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彥 敏
(德州學院 歷史與社會管理學院,山東 德州 253023)
?
以色列政黨政治框架下的東方猶太人與西方猶太人
王 彥 敏
(德州學院 歷史與社會管理學院,山東 德州 253023)
東方猶太人與西方猶太人是以色列猶太人的兩個不同群體,諸多方面的社會差距和不平等導致兩者之間裂痕的出現,繼之產生了深深的矛盾。兩個群體之間的矛盾伴隨以色列政黨政治的整個發展歷程,在任何一個政治拐點上都留下了雙方矛盾的深深印記。兩者之間矛盾運動的軌跡反映的是東方猶太人政治日益成熟的過程。
以色列;政黨政治;東方猶太人;西方猶太人
東方猶太人即非西方猶太人,又稱賽法爾迪人(Sephardim)。嚴格講,賽法爾迪人是指15世紀末以前生活在西班牙及葡萄牙的猶太人及其后裔。8—13世紀在穆斯林政權統治時期,賽法爾迪人在伊比利亞半島創造了輝煌燦爛的科學和文化成就。1492年遭西班牙統治者驅逐后,流散到地中海沿岸諸國家。后經數百年的生活變遷,生活在歐洲國家的賽法爾迪人已與阿什肯納茲人融合;生活在北非西亞等地的賽法爾迪人也與一直生活于此的東方猶太人無幾差別。在當今國內外學術界,對非西方猶太人有兩種劃分:一是賽法爾迪人和東方猶太人;二是賽法爾迪人即東方猶太人。本文采用后種,即賽法爾迪人和東方猶太人指同一群體猶太人。西方猶太人也稱阿什肯納茲人(Ashkenazim),最早指中世紀生活在萊茵河畔及整個日耳曼地區的猶太人及后裔。后來,東、西歐猶太人,包括比較晚移民以色列的美國猶太人都被稱為阿什肯納茲人。兩個猶太人群體在生活習俗、宗教禮儀和語言方面具有很大的不同。
述及以色列的東方猶太人和西方猶太人,必回溯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興起與發展。這場運動是流散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回歸巴勒斯坦重建民族家園的世俗民族主義運動??陀^上講,雖然來自世界各地的猶太人有著共同的血脈和傳統文化的維系,但原居國不同的經濟發展水平、政治環境和生活方式深深影響了各移民群體,勢必導致不同移民群體之間差異的出現,繼之會產生日益加深的裂痕,最終導致矛盾的產生。最突出的移民群體之間的差異發生在歐裔猶太人和亞非裔猶太人之間,即西方猶太人和東方猶太人之間。
兩大群體主觀上彼此認識到相互之間的差異是在1930年代。當時居住于耶路撒冷的賽法爾迪世系的猶太人面對日益增強的歐裔猶太人的存在,高調自稱“the eda sephardit”*“eda”是《圣經》用語,意為“社團”、“聚合”。在現代以色列,該詞是指有自己獨特的習俗、觀念的猶太社團。——“賽法爾迪社團”,期望以此喚起全體猶太人對他們歷史上卓越功績的尊重。與此同時,耶路撒冷一個阿什肯納茲極端正統猶太教群體也用“the eda haredit”——“哈西德社團”給自己命名,以表明自己是猶太人中一個特殊的群體。*Eliezer Ben-Rafael and Yochanan Peres, eds., Is Israel One? Religion, Nationalism, and Multiculturalism Confounded, Leiden & Boston: Koninklijke Brill NV, 2005, p.110.建國前歷次移民潮涌入的移民絕大多數是歐裔的,1948年底,在約716700猶太人口中,歐裔猶太人占591400人,亞非裔猶太人只有105000人。*Adam Girfinkle, Politics and Society in Modern Israel: Myths and Realities, New York: M.E.Sharpe, 1997, p.74.是歐裔猶太人開創了猶太復國主義運動,是他們克服艱難險阻建立了伊休夫(Yishuv,巴勒斯坦猶太人社會),故該群體從猶太復國主義早期就處于一種主導地位,理所當然地成為以色列國家建立的決定性力量。東方猶太人則由于人數少、貢獻小只能處于一種從屬地位。在建國前的移民潮中,也門猶太移民的到來是唯一形成規模的東方猶太移民流。他們向巴勒斯坦地的移民開始于第一次移民潮。1914年約有7400也門人生活在巴勒斯坦。30年后,由于不斷的移民和自然增長,也門猶太人口增至40000。*Howard M. Sachar, A History of Israel: from the Rise of Zionism to Our Time,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Inc., 1996, p.397.