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語言選擇;制度身份;職業角色
摘要:多種因素的影響使西安市農民工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產生了分化。“爾即爾所言”,語言表達身份。通過問卷調查、訪談和觀察發現,身份認同的多元化促使農民工的語言選擇出現多樣化,不同的語言選擇體現了他們不同的群體歸屬感:認同自己農民身份的人多使用家鄉話;認為自己是市民的人用西安話的幾率高于其他身份認同的人,認同自己非農民身份的人多根據交流情景在家鄉話和普通話之間進行語碼轉換,但在農民工眼中,普通話還不是西安市民身份的標志。西安市農民工語言選擇的多樣化反過來又強化了他們身份認同的多元化,并且有著和其他城市農民工一樣的語言選擇。
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6)04-0036-07
Abstract: Various factors differentiate the migrant workers in Xian in respect of their own identities. “You are what you say.” Because language is the expression of identity, multiple identities lead to the diversity in the choice of dialects among migrant workers. Different linguistic choices reflect their different group belonging. Those identifying themselves with farmers would prefer to use farmers dialects, those with local urban residents would use Xian dialects, and those with non farmers switch codes between dialect and Mandarin according to the communication scenarios. As for farmers, Mandarin is not the sign of the identity of Xian residents. In turn, diversific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in their use of dialects in Xian reinforces that of their identities. The language choice among Xian migrant workers resemble that of the migrant workers in other cities.
一、引言
農民工是指戶籍身份為農民,但主要從事非農業生產,以工資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特殊人群〔1〕。據有關專家調查,目前西安市大約有農民工110~140多萬人〔2〕,是陜西省農民工人數最多、也最為集中的地方,因此,處理好農民工的問題,對大西安建設和西安國際大都市建設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要處理好這個具有特殊身份群體的問題,就首先要了解他們各方面的狀況,而要了解其狀況,語言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社會語言學有一句著名的格言:爾即爾所言,意即語言表達個人身份。斯圖亞特·霍爾和福柯先生都認為,是“話語自身建構了使它因此而有意義和有效的主體的位置”〔3〕。也就是說,身份其實是由話語的具體實踐構建起來的。我國著名語言學家戚雨村教授亦進一步強化了這樣的共識,他認為:語言的社會功能傳遞非語言信息,即言語行為折射出語言使用者的社會信息,比如:社會關系、社會身份、語體特征和個性特征等方面的意義①。可見語言與身份關系密不可分。社會認同理論認為確認身份的過程就是建構認同的過程,這個過程在語言上表現為通過選擇與對方相同的語言或社會威望比較高的語言來尋求一種群體歸屬感。
二、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
為了了解西安市農民工語言選擇與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本調查主要選擇了西安市農民工中的三類人群,即從事建筑、家裝和環衛工作的工人進行調查。我們做這樣的選擇主要是基于如下的考慮:西安市的建筑工人中外省人比較多,居住也比較集中,他們工作、生活中交往的大多是自己的老鄉;家裝工人多來自不同省份和陜西省不同地區,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交往的人比較雜、居住較分散;環衛工人多半是本省或西安市區的農民,他們的交往圈子以本地人為主,又多和家人居住在一起。這三類人群來源不同、交往圈子不同,身份認同就會有差異,他們的語言選擇自然就會有分別,因為這三類人群基本上涵蓋了西安市農民工的主要來源,故他們的身份認同和語言選擇就具有了一定的代表性。
本文以上述三類人群為調查對象,主要采用問卷調查的形式,并輔之以觀察和訪談的方法來獲取準確、客觀的數據和語料,并以此為依托,運用語言學的相關理論,對這三類人群的語言選擇和身份認同情況進行描述、分析和解釋,從一個側面了解西安市農民工的生存狀況和主觀心理,從而為城市管理部門制定相關政策提供一定的理論依據。
本次調查共發放問卷160份,除去5份未完成的問卷,共獲得有效樣本155份,樣本的具體情況見表1。
從表1可知:(1)樣本的性別分布是男性遠大于女性,分別為144人、11人,各占有效樣本的929%和710%。這是因為調查對象中從事家裝和建筑工作的農民工是清一色的男性,只有從事環衛工作的工人男女比例相當,且女性人數還略少于男性,故樣本男女比例差別較大。(2)樣本的年齡分布為:20歲以下和50歲以上的分別為5人、15人,各占有效樣本的323%、968%;21~50歲的農民工有135人,占有效樣本的8710%。(3)樣本受教育程度的分布狀況為:未上過學和中專以上學歷的人分別為3人、14人,各占有效樣本的190%、903%;受過基礎教育的人有138人,占有效樣本的8908%。(4)樣本的職業分布:建筑工人、家裝工人和環衛工人分別為55人、70人、30人,各占有效樣本的3550%、4520%和1940%。
三、西安市農民工語言選擇的基本情況
語言選擇指的是掌握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或語言變體的說話人在交際中根據具體情境選擇其中一種語言或語言變體來進行交流的過程。說話人至少需要掌握兩種語言或語言變體,這是進行語言選擇的前提條件。那么西安市農民工具備這個條件嗎?他們的語言掌握狀況到底如何呢?
