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創意產業園：這頂帽子有點大

2009年以前，對于大部分福建人而言，“文化創意產業”還是一個新鮮的詞匯。然而，就在短短一年時間內，八閩大地忽如一夜春風吹過，各種文化創意產業園（以下簡稱文創園）遍地開花。時至今日，文創園的熱情之火仍在持續燃燒，新園區、新項目層出迭現。

然而，自它們誕生以來，“商業化”“變味”“掛羊頭賣狗肉”的質疑之聲就沒有停止過。文創園真的“走歪”了嗎？它們的建立是否符合產業需求和民眾需求？它們的發展是否與初衷背離？

文創園“走歪”了？

泉州市鯉城區的新門街，兩旁紅磚墻的建筑極富閩南風。而在新門街的一處深巷內，十幾幢老建筑裝飾一新，紅磚綠瓦，風味十足。這里曾是泉州近現代工業的發祥地，現在變成源和1916創意產業園。前些日子剛落幕的東亞文化之都·2014泉州絲海揚帆嘉年華，便是在這里舉辦。

“飛天”裝置藝術展、東亞文化之都·泉州學生文化創意作品展、古港轉型升級規劃展、東亞文化之都·2014魅力泉州創意設計展……在源和1916創意產業園及附近場地，眾多活動吸引了不少市民。

張先生是源和1916創意產業園的?？?，他一有空就到那里溜達?！懊恳淮稳ィ加行碌捏@喜?！睆埾壬谖⑿排笥讶锇l了不少關于文創園的內容，而這些都被他的好友們點了贊。像張先生這樣的市民，不在少數。

在泉州，比起源和1916創意產業園，更被市民廣為熟知的文創園是領show天地。不過，通常大家是這樣提起來的：“晚上吃什么？要不去領show天地吧。那里新開了一家店，看起來還不錯。”或者是這樣：“晚上我們去領show天地的酒吧喝酒聽歌，怎樣？”

大多數人已經把領show天地當做酒吧咖啡一條街，是玩情調、裝小資的最佳地點。每當夜晚降臨，這里總會聚集著來自泉州各個角落的年輕人。有人在酒吧里狂歡；有人欣賞著原創樂隊的演出，與朋友淺酌；有人獨自坐在書吧里，一邊品著咖啡，一邊閱讀；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流連在一家家精品店、咖啡館、餐飲店之中。

自2011年開園以來，領show天地似乎就像一塊大磁鐵，把泉州所有的年輕人都吸引來了。在他們眼中，它就是一個娛樂場所聚集地，有酒吧、咖啡館、餐廳、KVT等，能滿足幾乎所有吃喝玩樂的需求。雖然領show天地也有文化企業入駐，但似乎并沒有引起普通群眾的注意。

這種情況，福州也存在，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位于白馬河畔的“勺園壹號”，酒吧和咖啡館構成了大多數人對它的認識。

于是，開始出現一些質疑的聲音，懷疑文創園“走歪”了。這些商家原本是“副業”，現在儼然成為主角，稀釋了文創園里的藝術氛圍，似乎有“掛羊頭賣狗肉”的嫌疑。

除了過度商業化，入駐文創園的企業不純粹也被大眾所詬病。

在廈門龍山文創園區內，一棟名為“時尚中心”的建筑已投入使用。據負責其運營的廈門龍之山文化創意產業有限公司企劃總監詹如燕透露，該建筑共入駐30多家企業，其中80%跟文創“沾邊”，如微信研發平臺、企業音樂制作、電商等。這些企業之間平時雖有交流與合作，但總體而言，因為行業差別大，關聯度也不是很緊密。

“此外，因運營成本和產值的壓力，一些管理者會放寬園區進入門檻，允許一些非創意類企業進駐，導致園區內文化創意生態環境被破壞?！币晃恢槿耸糠Q，廈門島內有部分文創園，運營方為實現“滿員”，也曾“悄悄”引進一些酒類銷售商、工程安裝等企業入駐。

甚至有的文創園以“文化地產”之名，不恰當地利用財政支持來發展房地產業，背離了財政支持文創園的本意。

2014年2月，有媒體爆出福建永泰眾多文旅項目逐漸偏離了原來的定位，地產化傾向日益凸顯。

報道稱，海西文化創意產業園2011年拿下近千畝土地后，園區配套的酒店項目在兩年多后才剛剛開始建設，而創意園區主體工程遲遲不見動工。這個由某房地產公司開發的文化創意園項目，因為與初衷嚴重背離而備受爭議。當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建筑商表示，“說的是文化創意產業園，其實他們并沒有真正想做，主要還是以地產為主。后來好像因為‘上面’關注，土地又改了回去。”

曾豪言要打造“世界最大油畫園”的廈門燦坤文創園，2013年表示欲將該文創園打造成“商業區”，目前承租者又改變主意，稱要將其改造成“汽車主題公園”。不到兩年的時間，燦坤文創園定位已是第三次變動，難怪引發一片吐槽聲。