這些也門猶太移民與歐裔猶太移民同期到達,但雙方在伊休夫所處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也門猶太人常常遭遇不公平的、歧視性的待遇。如1912年,世界猶太復國主義組織巴勒斯坦辦事處為了猶太復國主義的目標,積極主動地征召也門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并安置他們在肯尼來特培訓農場勞動。30年代,當大批東歐猶太移民涌入急需土地和生活空間時,為農場建設做出重大貢獻的也門猶太人被強迫遷離,*Derek J.Penslar, Israel in History: The Jewish State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97.已有相當建設基礎的肯尼萊特培訓農場轉而成為歐裔猶太人的生活場所。主導伊休夫的西方猶太人以主人自居,對于經濟和文化發展水平明顯落后的也門猶太人采取了歧視性的態度。
早在奧斯曼帝國統治時期,西方猶太人雇主和工人就歧視性地對待也門猶太人,后者雖有怨言,但并沒有強烈地抵抗,也沒有通過建立政治組織來表達訴求。只是表達了一種意愿,希望與歐裔猶太人關系融洽和平等相處。在英國委任統治時期,伴隨猶太移民的不斷涌入,伊休夫的政治經濟建設得以有序推進。1920年代,巴勒斯坦工人黨主導的多黨政治格局初步形成,從而為各利益群體政治參與、表達利益訴求提供了平臺。政治上日益覺醒的東方猶太人開始組建政治組織參加伊休夫代表大會的選舉,這是該群體政黨政治的發端。也門人名單和賽法爾迪名單是這個時期東方猶太人建立的兩個小的政治組織,它們代表各自群體利益參加伊休夫代表大會的選舉。如也門人名單參加了1920年第一屆、1925年第二屆、1931年第三屆伊休夫代表大會的選舉,并分別取得12席(占總席位的3.8%)、20席(9.0%)、3席(4.2%)的成績;賽法爾迪名單參加了第一屆、第二屆代表大會的選舉,分別獲得60席(19.1%)、20席(9.0%)。*David M.Zohar, Political Parties in Isreal: The Evolution of Israeli Democracy, New York, Washington, London: Preager Publishiers,1974,p.14.所獲席位呈下降趨勢,是該群體所占伊休夫猶太人口比例減少的結果。期間,發生了第三(1919—1923年)、第四次(1924—1926年)移民潮,先后到達的近90000猶太人中,90%以上來自東歐國家。對于東方猶太人的政治參與,主導的歐裔猶太人政黨表示了容忍和支持,這首先是由于巴勒斯坦地的猶太復國主義大業需要調動所有猶太人的力量。其次,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東方猶太人微不足道的力量是絲毫威脅不到其主導地位的。1932年,猶太人第五次移民潮開啟,當年涌入的猶太移民就相當于上一年的三倍。直至1939年,共有247800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地,并且幾乎全部是歐裔猶太人。1940年至1948年以色列建國,盡管英國委任統治政府嚴格限制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仍有118500人移入,*Calvin Goldscheider, Israel’s Changing Society: Population, Ethnicity, and Development,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2002, p.48.這些移民仍以歐裔為主。東西方猶太人的這樣一種人口格局,致使1944年的伊休夫代表大會的選舉中,也門人名單和賽法拉迪名單沒有獲得一個席位。
總體而言,在以色列建國前的巴勒斯坦猶太人社會,東方猶太人人數甚少且結構簡單,除了一直生活在此的東方猶太人,其余幾乎都是來自也門的猶太人。雖產生了東、西方猶太人之間的矛盾,但是面對建立民族國家的重大使命,所有群體矛盾都退居次要地位,或呈隱性狀態。伴隨伊休夫的發展,東方猶太人的政治自覺意識得以提高,參與了政黨政治活動,但對巴勒斯坦工人黨主導的多黨政治格局并沒產生什么影響。