(一)西安市農民工所掌握的語言類型
西安市農民工語言或語言變體的掌握情況相對比較復雜,既有掌握單一語言變體的,也有會多種語言變體的,而絕大多數農民工是雙語言變體的使用者。他們所掌握的語言或語言變體的具體情況見表2。
從表2可知,掌握一種語言變體的農民工只有11人,僅占總人數的71%,而可以使用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變體的人有144人,占總人數的929%,是絕對的大多數。在雙語言變體中,會說家鄉話和普通話的農民工最多,有109人,占總人數的703%。會說家鄉話和西安話或普通話和西安話兩種語言變體的各為5人和9人,分別占32%和58%。有的農民工因為在西安生活的時間比較長,和西安人交往比較密切,他們不僅會說自己的家鄉話、普通話,也學會了西安當地的方言——西安話,成為掌握多語言變體的人。可以看出,西安市農民工絕大多數都是潛在的雙方言者〔4〕,這為他們的語言選擇提供了可能。
(二)西安市農民工交際中的語言選擇
社會語言學研究表明,交談的對象、目的、場合等因素的不同,會影響人們的語言使用。掌握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或語言變體的人會根據交談對象、交際場合的不同,選擇使用不同的語言或語言變體。西安市農民工在不同的場合與不同的人交談時,他們的語言選擇呈現出多樣化的態勢,具體情況見表3。
從表3可知,交談對象、交談的場合等因素同樣明顯地作用于西安市農民工的語言選擇。當他們與自己的老鄉或家人交流時,因為彼此有“共同的語言”——家鄉話,家鄉話就成為絕大多數人的必然選擇。從表3可以看出,與老鄉、家人用家鄉話交談的人數分別是114人、122人,各占總人數的735%和78.7%。與私人場合的語言選擇不同,在公共場合,更多的人選擇用普通話與別人交流:在這部分人中,與非同鄉人用普通話交流的農民工有115人,占總人數的742%;在單位使用普通話的人有113個,占總人數的729%。在古城西安,西安話既是西安當地人使用的方言,也是外鄉人運用它來拉近與西安人距離的一種方式,所以西安話就成為部分農民工的交際語言,無論是私人場合還是公共場合,都有人做出這樣的語言選擇,盡管在不同場合與不同對象交談時,這部分人在有效樣本中所占的比例分別只有58%、71%、65%和123%。在農民工中,還有一部分人因為普通話說得比較流利,在同一次交際中,他們往往可以根據交際情境變化的需要,在家鄉話和普通話之間進行語碼轉換,這部分人所占的比重分別是84%、32%、06%和39%;還有能夠在家鄉話和西安話之間以及普通話和西安話之間進行語碼轉換的農民工,但能夠這樣進行語言表達的人和情境是少之又少的,只有一個人在與老鄉交談時進行了前一種語碼轉換,有兩個人在與非同鄉的人交談時進行了后一種語碼轉換。總之,在與別人進行語言交流時,西安市農民工主要是在家鄉話和普通話之間進行選擇,而且這兩者處于并存分用的狀態。
四、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與語言選擇之間的辯證關系
身份認同是指個體在把自己認同的群體和異質群體進行比較之后,先形成差異性判斷,再通過類化的方式把自己歸入和自己一樣擁有某些共同普遍特征的群體的過程,這個過程我們稱之為身份認同〔5〕。
身份認同和語言選擇之間存在一種辯證的構建關系,語言表達著身份,身份認同又促使某種語言成為本群體共同遵守的言語規范〔5〕。那么西安市農民工這個特殊群體的個人身份認同和語言選擇之間又存在怎樣的辯證關系呢?
