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香久,1955年生于滄州黃驊,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理事。現任滄州市政協副主席,滄州市文聯主席,王蒙文學院院長。自1971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至今有大量作品刊發在《人民文學》《十月》《當代》《中國作家》《詩刊》等報刊。出版作品170余部,創作影視作品300余集,創作與治學成果1.2億字。其中,影視代表作有《焦裕祿》《母性荒原》《梅花與蝴蝶》《第一忠誠》《風情回馬嶺》《金色大地》。
近日,由滄州籍作家、學者何香久編劇的35集電視連續劇《金色大地》封鏡了。這是他繼電視連續劇《焦裕祿》之后的又一部主旋律作品。此前,電視連續劇《焦裕祿》獲得了“飛天獎”一等獎、 “金鷹獎”最佳電視劇獎等多項大獎,此次編劇《金色大地》,再現全國勞模耿長鎖的故事,讓觀眾更加期待。資深媒體人高海濤近日對話何香久,聽他暢談劇本與文學創作的心得。
我對耿長鎖這個人物有“電”
高海濤:能給我們談談《金色大地》的創作過程嗎?
何香久:可以。《金色大地》是以饒陽縣五公村全國勞模耿長鎖為原型的一部年份戲,饒陽縣委宣傳部找到我,就是因為我寫了《焦裕祿》劇本。其實當時正要簽約兩部片子,我對這個題材有“電”,就把其他片約推了。
為什么對這個題材有“電”?主要是對耿長鎖這個人物有“電”。我十幾歲時讀過一本特寫集,叫《花開第一枝》,是寫五公農業合作社辦社歷程的,當然也寫到了耿長鎖和辦社初期的“老四戶”。那本書給我的印象太深了。
高海濤:用今天的眼光看,耿長鎖可能被認為是個“過氣”的人物,就連農業合作化都成了“明日黃花”,這樣的題材還會不會有價值?
何香久:我覺得對一個歷史人物的評價,一定不能離開人物的成長和事件發生的歷史文化背景。與其他同時代的勞模相比較,耿長鎖是個“唯一者”——他最早打破了中國幾千年的農耕模式,辦起了第一個農業合作組織。僅憑這一點,這個人物就具有不可替代性。耿長鎖是農業合作化的創始人,也是這一制度終結的見證者。他創造了中國農業史上的一個奇跡,他經歷了中國農業合作化的全部過程。可以說,在中國農業史上,他是個繞不開的人物。
高海濤:那耿長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何香久:他是一個“有想法”的莊稼人。他的想法從一開始就很簡單,那就是讓胼手胝足的莊稼人能吃飽飯。為這個想法,他自覺接受了革命的洗禮,為這個想法,他終其一生矢志奮斗。后來他明白了,要實現這個想法,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1943年,在抗日戰爭連天的烽火中,在日寇“五一大掃蕩”的腥風血雨中,耿長鎖創立了中國農民的第一個農業合作組織——土地合伙組。由此,數千年來中國農民對自己發展道路的探索,邁出了歷史性的跨越。這個由四戶農民組織起來的“土地合伙組”,到1944年春耕開始,在地下黨組織的幫助下,很快就發展成為土地入股、農副業結合、統一經營的農業生產合作社,在民族民主革命時期創辦起這樣一種具有較多社會主義因素的農民合作組織,應當說是一種前無古人的偉大創舉。耿長鎖的人生經歷十分傳奇,既經歷了殘酷的戰爭年代血與火的考驗,又經歷過尋路與創業的百折千回,這為該劇的故事性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新中國成立后,耿長鎖由一個普通農民成為一位蜚聲海內外的全國勞動模范,而且幾十年風風雨雨,聲望之樹常青。他作為一個普通農民,出訪過很多國家,開闊了對命運思考的視界。他一直到成為省級干部,都沒有離開過腳下的熱土,一直保持著最本真、最質樸的農民本色,始終與老百姓保持著血肉聯系。他眼光遠大而又性情耿介,不說假話,性格幽默而又立場堅定,潛德不耀,被毛澤東稱為“群眾所信任的領袖人物”。從上世紀50年代初葉直到80年代末,耿長鎖是中國家喻戶曉的人物。耿長鎖的人生經歷,有著最為豐富的“中國故事”元素。這也是促使我投入劇本創作的吸引點。
高海濤:這段往事對當今時代有哪些意義?