東、西方猶太人兩大群體之間的矛盾公開并突出地呈現出來是與建國后亞非國家猶太移民的大規模涌入相伴隨的。1948年,來自穆斯林國家的猶太移民占當年移民總數的14%,1949年占47%,1950年占71%,1952年占71%,1953年占75%,1954年占88%,1955年占92%,1956年占87%。1948年,東方猶太人占總猶太人口的25%,1961年則升至45%。*Howard M. Sachar, A History of Israel: from the Rise of Zionism to Our Time,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Inc,1996, p.403.60年代中期,兩個群體的人口大致均等,1967年,東方猶太人口開始超過西方猶太人口,占猶太總人口的55%,*Guy Ben-Porat, Yagil Levy, Shlomo Mizrahi, Arye Naor, and Erez Tzfadia, Israel Since 1980,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50.此后這個比例保持了上升的態勢直至90年代大批前蘇聯猶太人的涌入。
東、西方猶太人兩大群體的來源國在經濟發展水平、政治制度、風俗習慣和社會文化等方面有著明顯差別,長期生活于此必帶有這些國家深深的印記。故兩大群體在移民以色列后,諸多方面的不同隨之表現出來。來自歐洲國家的猶太人大多有較高的文化水平、掌握社會所需要的工作技能,他們很快融入到阿什肯納茲人主導的社會中。而來自阿拉伯國家的東方猶太人則文化水平低,缺少工作技能,生活極度貧困。如1949至1950年在“魔毯行動”中到達的49000也門人,大多數沒受過正規教育,大部分農村也門人身體外形瘦弱,成年男性平均體重只有80磅,結核病、性病和血吸蟲病是常見病,許多兒童存在嚴重的營養不良。*Jonathan Adelman, The Rise of Israel: A History of a Revolutionary State, New York: Routledge, 2008, p.53.巨大的差距,必造成兩個群體之間的裂痕?!?950年代的以色列事實上已成為一個分裂的社會,來自阿拉伯國家的猶太人感到自己受到歧視,是種族隔離制度的犧牲品;而歐裔猶太人的多數擔心沒受過教育的東方猶太人會把以色列變成另一個中東社會。”*Ahron Bregman,A History of Israel,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3, p.73.
建國最初的20年,西方猶太人主導的工黨政府認識到了兩大群體之間裂痕的危險性,故積極推出“熔爐”政策,彌合裂痕。政策的執行確使兩個群體在一些方面的差距在縮小,但政府初期吸納移民的一些政策固化了兩大群體基礎的不平等,嚴重制約了雙方的融合。如在邊遠地區建立起的大批發展城鎮,其居住人口占全部人口的15%—20%,而其中賽法爾迪人占了75%,即發展城鎮容納了全部東方猶太人口的1/4—1/3。*Asher Arian and Michal Shamir,ed., The Elections in Israel 1999,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1, p.105.剩余的東方猶太人或居住于大中城市的貧困街區,或被安置在建國后建立的莫沙夫等農業社區。這種居住格局應該是阿什肯納茲執政者有意安排,帶有明顯的歧視性。東方猶太人居住的發展城鎮和村莊主要分布在落后荒涼的南方和北方,其結果必是東方猶太人在文化、教育環境和就業機會上的長期劣勢狀況。因為這些地區不僅基礎設施落后,而且在國家教育文化資源的配置上,在國家經濟政策的導向上,很難與歐裔猶太人集中居住的富裕城市相競爭。例如,雖然以色列明確規定初、中等教育實行免費制,學生有自由選擇學校接受教育的權利,但居住地的中心與邊遠和教育資源的豐富與貧乏勢必影響兩個群體最終受教育程度的高低。針對東方猶太人群體中等教育完成率較低的問題,以色列教育主管部門在上世紀60—70年代推行職業教育政策。這項政策的推行雖提高了東方猶太人的中等教育完成率,但他們卻不能通過此獲得進入高等院校繼續深造所必需的資格證書,嚴重影響了其高等教育入學率,以至于東方猶太人的高等教育入學率一直穩定在15%左右,而阿什肯納茲人的高等教育入學率則維持在40%左右,*Moshe Semyonov, Noah Lewin-Epstein Editors, Stratification in Israel: Class Ethnicity and Gender, New Brunswick and London: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4, p.41.