事實上，從成立到現在，文創園“變味”的爭議就像一片烏云，一直籠罩在文創園頭上。那么，文創園真的走“歪”了嗎？

不要著急，讓我們先回到6年前，一切從頭說起。

“園”潮涌動

2009年，可以說是福建的“文化創意產業年”，相關部門出臺一系列政策傾力加快文化產業發展，為其量身定做的工作場所——文創園，也應運而生。

2009年，福建文創園呈井噴狀態。

福州中心城區的福州市第一家具廠老廠房，變身為福州第一個文創園“芍園壹號”，“福百祥1958”“榕都318”“新華創意園”“船政文化旅游區”等文創園緊隨其后，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大眾眼前。2010年10月，福州召開的全市文化體制改革座談會還發布了福州市計劃建成10個文創園的消息。

人們驚訝地發現，在福州、泉州、廈門這些經濟較發達的地區，之前廢棄的廠房一個個被改造，冠上了文化創意產業園的帽子，迎來了第二春。2011年，《福建省“十二五”服務業發展專項規劃》出爐，里面列了一大串“重大文化創意產業園區”，這意味著，從2011年到2015年，福建各地會有一大批地方特色文化產業集群和園區如雨后春筍般冒出。據統計，2011年福建已建成省級以上文化產業示范基地71個，其中國家級6個。

作為福建省重點發展的朝陽產業，文創園占據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舉個例子，2014年4月，泉州石獅的星期YI服飾創意博覽園開園。據說，為了推廣這個園區，吸引服裝設計人才，石獅市政府多次前往江蘇常熟等地開展推介活動，通過介紹園區優勢，招攬國內外優秀設計師簽約入駐。

不僅如此，石獅市還出臺了鼓勵和支持文創園建設、運營的若干扶持政策，對入駐園區的文創企業和個人，第一年給予房租50%補貼，第二年、第三年給予房租30%補貼，并在此基礎上，由園區再給予租金補貼。對入駐園區的名師、名校、名協，石獅市也給予“三免兩減半”的租金補貼。

在這樣強有力的推動之下，福建的文化創意產業呈現出一派風生水起之象，“園”潮涌動。

從文創園的定位來看，大抵可以分為以下3種類型：

主題聚集型，代表有海西動漫創意之都、星期YI服飾創意園、泉州（安溪）茶文化創意產業園等。

這一類的文創園主題非常鮮明，如海西動漫創意之都，它的定位就是集動漫制作、游戲軟件開發、創意產品設計、動漫主題旅游、藝術博物展示、動漫教育于一體的動漫創意產業園。因此，入駐這一類型的企業大多都是與該園區主題相符或相近的企業，比如入駐海西動漫創意之都的是天晴數碼、天棣動漫等相關企業。

主題聚集型文創園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便是從園區的命名就能秒懂該園區的主題。

休閑娛樂型，代表有領show天地、源和1916創意產業園、榕都318文創藝術街區等。

這一類文創園大多以建成集文化、休閑、娛樂、餐飲為一體的文化休閑創意園區為目標。比如領show天地，當初的戰略定位便是“建設人才銀行、服務城市產業、打造旅游景點”，創意辦公、藝文活動、個性購物、休閑娛樂是它的4個業態。

企業聚集型，代表有晉江市創意創業創新園、龍山文化創意產業園、晉江洪山文化創意產業園區。

這一類文創園的定位是服務產業轉型升級的重要載體。晉江的創意創業創新園就是一個服務當地產業轉型升級、助推民企“二次創業”的平臺載體。該園區聘請國際頂級咨詢策劃公司麥肯錫做項目策劃，聚焦服務晉江運動休閑、紡織服裝、食品飲料等傳統優勢產業。

晉江市市長劉文儒說：“晉江的幾大文創園區已經產生了虹吸效應，集聚了不少大型文化企業和設計機構，以及業界的優秀人才，成為服務傳統制造業轉型升級的資源洼地?！?/p>

根據福建社會科學院編著的《福建文化發展藍皮書》劃分，福建的文創園已經呈現出各地的特色：福州“政策專項，主推動漫”，泉州“傳統新生，時尚休閑”，廈門“整體布局，業態鮮明”，而漳州、莆田、三明、南平、龍巖、寧德則依托當地的歷史文化、民俗文化、紅色文化等優勢建設文化產業園區。

用事實來回答

2014年萬圣節，領show天地舉辦“領show萬圣搞鬼趴”，當晚園區內人山人海，擁擠得幾近癱瘓。而以前，泉州人對萬圣節這個洋節日并不在意。領show天地的出現，已經改變了泉州人的生活方式，泉州的夜晚因此變得更加多姿多彩。

