅畫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辨識的。不要說創造，就是把它們都認全了也極不容易。這是一個多么艱難、多么偉大的創造！難怪后人要把造字圣人想象成雙瞳四目——那不是人，那是神啊！

在地球上，許多地域都曾出現過圖形文字。有些地域的圖形文字一直沿用至今，這些族群的生活狀態一定很原始，為什么？每寫一個字都得慢慢畫，只有思想極單純、生活極簡單、節奏極緩慢的人群才能如此。有些地域的圖形文字被改造了，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拼音文字，這樣的族群多半是只崇拜上帝而不記得祖先的，或者被打得不知道祖先了。中國古人不同，我們的先民既頂禮膜拜自己的祖先，又自強不息、與時俱進，既要保存每個字的形象，又不甘慢悠悠地涂抹描畫，怎么辦？先民們用線條來勾畫那些圖形的外輪廓和內結構，并且在保證它們的唯一性與辨識度的前提下，努力簡省其中可要可不要的線段，逐漸改良成為后人所說的“象形”文字。

象形文字不同于一般的圖形文字，它們既是單字本身，又是能夠用來組合成更多文字的字根和偏旁部首，因而，它們既是以圖形為依據的，又是實現了符號化的。它們是中國特有的，是漢字之祖，是祖先的卓越創造和智慧結晶。對于現代人來說更重要的是，象形文字已經逐步脫離涂抹描畫，書寫的特征逐漸顯著，它才是我們所說的書法之根。

——文字是人類的偉大創造，它隨著人類自身的成長而不斷進化，或者說，它就是人類成長進步的標志。中國人歷來把文字看成是神圣之物。

——象形文字是我們祖先的一個獨特的偉大創造，它植根于圖形文字，因而它與生俱來包羅萬象;它同時又是經過精心改造過的文字符號，不斷適應實用書寫的實際需要。可以說，象形文字是書寫性的繪畫，是簡筆畫性的符號書寫。

——正是這種看似繪畫、實為書寫的象形文字，要求每一個使用它的人必須學習和掌握特殊的書寫方法，這就成就了中國漢字的書法藝術。實際上，書法藝術的一切動人之處都根植于象形文字的書寫之中，書法史從象形文字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