接受教育程度的差異勢必又造成兩個群體在職業選擇、收入水平和生活質量方面的不平等。在專業領域和科學技術部門的就職者,阿什肯納茲人是賽法爾迪人的4倍。*Uzi Rebhun and Chaim I. Waxman Editors, Jews in Israel: Contemporary Social and Cultural Patterns, Hanover and London: Brandeis University Press, 2004, p.40.賽法爾迪人主要從事低技術技能的體力勞動和服務職業,其收入遠遠低于阿什肯納茲人。1957年,東方猶太移民的收入僅是歐裔移民的27%,*Howard M. Sachar, A History of Israel: from the Rise of Zionism to Our Time,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Inc,1996, p.420.這種差距長期存在著。不僅如此,兩者在政治上的不平等也很明顯。建國初期國家及各部門領導權都由西方猶太人把控著,他們在各種資源的配置上具有優勢地位。
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伴隨東方猶太人口的增加,國家現代化的推進,這個群體對自己所處貧困現狀和不平等的社會地位日益覺醒并開始發泄心中的怨恨,表達強烈的不滿。最初這種不滿的表達呈現出局部的、自發的特點,具有暴力色彩,是一種議會外反抗的方式。發生于1959年7月的“瓦蒂薩利騷亂事件”(Wadi Salib)是一典型案例。瓦蒂薩利是海法市的一個貧困街區,一群來自北非的猶太人居住于此。他們日益強烈地感受到自身的極度貧困和在社會中處處遭遇的不平等待遇,于是自發舉行示威游行以示抗議。游行中與警察發生了沖突,造成流血事件,結果引發更多賽法爾迪人卷入。最終,政府動用了大批警力才使事件得以平息。事件后,政府指派一個無黨派人員組成的調查委員會對事件進行了全面調查,提交的調查報告指出:這批北非猶太人自一踏上以色列的土地,就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切身感受到他們是很難融入較為穩定的以色列社會的。*Ahron Bregman, A History of Israel,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3, p.94.這個事件反映的是由于社會群體之間的裂痕而引發的社會矛盾和動蕩。該事件給阿什肯納茲人主導的工黨政府敲響了警鐘:以色列社會有行將分裂的危險!鑒于此,工黨政府開始采取舉措在經濟上和教育上關注東方猶太人的發展問題。
20世紀70年代,賽法爾迪人的政治自覺意識在提高,他們開始就自身的不平等社會地位有組織地向工黨政府發起強有力的抗議,抗議的形式主要有二個,一是議會選舉中改變投票方向,重新選擇選舉對象,二是組織大規模的抗議活動。發生這樣的變化,主要是1967年戰爭的影響。這場戰爭對于東方猶太人而言意義深遠,成為其在以色列社會地位改變及政治覺醒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東方猶太人為戰爭做出了重大貢獻,其英勇的獻身精神不僅贏得了國家和猶太民眾的認可和尊重,主流社會開始認真思考東方猶太人在以色列社會獲得平等權利的合理性問題,而且通過戰爭洗禮的東方猶太人的自信心得以極大加強,從而產生了要從根本上改變其不平等社會地位的強烈愿望。另外,戰后伴隨以色列經濟的迅速發展,就業機會的增多,生活水平的改善,教育文化水平的提高,人口數量的增加,群體認同意識的增強和對工黨政府依賴性的減弱,東方猶太人開始有組織地發出強有力的政治訴求。
“黑豹集團”是這個時期賽法爾迪民眾抗議運動的典型代表。20世紀70年代初,當大批蘇聯和美國猶太人受1967年戰爭后高漲的民族主義激情影響移民以色列的時候,政府為他們提供了優厚的待遇,與安置東方猶太移民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東方猶太人由此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摩洛哥和伊拉克的猶太移民群體中的年輕人為此組建“黑豹集團”開展各種抗議活動。不同與50年代抗議運動的是“黑豹集團”主要采取了非暴力抵抗的形式,如上街游行、盜取富人家瓶裝牛奶并分發給窮人等?!昂诒瘓F”利用這種反抗形式表達的是對現有不平等社會秩序的強烈不滿。在斗爭過程中,“黑豹集團”領導者認識到參加選舉、進入議會的重要性,于是,1973年參加了第八屆議會選舉。雖未獲得任何席位,卻是政治走向成熟的一種體現:開始尋求通過議會、政黨機制提出訴求、表達不滿。