(一)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與語言選擇的特點
西安市農民工對自己身份的認同,呈現出的不是整齊劃一的單一傾向,而是出現了明顯的分化,見表4。
從表4可以看出,在155個調查對象中,有86人認為自己仍然是農民,占總人數的555%;認為自己已經是市民的有14人,占總人數的9%;認為自己既是農民又是市民的有30人,占總人數的194%;認為這兩種身份都不是的有17人,占總人數的11%;還有8個人覺得自己的身份難以界定,他們占總人數的52%。以上這些數據說明:目前西安市農民工對自身身份的認同出現了分化的狀況。
語言是一個族群身份和地位的象征〔6〕,當身份認同出現分化時,在交際的語言選擇上也必然出現分化。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分化又影響了他們的語言選擇,使得他們的語言選擇出現了多樣化的狀況,具體的表現見表5。
本表中語言選擇的人數所占的百分比是在同一身份認同的人數中所占的比例,而非占總調查人數的比例。
對于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分化與語言選擇的狀況,我們分以下兩種情況來討論:
1.與老鄉交談
從表5中可知,與老鄉交談時,認為自己是農民或既是農民又是市民的人選擇家鄉話的比重最高,分別是791%和867%。認為自己是市民或既非農民又非市民的人,他們選擇家鄉話的百分比分別為50%和471%。也就是說,在與老鄉交談時,認為自己擺脫不了農民身份的人使用家鄉話的幾率,要遠高于認為自己是非農民身份的人(包括市民、既非農民又非市民和說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使用家鄉話和普通話兩種語言變體的人,他們的身份認同和語言選擇的傾向與前一類剛好相反。在家鄉話和普通話之間進行語碼轉換的農民工,他們的身份認同情況如下:375%(說不清楚)﹥176%(既非農民又非市民)﹥71%(市民)﹥58%(農民)﹥33%(既是農民又是市民)。這說明,認為自己是非農民身份的人使用家鄉話和普通話兩種語言的比重要高于認為自己具有農民身份的人;使用西安話最多的是那些認同自己為市民身份的人,他們占357%,這比認同自己為農民(35%)或既是農民又是市民(33%)的人所占的比重要高很多;普通話的使用和身份認同之間沒有明顯的關聯性。
2.與非同鄉交談
從表5中仍可知,與非同鄉交談時,和身份認同關系最為密切的語言選擇體現在西安話的使用上。在選擇使用西安話與外鄉人交流的農民工中,認同自己是西安市民身份的人所占的比重最大,為357%,認同自己是農民身份、既是農民又是市民和說不清楚的人所占的比重則要小很多,分別為116%、67%和125%;在與非同鄉交流時說家鄉話的人中,認同自己是農民身份的人占209%,高于其他身份認同者。普通話是西安市農民工與非同鄉人交流的主要語言,但它和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缺乏規律性的聯系。此外,在認同自己是農民身份的人中,還有極少數人會在家鄉話與普通話之間、普通話與西安話之間進行語碼轉換。
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在表5所列情況的基礎上,還有一種身份認同與語言選擇的現象比較突出,即西安市農民工為了強化某種身份,會選擇使用語言變體中的標志性話語,見表6。
從表6可以看出,與老鄉交談時,在認同自己是農民和既是農民又是市民的農民工中,喜歡使用家鄉話中的標志性話語的人,分別占到說家鄉話的農民工的765%和654%。而與非同鄉交談時,有意選擇“哀”(指普通話中的“我”)、嫽扎咧(普通話意為“好得很”)等特別能夠代表西安話語詞來表明自己市民身份的人,占說西安話農民工的60%。可見,使用語言變體中的標志性話語,也成為實現身份認同的一種有效的途徑。
綜上所述,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與語言選擇之間最明顯的特點表現在:認同自己是西安市民的人更愿意用西安話跟別人交流;認同自己是農民身份的人更多地選擇家鄉話作為交流工具;使用語言變體中的標志性話語也是實現身份認同的一種有效途徑;在西安市農民工心目中,普通話不是西安市市民身份的象征。
(二)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分化與語言選擇的多樣化