何香久:耿長鎖不僅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成為中國農民的一面旗幟,成為民族的脊梁,同時他也留下了許多為當今時代所需要的精神遺產。這部戲寫的是作為中國歷史的長子——農民,與土地的感情,寫的是人物個人命運與社會命運的糾葛。它呈現出一個鄉村里的中國,會留給今天的觀眾更多的思考。
高海濤:這部電視劇的拍攝順利嗎?
何香久:還算順利,不過非常艱苦。拍攝是在2015年冬天,拍了100天。2015年冬天是華北地區幾十年不遇的寒冬,拍夏天的場景,演員要赤膊,還要往身上澆水,很多演員發著高燒上片場。春節劇組不放假,大年二十八導演孫波病逝在駐地。劇組化悲痛為力量,舊歷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在八寶山送走了孫導,繼續拍戲。正月初五接任導演王新民先生就到場了。整個劇組是用耿長鎖精神完成這部作品的。現在已進入后期制作階段。
作家要吶喊出人類靈魂的聲音
高海濤:您從事文學創作多久了?一定記得處女作發表時的激動心情吧?
何香久:我發表第一篇作品是1970年,當時我15歲,正讀中學。那是一酋歌詞,名《七億人民七億兵》,發表在河北省群藝館的《歌詞》雜志上,居然有20多位作曲家分別譜了曲子,其中一首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了。當時,能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作品,是一個大事件。縣文化館創作組的馬建成老師知道了,就騎上自行車到鄉村中學找我。馬老師帶來縣文化館的油印文學刊物《群眾創作》,讓我給這個刊物寫稿,還講了些文學創作的基本常識。從那時起,我的作品就經常發表在縣文化館的刊物上。不久,河北省文聯的《河北文藝》復刊,馬建成老師把我的一個組詩整理修改,親自送到石家莊,推薦給在《河北文藝》當詩歌編輯的著名詩人堯山壁,這個組詩發表出來,之后又在《河北工農兵畫刊》發表了一個配畫組詩。總之,從那時起,我毅然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
高海濤:在滄州,您是眾多作家的旗幟,您是怎樣引領大家創作的?
何香久:我跟滄州的作家朋友們說,我不贊成把作家分成“一流作家”和“二三流作家”。搞文學是件很嚴酷的事,努力與成功往往沒有因果關系,拉鋸不見得下末兒,出水不見得兩腿泥,有很多人寫一輩子都寫不出一篇成名作,但只要我們在這個過程中盡力了,我們也就完成了自己。因為我們能主宰的就是這個過程,至于結果,我們自己說了不算。我還總是提醒作家們,一定要多讀書——作家寫作不能總是“掠奪”自己,要及時給自己補充“養分”。
高海濤:您認為真正的作家是什么樣的?
何香久:真正的作家是吶喊出入類靈魂的聲音的人。
高海濤:從上世紀90年代起,您轉入到學術研究領域,您的學術研究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何香久:我主要在三個方面用力最勤。一是明清文學,以《紅樓夢》研究和《金瓶梅》研究為主線。出版過我的校注本《紅樓夢》。傾二十余年心力,參校《金瓶梅》三大版本系統的所有主要版本,整理出《綜合學術本金瓶梅》。撰有《金瓶梅匯原》《金瓶梅與中國文化》等十幾部研究專著,并當選為中國《金瓶梅》研究會副會長。
二是紀曉嵐學術思想和《四庫全書》學研究。撰有《紀曉嵐先生年譜》《紀曉嵐的幽默與智慧》《百變鴻儒》等數十種專著;校勘《二馮評閱才調集》《玉臺新詠校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主編《紀曉嵐全集》(42卷)。
三是中國散文流派史研究。撰有《先唐名家散文題解》《中國散文流派史綱》《中國古代散文史大事系年》等,主編《中國歷代名家散文大系》(8卷)《二十世紀中國散文大系》(20卷)等。兩套中國散文大系囊括中國兩千余年文章精華,被評論家曾鎮南稱為“中國文學的不動產”。
高海濤:做學問對您搞創作有幫助嗎?您曾作為滄州文化形象大使登上央視,您認為文化與文學是一種什么關系?