從1948年以色列建國至1977年第九屆議會選舉是工黨主導的政黨政治時期。多黨政治制度是東方猶太人政治參與的重要平臺。大規模東方猶太人的涌入和東、西方猶太人口格局的變化,也開始對以色列政黨政治產生影響。就東方猶太人自身的政治組織而言,也門人名單、賽法拉迪和東方社團全國聯盟、北非猶太人聯盟、北非猶太人獨立名單、全國賽法拉迪黨和東方猶太人共同體紛紛代表東方猶太人各子群體的利益,積極參加議會選舉。但直至1973年的第八屆議會選舉,除也門人名單在1949年獲得一個席位外,都以失敗而告終。究其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東方猶太人政治經濟實力嚴重不足,社會地位較低,政治力量分散,組織松散,缺少社會影響力;二是主要政黨努力尋求這些政治組織領導人(大多為臨時性的選舉名單)的支持,各組織的民眾往往在其領導人的引導下,在選舉中成為相應政黨的支持者(主要是工黨)。在建國后的最初20年,東方猶太人的衣食住行嚴重依賴工黨主導下的相關職能部門,情理之中導致其對工黨政治的支持。1967年戰爭后,東方猶太人不僅在人口數量上開始超過阿什肯納茲人,而且其政治自覺意識也大大提高了,因而開始就自身所處的社會不平等地位表達強烈的不滿,并向工黨政府提出批評。盡管如此,1969年第七屆議會大選時,仍有一半多的東方猶太人選民支持工黨。應該說,東方猶太人的選舉支持是這個階段工黨在政治上居于絕對優勢的重要因素之一。這之后,東方猶太人對工黨的支持率持續下降。
20世紀70年代末期,以色列社會開始步入一個轉型期:從戰爭向和平的轉變;從強調集體原則、國家干預的經濟模式緩慢地向強調私有化、減少國家干預和經濟自由化的經濟模式轉變。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社會分層、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了,東、西方猶太人兩大群體之間的差距和不平等更加突出了。如1982年中央統計局的一項調查顯示:賽法爾迪人城市工資收入者的人均總收入比阿什肯納茲人低40%,且城市中的貧富差距是持續的并有加大的趨勢。*Don Peretz and Gideon Doron, The Government and Politics of Israel,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A Dvision of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1997, p.250.;另一方面,伴隨東方猶太人經濟、文化水平的提高,其政治自覺意識進一步加強。兩方面因素的促動,東方猶太人開始就自身的社會不平等地位發出強有力的抗議。這時的抗議不再是游行示威、盜取牛奶給窮人、建立松散的政治組織,不僅僅是參加或支持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他們利益的政黨,而是產生了強烈的組建統一、獨立政黨的欲望和行動,這是東方猶太人政治成熟的重要標志。東方猶太人作為社會的弱勢群體期望組建自己的政黨、通過積極的政治參與來表達利益訴求,繼而爭取和維護自身利益。正如學者彼得·貝耶所說:“全球化可能對社會的貧弱群體產生不利的經濟、文化影響,常常使他們通過開展政治獨立運動,通過一再地申明他們特殊的社會文化認同來做出反應?!?Edited by Asher Arian and Michal Shamir, The Elections in Israel 1999,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1, p.107.應該說,這個階段,東方猶太人群體終于有力量去反抗西方猶太人建立并主導的社會秩序了。
1977年,利庫德集團開始主政,以色列進入兩大集團政黨競爭、對峙時期。利庫德集團選舉獲勝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東方猶太人的支持。盡管東方猶太人的實際收入在工黨主導時期有了絕對的增長,甚至他們中間也出現了真正的中產階級,但他們仍能切身感受到與西方猶太人的差距和不平等,很清楚地看到本群體中能從事白領工作的人不及西方猶太人的一半,他們在政府、總工會、政黨、軍隊和大學中所占人數也不及西方猶太人的一半。*Howard M. Sachar,A History of Israel: from the Rise of Zionism to Our Time,New York: Alfred A. Knopf, Inc., 1996, p.835.