農民工作為一個社會的特殊群體,其身份、職業以及生活經歷造就了他們身份認同的分化。一方面,他們的制度身份是農民,卻從事的是非農業生產,他們在生產方式以及獲得生活資料的來源上,已經接近乃至與城市居民趨同,這使得他們的制度身份與自身的職業角色產生了錯位〔7〕,這種錯位削弱了他們身份中或為農民或為市民的那些穩定的固化因素。另一方面,部分農民工已不再認可制度賦予他們的農民身份,但又沒有及時建立起對城市身份的認同〔8〕。這兩方面的因素使他們的身份認同呈現出自我感知的不確定性和模糊性,具體表現為群體身份認同的多元化態勢。因身份是一種社會變量在語言這一變量中的映射,如Chamber所指出的:身份的范疇早已沉淀在階級、年齡、性別、語言和民族意識之中了,語言不是社會交際中的中性媒介,它往往附帶一定的社會含義,故一個人的社會身份會在他的語言選擇中反映出來。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多元化,必然在語言選擇上得到投射,使得他們的語言選擇走向多樣化。同時,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又是在他的語言選擇過程中構建起來的。說話人以語言作為身份認同的工具,可以在不同的地點、場所,面對不同的聽話人進行自我身份的協商,并通過他選擇的語言來確立自己的身份。不同的語言或語言變體表現的是不同的身份側面,一個人所表達出來的語言形式和意義,是對他認同的身份的明確和強化。西安市農民工語言選擇的多樣性其實表現的是他們或農民或市民或既非市民又非農民等不同的身份認同,是他們對自我身份感知模糊性的一種反映。由此可見,身份認同的分化與語言選擇的多樣化之間存在的是一種雙向互動的辯證關系。
(三)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和語言選擇中的內在社會心理機制
西安市農民工對自己的身份認同不一樣,他們與別人交談時的心理傾向就不同,那么他們選擇的語言或語言變體就不一致。
1.農民身份的認同與家鄉話的使用
從表5的統計可知,認同自己是農民身份的人,無論與同鄉還是非同鄉交談,大多數人會選擇使用家鄉話。他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主要是基于以下的內在社會心理機制:一是難以克服在使用普通話方面存在的情感障礙。在與非同鄉交談時,他們認為自己是農民,就應該說自己的家鄉話,而普通話是市民的語言,自己說著比較別扭。這種“情感障礙”在他們與老鄉交談時表現得尤為明顯〔9〕,這也是他們在老鄉面前不愿意說普通話的一個重要原因。二是尋求群體歸屬感。在與老鄉交談時,他們更愿意選擇使用家鄉話。因為作為生活在城市里的農村人,他們遠離家鄉、遠離親人,很渴望找到一種群體歸屬感。城市雖然是他們生活的地方,卻又是他們難以真正融入的地方,在這個周圍盡是熟悉的陌生人的環境里,他們更容易在老鄉身上找到這種群體歸屬的情感寄托。三是城市生活加劇了他們抱團取暖的渴望。在城市,人往往被異化,這導致人的孤獨感更強,就像馬克·吐溫在1867年所描述的那樣:“每天沿著同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街道走上好幾里,用胳膊肘撥開前面的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卻看不到一張熟悉的臉”〔10〕。在農村,人與人之間有著濃濃的鄉情,這一點在堅厚的水泥建筑群中是難覓蹤跡的,加之城市本身對他們的排斥,這些因素更加劇了他們和老鄉在陌生的城市抱團取暖的渴望。語言是滿足他們這種心理的一種最為直接的方式,家鄉話也就成為他們群體表達認同的標志。從表6可以看出,為了更快地得到群體的認同,在認為自己始終具有農民身份的農民工中,就有65%以上的人選擇使用家鄉話中識別度最高、個性化最強的話語來交流,以便在同鄉這一身份識別上盡快達成。家鄉話的頻繁使用又反過來強化了他們的農民身份,加深了他們對老鄉群體的歸屬感和對外群體的游離感,使他們成為游離于城鄉之間的邊緣性群體。
2.西安市農民工非農民身份的認同和語言的使用
(1)市民身份的認同和西安話的使用
在認同自己是市民身份的西安市農民工中,不管是同老鄉還是非老鄉交流,都有357%的人把西安話作為交流的工具,這在認同自己是市民身份的人中占的比重最大。這和筆者調查之前所做的設想有很大的出入。在調查之前,筆者認為,認同自己是市民身份的人在同別人交流時,首選的語言變體應該是普通話,因為和其他方言比較,普通話是最具有聲望的語言變體,是市民語言的代表。筆者曾詢問一位會說西安話的來自四川南充的農民工:“你認為西安市民主要用什么話跟別人交流?”他的回答是“普通話”。但筆者的問卷調查結果修正了筆者之前的設想和這位農民工的看法。
