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人》:普及交響樂有何必要性?
鄭小瑛:西方經典交響樂與歌劇是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在世界變得越來越小的今天,我們中國人也有權力欣賞它、享受它。中國的作曲家、表演家通過“洋為中用”,從西方經典中學習先進多樣的音樂手段,來表現中國人和當代社會的思想感情,世界會通過他們熟悉的形式了解中國,中國人的智慧也會融入世界音樂文化寶庫之中。
回顧我后半生的努力,可以歸結為“急社會之所需,盡自己之所能”。我看到了“文革”給國民和音樂教育帶來的災難,雖心急如焚,多次向上反映意見,但人微言輕,只能盡自己之所能,再盡力多做一點事情:比如在演出時為大家做一些深入淺出的講解,或者到大學里,或群眾藝術館、圖書館里為大眾做音樂講座,而且樂此不疲。
《福建人》:您為何沒有選擇長期駐國外發展,尋找更大的舞臺?
鄭小瑛:我是中國人,是中國人民培養了我,為需要我的中國人民服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中國也是我最大的舞臺。
《福建人》:音樂應該給懂的人聽,還是讓人來聽懂?
鄭小瑛:從“聽得懂的人”那里獲得贊賞能滿足個人藝術上的成就感,而“讓人聽懂”卻能獲得人生價值的回報。我作為一個音樂人的奮斗目標是“陽春白雪,和者日眾”,哪怕一場演出只能增多一位知音,那也是值得為之獻身的。
《福建人》:廈門愛樂樂團的創辦,讓您覺得終于可以“按藝術規律來辦團”了,那么具體是怎樣的?您覺得廈門愛樂樂團做到這點了嗎?
鄭小瑛:樂團是為“扎根廈門,面向全國,走向世界”,為提升人們音樂文化修養而努力,而不是只為節日慶典或只為少數人的娛樂服務;在分配上要淡化國營文化團體所強調的學歷職稱和資歷,在藝術總監、首席指揮主持下進行業務考核和定崗,按照不同崗位、不同勞動強度和勞動工時領取浮動報酬,才能愛護并調動演奏員的勞動積極性;最后就是鼓勵大家以中國音樂人應當具有的使命感克服困難,去換得社會的信任和認同,而不是“沒錢就不干”。
我認為樂團在獲得政府和社會的支持而其內政未受干預的15年里,基本上實現了上述理想,而被國內外業界稱為“奇跡”,可是當建團理念與我不同的“婆婆娘”要收權干預時,當我的勞動不能被正確評價,甚至某些人認為我將樂團帶向世界是“為了個人”、是“揮霍了納稅人的血汗錢”時,失望而憤怒的我就只能掛冠而去了。
《福建人》:民營樂團在接受社會贊助(是文化支持而非利益交換)時,如何保持其藝術和管理的自主?
鄭小瑛:這個看起來非常簡單,在實踐中卻很復雜,因為出資者很難放棄自己作為“老板”的權力或回報,他們對精神文明的長線回報缺乏認知和耐心,那些被他們認為是好心的對藝術家的指手畫腳,往往適得其反。我認為,對社會文化建設有責任心的領導和企業家們,可以指引方向,掌握經濟杠桿,但應當給那些他們從原則上支持信任的藝術家們提供一塊可以自由馳騁的天地。我曾是一個樂團經費的“化緣者”,但后來我理直氣壯地呼吁:“‘愛樂’全心服務廈門,廈門理應支持‘愛樂’!”
《福建人》:您認為自己是個純粹的藝術家嗎?抑或是個優秀的管理者?
鄭小瑛:來廈門之前,我只會看總譜、搞演出、教指揮、打義工;來廈門后,古稀才學劍,16年的社會實踐把我也磨練成了一個管理者。至于是否優秀,只能有待歷史評說了!
《福建人》:介入管理會影響藝術的純粹性嗎?
鄭小瑛:優秀的管理一定是符合樂團長遠目標的。對于我這個白天經常要執棒五個小時、晚上還要準備總譜的管理新手來說,只有擠掉睡眠時間了,因此每晚一兩點才休息成了我的常規。但是這種分秒都與事業發展共呼吸的管理方式,是否會激勵大家的工作積極性、提高演奏質量,是否會將這種正能量通過大家的表演傳遞給我們服務的聽眾,這也有待大眾來評說了。
《福建人》:您如何看待假唱、假指揮、假演現象?
鄭小瑛:我一貫反對假唱、假指揮,也曾多次撰文批評這種愚弄觀眾的丑惡現象。2014年11月第二屆中國歌劇節在武漢舉行,閉幕演出時,我建議同臺演出的老藝術家郭蘭英向觀眾坦陳當晚自己是對口型。我說:“你是有成就、有威望的歌唱家,為何要與假唱者為伍呢?我相信觀眾會理解你的!”她特別高興地接受了我這個點子。上臺后,她大大方方地對觀眾說:“謝謝歌劇節邀請我來,還要請我歌唱,但是我已經很老了,氣息不足了,也很久不唱了,只能跟著音樂對對口型,但這個錄音確實是我過去真唱的歌劇《劉胡蘭》選段‘一道道水來一道道灣’,請大家諒解!”結果,臺下掌聲雷動,觀眾們為郭老的真誠深深感動!我希望老藝術家的榜樣能夠打動現今那些還在熱衷于作假的青年演員,那可是一條會葬送我國舞臺表演藝術的絕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