他們認為這一切的不平等都是由于工黨政府的統治政策所導致。因此,他們在議會大選中逐漸地、越來越多地放棄對工黨的支持。一組數字足以說明1977年大選中東方猶太人對利庫德集團擊敗工黨聯盟的關鍵性作用:亞非出生的猶太選民在1969年有32%支持利庫德(或加哈爾),51%支持工黨聯盟;1973年支持前者的比率上升至43%,支持后者的比率下降為39%;1977年支持前者的比率進一步上升達46%,支持后者的比率繼續下降僅為32%。亞非猶太人的第二代選民(父輩出生于亞非國家)投票選舉利庫德集團和工黨聯盟兩大政黨的比率分布相應是:1969年為37%和49%; 1973年為47%和40%;1977年則為65%和23%。*Don Peretz and Gideon Doron, The Government and Politics of Israel, Colorado: Westview Press,1997, p.248.在純粹代表東方猶太群體利益的政黨成立之前,越來越多的東方猶太人選舉支持利庫德集團。另外,促使東方猶太人選民選舉快速轉向的一個更為直接的誘發因素是賽法爾迪人伊扎克·納馮的總統提名被否決問題。*Ahron Bregman, A History of Israel,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3, p.178.1973年,伊扎克·納馮被提名任總統職,這是第一次東方猶太人被提名。或是出于黨內政治斗爭的考慮(納馮曾參加了本-古里安領導的拉菲黨),工黨領袖果爾達·梅厄否決了納馮的總統提名。這一事件加深了東方猶太民眾對工黨的怨恨,從而導致東方猶太選民對工黨選舉支持的大幅下跌。
東方猶太人拋棄工黨轉而支持利庫德,表達的并不是對利庫德價值理念和執政方針的了解和支持,而是對現有的工黨主導的不平等社會秩序的強烈不滿。*王彥敏:《以色列政黨政治》,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68頁。也正是從這一刻起,東方猶太人的選舉取向開始強有力地影響以色列政黨政治和議會政治。利庫德集團執政后,為回報東方猶太選民,確為改善社會不平等問題做了很多工作,但全球化進程、私有化進程等不可抗因素使得兩個群體之間在許多方面的不平等不僅得以維持,而且在某些方面還有所擴大。所以,1992年大選時,許多在上屆選舉中支持利庫德的東方猶太選民轉而支持工黨,理由是工黨在經濟政策方面更強調社會公平。正是這些轉向的選票構成了工黨勝出的一個重要因素。
進入80年代后,東方猶太人群體建立獨立、成熟的政黨成為常態,這既是其政治最終成熟的反映,也是以色列政治民主化發展的一個重要標志。摩洛哥裔猶太人阿哈倫·阿布-哈茲埃拉由于不滿國家宗教黨阿什肯納茲領導層長期對東方猶太人的歧視性政策,1981年退出國家宗教黨另立“泰米黨”。該黨在當年的第十屆議會選舉中即獲3個議席。至今活躍的“沙斯黨”,由賽法爾迪大拉比奧維迪亞·約瑟夫領導建立。該黨的建立是有感于長期以來在正教黨內部和宗教教育機構中居主導地位的西方猶太人對東方猶太人需求的漠視和不公正態度。在1983年的耶路撒冷和比奈卜拉克的地方選舉中,約瑟夫拉比和他的同伴提交了冠名“ the Hebrew Sephardi Torah Guardians”(簡稱“ Shas”) 的選舉名單并取得驚人的成功,*最初提交的名單的冠名是“Sephardi Haredim”,遭選舉委員會拒絕后,改為“Shas”。沙斯黨由此誕生。第二年,沙斯黨第一次參加議會大選即成功地獲得4個席位,在1988年、1992年連續兩屆的大選中穩定發展,各獲6個席位。成立于1995年6月的“蓋舍爾”(“Gesher”意為“National Social Movement”)是摩洛哥猶太人戴維·利維不滿于西方猶太人對東方猶太人的輕視和不公正政治安排而從利庫德中分離出來建立的。從黨的名稱看,利維似乎是要致力于一場社會運動,是對以色列社會中東、西方猶太人之間的不平等現狀做出的強有力的回應。泰米黨、沙斯黨等是代表東方猶太人利益的政黨,他們的選舉支持主要來自于發展城鎮的東方猶太人。
