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夜色入夢來

孟憲叢

道道晚霞噴薄在天際，不再那么刺眼，小村里的炊煙裊裊扶搖直上，在山巒里浮游。我靜靜地望著這黃昏景致，直到最后一抹橘黃融入夜色。

這個坐落在大青山皺褶中的長條溝村，有著美麗的樸素，村里居住的人并不多，只是房屋依山而建，倒是挺有層次感。盡管時令已經過了春分，但這里依然顯得荒涼了一些，柳樹的枝椏仍舊卷曲著，等待春風拂過來后的舒展，山上的積雪還未融盡，一綹一綹地躺在背陰的溝坎內，但是大地在陽光下明亮了許多，已經有了一種躍躍欲試的景致。

坐在桌子前，整理一下駐村日志，還有羽毛一樣零亂的心緒。和其它村子一樣，長條溝村的年輕人也都在外面闖蕩，村里最小年紀的已經50多歲，最大的93歲。清新的空氣，清冽甘甜的泉水，養育了大山里的人們，盡管在村里的人不多，但八九十歲的高齡老人不少，且精神矍鑠，耳聰目明。顴骨突起了歲月的滄桑，打滿褶皺的臉上綻開一叢飽經風霜的笑容，透著溫潤善良，祥和淡定，仿佛在告訴我什么是簡單的幸福。祖輩生活在大山中的人們，憨厚樸實，我感慨生活在這片村落里的人們可以隨時享受純凈的空氣和大自然的美景，這里的山水養育了不少的碩士、博士生，成為大山永恒的驕傲，父老鄉親們的熱情厚道，讓我有一種樸素的感動，暖暖地盈滿了我的心頭。

駐村的日子里，我們走訪了村里的不少農戶，他們有因病而導致生活困難的窘迫，有養羊戶因價格低迷的惆悵，也有因條件所限致富無門的無奈……村民的純真和質樸，渴望脫貧的眼神，讓我對這片土地有了更深的感悟，也讓我深深意識到精準扶貧工作的任務之艱辛。

我輕輕地推門走出村委會辦公室，街上的路燈柔和而平靜，繁星滿天，閃爍遙遠，我的心境不由得也潔白而開闊起來，風吹草動般有起伏，有韻律。

駐村生活一段時間，我在感受質樸美好鄉村生活的同時，也感悟到在鄉村生活需要一種靜若止水的心態。和煦的春風把我的思念搭在柳樹梢上探望，三月剪出的希冀在心頭蕩漾。這里的毛毛草，彎彎樹，細細水，始終讓我難以忘懷，甚至村民家里那些“飯柜子”“筷籠子”“墻圍子”“窗檔子”都散發出過去時光的氣味，喚起我遙遠的記憶。確切地說，鄉村的生活并不像詩歌那樣優美空靈，但那種恬靜的氣氛和樸素意趣，卻是任何一座現代化的大城市永遠也無法營造和復制的。

一陣涼風拂過，我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望著起伏的山巒，心頭飄過綿綿不絕的恬淡與悠遠。若不是身臨其境，很難想象到小村的這種美妙，我倒覺得，在鄉村生活，不僅是一種享受，一種情趣，更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有所感悟，有所收獲，有所升華，因為這里才是大自然孕育生命的根基，是世界萬物的發源地。也許，通過一段時間的鄉村滲透，潛移默化地磨礪，在我身上能烙出新的品性，新的觀念，新的情緒。

的確，小村的夜色是那么幽靜，給人一種悠長的神往。緩行在村邊的小道上，心緒總是被這夜色扯得老遠，記憶緩緩漫溢開來，像氤氳的霧靄從心際冉冉而起，彌漫著溫馨而甜蜜的味道。

記得小時候，對夜晚是心存恐懼的，特別怕獨自待在家里，怕窗外那些與神鬼故事相連的一丁點兒響動。其實，這肯定是與聽奶奶講的那些白蛇、狐精的故事有關，總認為她們喜歡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出來，變幻無常地隨心所欲。于是，我漸漸地對燈、對燈光有了強烈的依賴，每當夜晚兄弟倆在大土炕上玩耍，追逐旋起的風將煤油燈刮滅的時候，我就會立在墻角屏氣悄聲，一動不動。有時候熄燈后，兄弟倆相互捅指頭、撓胳肢窩嬉戲不止，會被媽媽一句“別鬧了，小心妖精聽見鉆進家里”，唬得我馬上抻起被子蒙頭，然后大氣不出，靜靜地進入夢鄉。其實，這種恐懼本來與黑夜無關，只是心里一種對隱在黑夜里的那些鬼怪的畏懼罷了。

長大后，對夜晚反而有了一種依賴，最起碼夜晚流淌著不盡的溫柔與風情，至少沒有了那些陽光下的虛偽，能給我一處心靈的暖巢，是提筆碼字、放飛思緒、談情說愛、傾訴衷腸的絕佳時段，以至于常常與夜色撞擊出最美麗的共鳴。另則，匆匆走過來的幾十年，對夜色的喜愛還另有其因，因為在每一個白天里似乎是戴著面具周游在生活其間，在徒勞的掙扎中，被消磨掉了所有自信、崇高的棱角，盡管汗水涔涔，卻無滋無味，很累且懊惱，本來生活里的那些美好卻成了我痛苦的根源。以至于，我記憶中的很多東西被格式化了，甚至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攆走過來的，竟然只能靠這夜色來掩飾自己，難道是那些高樓大廈的框框束縛了我？這該怪誰呢？

好在，農村的夜晚最是洗滌人心的，在這寧靜的夜色里，重新拾起自己仰望星空的愛好，最能看到一顆顆沒有被污染的心，一顆顆不與塵囂相爭、隨性的心。于是我也明白，該在擁有這美好夜色的村子里盡心地做些什么了。如果說能夠來到這個世界已然是一種幸福，那么能夠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某種方式，參與一項功在千秋的活動，那何嘗不是一種歷練，一種際遇，一種幸福呢。

可不是嘛！不經意間，自己成為一名駐村精準扶貧工作隊員，驀然感到肩上有了一種責任。也許，我在幫扶中只能算是滄海一粟，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但至少能盡一份自己的力量，從一點一滴人手，與工作隊其他成員一道，幫助村民克服困難，改變觀念，創新思維，建設富裕美麗的家園，在精準扶貧的偉大事業中有所建樹。想到這里，我長長舒出一口氣，感覺心情逐漸濕潤，寂靜的夜里傳來幾聲狗吠聲，顯得清脆而有力。

月亮漸漸升起來了，大地一片銀白，鄉村的夜晚依然靜謐。讓人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忘我的境界，沉浸在充滿詩意的寧靜中，心中那縷淡淡的憂傷，早已被這美麗的夜色沖淡，情不自禁地輕輕哼起“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不會預測未來，但我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我也期待著明天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