這一部分農民工至少有10年的時間都生活在西安,他們覺得自己的衣食住行等都和市民趨同,農村生活對他們而言已經比較陌生,他們在西安有了自己的交往圈子,這些交往圈子中也不乏市民,他們覺得自己已真正融入到城市之中,所以更愿意認同自己的市民身份。在語言選擇上的心理傾向表現為:既然西安話是西安市民的象征,自然西安話就成為他們社會認同的標志。為了盡快表明自己的西安市民身份,或者盡可能地建立與西安市民的對等身份,在認同自己是西安市民的農民工中,有60%的人選擇使用最具有特色的西安話來強化身份。這些人沒有選擇普通話作為自己市民身份的標志的原因,也可能和他們的普通話水平有關。在155個有效樣本中,只有329%的人認為自己普通話說得很流利,而60%的人會說但不流利,還有39%、32%的人表達有困難和不會說,這些數據還只是他們的自報。社會語言學的一項發現認為,說話人常常不能客觀評估自己的語言狀況,往往會出現自報偏高的現象。普通話作為顯威望的語言變體,農民工自報偏高也是在所難免的,筆者對訪談對象的觀察也證實了這一點。一位44歲的訪談者在問卷調查表格上填寫的是自己經常用普通話和別人交流,但筆者發現,無論是與其他人交談還是同筆者交談,這位農民工主要使用的還是陜西方言,偶爾會說上一兩句普通話,但很不流利。所以據此可以推想,西安市農民工普通話的實際水平還應該低于以上的統計數據。普通話水平偏低,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他們的語言選擇。
(2)其他非農民身份的認同與家鄉話和普通話的并用
與認同自己為農民身份的人相比,有更多認同自己非農民身份的人在同老鄉交談時,選擇家鄉話和普通話并用。因為“個體或群體的身份在人際交流中是動態的,人們常常會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中重新定義自己的身份”〔3〕。同老鄉交談一般用家鄉話來拉近彼此的距離,從而建構和強化老鄉的共同身份,但又因為普通話是一般文化人和城市人身份的象征,是具有顯威望的語言變體,所以他們會根據交際情境的需要在二者之間進行語碼轉換。從心理學角度看,語碼的選擇反映出一個人希望自己怎樣地出現在別人面前,一個人所選擇的語碼對于別人怎樣看待他具有重要的因果關系〔11〕。當他們需要拉近和同鄉的關系時會選擇家鄉話,當需要向對方表明自己的非農民身份,或需要順應對方使用的普通話時,普通話就成為首選的交流工具。
同時,西安市農民工語言選擇的多樣化反過來又強化了他們身份認同的多元化,使他們的身份認同進一步模糊化。
五、西安市農民工與其他城市農民工語言使用的共同點
近年來,一些學者對不同地區農民工的語言使用情況進行了研究,如劉玉屏〔12〕、夏歷〔13〕、曹進〔14〕等。本文把他們對東北地區、浙江省義烏市、甘肅蘭州市等地區農民工語言使用情況的研究與西安市的進行比較,發現各地農民工的語言使用存在相同之處:一是在務工過程中,農民工普通話水平迅速提升,他們的語言使用呈現出普通話和其他方言混合使用的雙語特征。二是農民工對務工地城市方言的認同度與對該地方言的援用程度呈正相關:認同度高,則援用的幾率就大;認同度低,則援用的可能性就小。同時,對務工地城市方言的援用程度又和當地方言與普通話之間的接近程度呈正相關。如西安話與普通話較為接近,西安市農民工把西安話看作是西安市民的象征,所以認同自己是市民身份而使用西安話者所占的比重高達357%;東北地區農民工認為自己的家鄉話就是普通話,故他們無論是在正式場合,還是與陌生人交談,家鄉話的使用頻率都非常高,而并未像南京、北京等城市那樣,出現家鄉話和普通話在場合上的分工和在功能上的分化;義烏話與普通話的溝通度較低,學習難度大,所以在義烏市使用義烏話的農民工就為數甚少。三是各地的農民工都渴望通過語言認同等方式最終實現他們由農民向市民身份的轉換。
六、結語
制度身份和職業身份的錯位、農民工對制度所賦予的農民身份的不認可以及融入城市新生活的渴望等因素,使得西安市農民工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產生了分化。城鄉邊緣人的特殊身份注定了他們有更強烈的尋求群體歸屬感的愿望。語言是表達身份的,身份認同的多元化促使農民工的語言選擇出現多樣化,不同的語言選擇體現了他們不同的群體歸屬感:認同自己農民身份的人多使用家鄉話;認為自己是市民的人用西安話的幾率高于其他身份認同的人;認同自己非農民身份的人多根據交流情境在家鄉話和普通話之間進行語碼轉換。值得注意的是,在農民工的眼中,普通話還不是西安市民身份的標志,西安市農民工語言選擇的多樣化反過來又強化了他們身份認同的多元化,西安市農民工與其他城市農民工的語言選擇存在一些共同之處。
西安市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多元化和語言選擇的多樣化與他們的年齡、受教育程度、從事的職業、收入狀況等社會因素密切相關,要探尋這些因素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對他們的身份認同和語言選擇產生了怎樣的影響,還需要我們作進一步的調查研究。
注釋:①
轉引自李茹《在語言選擇中構建社會身份》一文,載《山西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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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