自1996年內塔尼亞胡上臺至今,大部分時間處于利庫德領導的政府的統治之下,其倡導的經濟自由化、私有化的思想和政策得以更廣泛、更深入的推廣和實施。減少政府對經濟生活的干預、國有企業私有化、市場機制的有效運轉及高科技產業的發展成為這個時期經濟發展的核心內容,極大促進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和經濟的發展,但與之相伴隨的是貧富差距的拉大。在這個過程中,對東方猶太人而言,一方面是較之過去,其經濟實力、受教育程度及政治地位得到了相應的提高,這是更充分表達利益訴求的前提;另一方面與西方猶太人的差距依然存在:東、西方猶太群體中擁有大學學位的人口比例是1∶3或1∶4,這必導致兩者在職業、收入、生活水平和居住環境各方面的不平等,在專業和科技主導的職業部門就職的人員兩者的比例是1∶4。*Uzi Rebhun and Chaim I.Waxman, eds., Jews in Israel: Contemporary Social and Cultural Patterns, Hanover and London: Brandeis University Press, 2004, p.60.可以說,除了政界和軍界,幾乎所有生活領域的精英都是西方猶太人。
差距依然存在,矛盾沖突時有發生。2007年在約旦河西岸伊曼紐爾定居點的一所女子中學里發生了一起“種族隔離”事件:阿什肯納茲學生的家長反對阿什肯納茲與賽法爾迪學生同堂上課,要求分開教學,當要求遭到拒絕后,阿什肯納茲學生的家長則在教室、操場筑起隔離墻。賽法爾迪學生家長則將他們告上法庭。以色列最高法院裁定,該校兩族群的學生應在一起上課。但阿什肯納茲學生家長卻拒不讓女兒上學。2010年6月,最高法院裁定,這些家長要么將女兒送往學校,要么自動到耶路撒冷警察局坐牢兩周。*搜狐新聞:《宗教沖突撕裂以色列,最高法院裁決遭10萬人抗議》,2010年6月22日,見http://news.sohu.com/20100622/n272988371.shtml這個事件反映了兩個群體之間難以消弭的裂痕和矛盾。再如,埃塞俄比亞裔猶太人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移居以色列的東方猶太人,文化、經濟上的巨大差異使他們很難融入以色列社會,成為一個特殊群體,經常遭到警察局、移民局等部門的歧視性待遇。2015年4月底5月初,針對一起警察的暴力行為,上千名埃塞俄比亞裔猶太人在耶路撒冷舉行抗議集會和游行并和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沖突,最終導致3名警察和12名示威者受傷的慘痛事件。*http://www.guancha.cn/WangJin/2015_05_06_318480.shtml該事件顯然嚴重影響了以色列社會的和諧與安定。
在這個階段,東方猶太人更自覺地通過多種途徑表達欲求、爭取和維護群體利益。1996年,由9名東方猶太人社會精英醞釀成立了一個名為“東方猶太人民主彩虹”的政治和社會組織,1997年3月,該組織召開了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有學者、商人、教師、藝術家、工人、大學生和一些文化和社會組織的代表共300人參加。會議倡導要開展一場新的東方猶太人的社會運動,揭露日益加深的經濟差距和東方猶太人所受的文化壓制,認為改善東方猶太人的社會、文化和經濟地位有利于實現地區穩定。具體的斗爭內容是爭取住房和資源分配的平等,斗爭手段是法律許可范圍內的非暴力斗爭。*As’ad Ghanem, Ethnic Politics in Israel: The margins and the Ashkenazi center, New York: Routledge, 2010, pp.76-77.該運動在為貧困者爭取住房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
1996年以色列政黨政治格局進入碎裂化發展時期,大黨勢衰和小黨勢增的政治生態有力地促進了小黨的發展。最突出的是代表東方猶太人利益的沙斯黨的發展。1996年大選中,更多的東方猶太人選民把手中的選票投給了沙斯黨,使其一舉獲得10個議會席位,1999年大選,沙斯黨更獲得17個議席,成為議會第三大黨;2003年、2006年、2009年分別獲11席、12席、11席,一直保持議會第三第四大黨的地位。2013年和2015年的大選得票率雖有下降,也分別獲得11席、7席。
