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有美樹

張華北

那修長熟紅的枝條上春芽終于萌發了，或許是春風一再催促感動了它。葉芽很小，也很綠，人們或不認為它長出的是葉。它是紅荊，學名叫檉柳，還有個好聽的土名叫三春柳。枝條熟紅中涂著一層亮彩。葉如柏，細小、密集，蓬松開來則翠帚掃風，秀葉纖纖。仲春，樹葉很快遮掩了束束枝條，在熏風里搖曳多姿。

檉柳家族興盛，有白花、密花、長穗、細穗、莎車等多種，我國東部從北到南都能見到它們婆娑的身影。在新疆、甘肅、內蒙等地，湖邊水岸處處可見紅柳，枝葉蓮蓬，綠蔭郁郁，竟和檉柳是同科同屬的姊妹樹，只是花序更長更艷。古人有詩贊檉柳，“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邊四季花。”

紅荊的花沒有耀眼的花瓣，那花春夏之交競相開放。站在大洼的高堰，放眼望去，一叢叢，一團團，在河渠邊、草灘上、樹林里、小路旁。晨，陽光由樹林那邊透過來，紅荊花像朝霞飄落漫野;晚，夕陽紅得燦爛，那遍洼的紅荊又是一片片浮動的晚霞。

兩只葦鶯相隨著飛落紅霞，荊花撲在它們的羽翎上，隨它們帶去葦蕩;羊群貼著秀枝走過，羊帶走了一身的粉香;挎籃挑野菜的姑娘輕捷地繞過，衣襟長袖甩不掉那多情的紅。紅荊的花期長長的，由初夏直到秋晚，纏纏綿綿牽牽念念帶著動人的情思。

紅荊條是洼里人最好的編織條子，柔柔長長，結結實實。那些抬筐、挑筐、糞筐、籃子、車笆，都來自洼里漢子粗大卻靈巧的手。深秋，地凈場光，用鋒利的鐮在荒場、溝堰上割下荊條。在院子挖出一個盆大的淺窩，條子橫橫豎豎，轉著盤曲，紅條上下輕快地跳著，轉眼工夫，一個四圍鼓脹的大筐編成。漢子把渾身的勁兒擰進了筐沿，每一棵條子繃著力蓄著勁。大洼里，大抬筐可是最原始的運土工具，修河挖渠、打堤筑壩、抬泥脫坯，處處離不了大筐。工地上，大锨銀光閃閃，土垡翻人大筐，頃刻間大筐盈滿直頂扁擔。一對漢子抬起大筐，運千鈞之力，邁鐵鑄之腿，力拔山兮，氣沖霄漢。

一個初冬，曾在林業隊學編筐，在地上用四綹較粗荊條交叉作徑，細條打筐底，四根帶根長條砍出刻印作筐系，半天不到，一副挑筐即成。挑草挑糞、挑瓜挑菜，靈便耐用。洼里最大的荊條用來編糧囤，漢子用最結實粗大的條子，橫橫豎豎，編成一個直徑一米半的圓囤。在洼里挖來紅黏土，拌上麥秸和泥，囤里糊泥晾干。裝上麥裝上豆，老鼠鉆不進啃不動，望囤興嘆。

又是春夏交替的日子，又一季紅荊花盛開。原本寂寥無彩的大洼煥然絢爛，嫣紅一片、粉紅一片。紅荊在遍野展開了一叢叢葳蕤，大洼深處，紅枝芊芊，鱗葉垂垂。紅荊用一年中最美好的著裝、最瀟灑的風姿、最剛毅的精神回報自然的恩賜。

漸漸地，滿洼的高梁、玉米在夜雨晨晴的盛夏挺拔出莖葉，用放情的綠遮擋了紅荊的綠、紅荊的粉。唯有滿槽的河水映照出臨水的紅荊，艷艷花枝在水中搖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