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梅

眾多花卉中，中國文人最欣賞的是梅。

林逋孤高自傲，一輩子只喜歡務虛。他有時隱居西湖，有時則到處游走，是那種靈魂高蹈式的人物。這樣的人，三千年里也沒出幾個。所以，無論當時還是后世，大家都以為奇。

林逋終身未娶，自稱梅妻鶴子。他把一生的時光，都消耗在讀書、交友與游山玩水上了。林逋喜歡梅花，精神上與梅息息相通，甚至達到以之為伴侶的地步。所以，林是真正的花神。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把梅的姿態、神韻寫得淋漓盡致。

梅是知音，且只能是知音。梅與文人，建立的是一種彼此信任、彼此賞識的關系。冰天雪地的日子，萬物肅殺，墻角里幾枝梅花冷艷地開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那不是一種熱烈的開放，不是敞開胸懷、張開臂膀尋歡的肆無忌憚，更不是款曲暗通的暖昧與風騷。她只是靜靜地立在那里，在你沒有什么可以消遣、可以欣賞的時段里，提醒你某種存在方式的珍貴。

王維也把梅花視作朋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即使遠在千里之外，仍然牽掛著窗前的那幾枝枝干虬曲的老梅。

清代的陳鴻壽是個有趣的人。他擅長篆刻，也長于書畫。尤為有趣的是，此人還會制作紫砂壺。他也是喜歡梅花的人，有一方印章，上面刻著“繞屋梅花三十樹”，我覺得很好。從前的房子，不過是些低矮的泥屋子，即便大戶人家，也就是青磚紅瓦。陳的家里，房前房后種滿了梅，花盛開的時候，可以與白雪媲美，不開的時候，則可以欣賞那虬龍一樣的枝干。是一樣的完美。

但我覺得，陳鴻壽的另外一方印章更為有趣。上面刻著四個字：問梅消息。這是真正懂得梅花的人了。有人說，這四個字其實源于王維的“寒梅著花未”一句，我卻分明覺得，這格調明顯高于王的意境，是真正的梅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