沙斯黨的快速發展與東方猶太人群體認同意識的進一步增強密切相關。這個時期是經濟自由化、私有化進程加快和國家干預經濟手段減弱的時代,是個體意識、利益群體膨脹發展的時期。面對拉大的貧富差距,面對政治、社會和教育許多領域的不公平,他們通過獨立行使選舉權利來表達他們對現狀的強烈不滿。1996年大選中,曾經先后支持過利庫德和工黨的選民轉而支持沙斯黨,在這個不斷轉向的選民群體中,65%是婦女,85%是東方猶太人,70%是低收入者,大部分住在南部發展城鎮。*Asher Arian and Michal Shamir, eds., The Elections in Israel 1996,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9, p.77.1999年大選中,有1/3的亞裔猶太選民和1/2的北非猶太選民支持沙斯黨。*Uzi Rebhun and Chaim I. Waxman, eds., Jews in Israel: Contemporary Social and Cultural Patterns, Hanover and London: Brandeis University Press, 2004, p.63.越來越多的東方猶太人選民支持沙斯黨有兩方面的反映:第一,沙斯黨是真正代表和維護這個群體利益的政黨;第二,東方猶太對沙斯黨的支持表達的是對阿什肯納茲人領導的社會秩序的不滿和抗議,是民主訴求的一種表達??v觀沙斯黨的崛起和發展歷程,它有效動員了東方猶太民眾的政治參與,有力地推動了以色列的政治民主化進程。
屬于正教黨系統,但與正教黨明顯不同的是它不僅僅重視宗教問題,還十分關注社會問題,主張減少乃至消除社會不平等、族群歧視和族群隔離等社會現象。該黨不僅爭取所有的東方猶太人的支持,后來也把團結貧窮的非東方猶太人作為政治目標。沙斯黨不僅在選舉宣傳中以解決社會問題為選舉口號,而且將解決社會問題落實到實際行動上。1988年開始,沙斯黨的精神領袖奧維迪·約瑟夫領導了一場影響深遠的“哈瑪顏運動”?!肮旑仭?Hama’ayan)意為“精神”,是沙斯黨領導的一場民眾運動,主要內容是建立一個提供各種服務的民眾網絡中心,如有教授托拉經典和實施各種教育文化計劃的教育網絡,有扶助貧困俱樂部等。約瑟夫領導開展該運動的初衷是希望通過建立一個符合猶太人傳統價值觀的自治組織來擺脫對政府部門的依賴。該運動的核心是沙斯黨教育網絡的建立,不同與正教黨教育網絡的是該教育網絡不只征召正統猶太教男孩入學,而且允許每一個猶太男孩入學學習;與官方教育網絡不同的是,該網絡的學生不僅享有免費用餐和往來車輛接送的待遇,而且享有小班授課的優待。*As’ad Ghanem, Ethnic Politics in Israel: The Margins and the Ashkenazi Center,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10, p.109.1990年代初,“哈瑪顏”教育網絡取得了很大成功,獲得政府和社會的認可,取得了與正教黨教育網絡同樣的在資金分配和招收學生方面的待遇。顯然,“哈瑪顏運動”在促進以色列猶太傳統價值觀發展的同時,也有力地促進了貧弱猶太人教育和生活水平的改善,這成為擴大選民支持的一個重要途徑。*王彥敏:《以色列政黨政治》,第242頁。90年代中后期以來,對社會問題的關注成為沙斯黨日程的中心內容。1996年新任沙斯黨領袖埃利·依沙伊任勞工社會福利部部長,之后,由沙斯黨影響和控制的政府部門擴及衛生、住房建設、信息、工貿、科技、內政等諸多部門。這為沙斯黨更有能力、多渠道地去解決社會問題提供了前提。2006年選舉中,沙斯黨印發了60萬份與貧窮斗爭的宣傳資料,最終獲得30萬選民的支持。*Asher Arian and Michal Shamir, eds., The Elections in Israel 2006,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8, p.76.毫無疑問,沙斯黨對社會問題的關注贏得了廣大發展城鎮和大城市貧窮街區選民的支持。
綜上所述,東、西方猶太人之間的矛盾源于兩者之間政治、經濟、文化差異而產生的裂痕和嚴重的社會不平等。矛盾發端于建國前的伊休夫,并伴隨以色列國家的建立和發展。兩者之間矛盾運動的軌跡反映了東方猶太人從組建松散的子群體政治組織向建立統一的全國性大黨的轉變,“反映了其從議會外反抗模式向議會內反抗模式的轉變,還反映了其從支持工黨到轉而支持利庫德再轉而支持代表自身利益政黨的政治參與歷程的轉變,而這個軌跡反映的是東方猶太人智力覺醒、政治成熟的過程?!?王彥敏:《以色列政黨政治》,第251頁。以色列多黨政治制度為東西方兩大群體之間的矛盾提供了舒緩的通道,但很難消除矛盾。從近些年兩大群體之間的矛盾和沖突看,裂痕和歧視似乎已根植于以色列社會民間的自發意識中,這是一個危險的事情,是以色列社會未來發展中不得不認真思考并且解決的社會難題。
(責任編輯:馮雅)
2016-09-01
王彥敏(1965-),女,山東德州人,德州學院歷史與社會管理學院教授。
A
1674-6201(2016)03-001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