何香久:我的學術研究對文學創作的助益自不待言。實際上我的學術之“棲”決定了文學和藝術之“棲”的走向。對于我來說,學術研究真正能幫助我“打通”的,首先是思考問題的角度與方法。
至于文化與文學的關系,這個題目太大了。文化是人的人格及其生態的反映,而文學則是以語言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客觀現實的藝術形式。文學是人類文化的一個重要構成,有人類學家把哲學、文學、藝術、宗教等意識形態,設定為人類文化的第一層次——高級文化。所以作家一定要增強自身的文化修為,以文化滋養文學創作。
劇本可以跑贏資本
高海濤:從新世紀以來,您開始在創作與治學之余寫影視劇本,這可以說是您的第四種寫作了。那么,轉型電視劇創作,而且都是寫過去的老典型,像焦裕祿、耿長鎖等,您當時是怎么想的?
何香久:我寫了300多集(部)影視作品,算是“無心插柳”。寫劇本勞苦萬狀,一部戲完成,心力交瘁。有時千辛萬苦完成了劇本,卻會因為拍攝經費方面的原因而致流產。有七八年時間,我謝絕一切劇本簽約,發誓平生再不“觸電”。但是,真遇到“來電”的題材,還是會不遺余力地去完成。長篇電視劇《焦裕祿》在央視一套、八套黃金時段播出,收視率不斷攀升,產生了較大反響,著名評論家李準認為,電視連續劇《焦裕祿》突破了好人好事的敘事模式,塑造了一個血肉非常豐滿的焦裕祿形象,全面講述了焦裕祿精神,揭示了焦裕祿性格的歷史基礎和生命體驗依據,以及他的文化意義。這部電視劇站在以人為本的高度,重新審視焦裕祿,是對焦裕祿精神的新發現。
《焦裕祿》獲得了“飛天獎”一等獎、“金鷹獎”最佳電視劇獎、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上海優秀文藝精品獎、河北省“五個一”工程入選作品特等獎等獎項,我認為所有的獎項都是頒發給焦裕祿的,我只是個書寫者。寫出焦裕祿,是我聽從了靈魂的呼喚。
在這之后,我又相繼完成了長篇電視劇《風情回馬嶺》(40集)、《金色大地》(35集)和反映“大三線”建設的電視劇《第一忠誠》(40集)。我的影視劇作有一個核心主題,那就是為民族的脊梁立傳,大寫我們民族的精、氣、神。這是一種責任,也是一份擔當。
高海濤:蔣子龍說過,瞄著制片人的寫作者,再難回歸文學。您寫了300多集電視劇,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何香久:這個問題提得很尖銳。子龍大家,誠哉斯言!我覺得,劇本和資本的龜兔賽跑,最后的贏家不一定必然是資本。但這有一個前提,劇本必須是文學的。眼下寫電視劇越來越成為一個技術活了,所以有“拼劇”“扒劇”等說法。“編劇幫”越來越“江湖”化。制片方和播出方要的是“眼球經濟”的效益,收視率高才能稱王。在寧波的全國電影文學學會年會上,我演講的題目是《原創啟示錄:從煙灰到蜂蜜>,談原創實際上是談重視影視劇本的文學性。所幸我不只寫劇本,更多是做學問、寫詩、寫小說,我會努力不讓自己的劇本輸給資本。
高海濤:具體到創作上,近期有什么打算?
何香久:最近買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書,想靜下來讀讀。放慢腳步是為了讓靈魂趕上來。
承蒙上天垂顧,身體尚好,眼睛既不近視也不花,還能閱讀小六號字。每天睡兩個小時,并無倦怠感。寫作是一生的事,不爭一日之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