許多人質疑領show天地“商業化”，給它帶上“走歪”的帽子。面對這樣的評價，運營領show天地的李瑜有自己的看法。“泉州在海上絲綢之路上扮演的是對外貿易的角色，我們也希望能扮演一個對外交流的角色，讓更多泉州文化有一個展示的窗口，同時引進國際流行的年輕文化?！崩铊ふf，“我希望讓泉州的年輕人和全球接軌。”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文化產業管理教研室副主任、文化創意產業研究院執行院長尚光一認為：“文創園除了具有滿足文化休閑消費需求的功能外，更多地應是利用產業的集聚效應，激發文化創意并轉化為實際產品，依托園區打造出上下游緊密結合的文化創意產業鏈條?！?/p>

且不說領show天地建園的目標本就包含休閑娛樂這一方面，關于它文化創意方面的消息，許多人也并不了解。

2013年，領show天地實現產值13億元，上繳稅收1.2億元，成功培育孵化皇品微電影等3家文創企業在海峽股權交易所成功掛牌。預計在近期，還會有一家文創企業在新三板掛牌上市，有望成為福建省首家在新三板成功上市的文創企業。2014年4月，領show天地獲評國家級廣告產業園區，而這個等級的園區，全國只有4家。

主題聚集型的文創園雖然面對的是特定的某一行業，但其效果同樣不容小覷。

2014年5月，星期YI服飾創意園舉行了“中國（石獅）紡織服裝買手匯”活動，吸引了100多名服裝設計師、100多家采購商、1000多位品牌買手前往，促成了國內首個樣衣市場。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副會長孫瑞哲表示，此次活動好比服裝行業的wifi，在創意設計和企業對接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據了解，從2015年起，“買手匯”活動將每年舉辦2次。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星期YI服飾創意園將成為中國樣衣采購中心和國際買手聚集地。要知道，以石獅為中心的閩派服裝企業有3萬多家，一旦這樣的文創園發展壯大起來，石獅的服裝產業前景必然錦上添花，一片光明。

我們再來看一組數據。

2013年，廈門市文化產業實現增加值約246億元，增速為13.4%，高于廈門市9.4%的GDP的增速，占GDP比重約8‰數據雖然不能說明全部，但是，我們不能否認文創園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效益。

問題不容回避

比起光鮮亮麗的成績，文創園的不完美同樣不容忽視。

缺乏龍頭企業，無法形成產業聚集

在廈門，龍山文創園入駐的企業雖然多，但大部分是成長型企業；燦坤文創園、集美集文化創意產業園、友豐文創商業城等，也多是中小型商鋪聚集，缺乏大規模的文創企業入駐。

“從影視制作到藝術品交易，企業間缺乏關聯性，既體現不出文創園特性，也難形成‘合力’，這是一種發展桎梏。”集美集文創園內的御和德唐藝術公社負責人胡永說，“不少園區在引入企業的初期，缺乏整體統籌規劃，使整個園區沒有標桿式產業主力，導致園區散而不聚，營造不出文化的核心產業鏈。”

要形成一個較強的產業集群，往往需要一個龍頭企業帶動。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一點，廈門的文化創意產業還很缺乏。

在廈門文化創意產業協會相關人士看來，有的文化產業集聚區，只是“地產集聚”?！坝行┪膭搱@，表面上熱熱鬧鬧地招來了商戶，但往往好景不長，也沒有創造出集聚價值。很多文創園最終偏離了最初規劃的軌道，演變成各種不倫不類的樣子。”

“空城”

2010年，集美集文創園開園，集美大學美術學院院長、知名畫家王新倫教授在開園儀式上這樣說：“園區將成為高校學生的創意平臺和實習基地，將為社會培養更多的創意人才。它也是高校與地方的研發基地，是對外交流的窗口。”

對這個廈門首個文創園，許多人抱有期待，希望它能提升集美品位，引領當代藝術的時尚潮流，而園區本身也能成為國際藝術交流平臺，成為與中國當代藝術風向標——北京“798藝術區”相呼應的“廈門798”。

而事實上，在開園的第二天，園區內一片冷清，來的人屈指可數。

雖然集美集文創園所在的集美區高校眾多，可似乎沒有多少大學生認可這里。在華僑大學讀建筑設計的小賈用“沒意思”概括了他對該文創園的印象。

“一般來說，除了辦畫展之外，平時我是不會來這里的。”小賈說。

事實上，一座文創園能否聚集更多人氣，還需加強周邊的配套建設。有業內人士稱，不少園區內部的配套也未能及時跟上，容易形成下班后的“空城”。集美集文創園內的一位商戶說，雖說周邊是大學城，也有一些商業業態，但并不豐富，“出門買東西要走挺長的路”。在這位商戶看來，從事文化創意產業的員工，年齡相對較小，“如果沒有豐富的商業娛樂配套等，可能很難長期堅持”。

對于文創園目前存在的種種問題，尚光一做出了專業的點評：“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有其自身的必要條件，涉及當地文化消費群體、文化消費氛圍、文化產品供給、文化創意人才等方面，并非有關地方不顧實際情況、一廂情愿推動即可成功?！?/p>

在他看來，文創園能否存續，根本上在于能否實現文化創意產業的自我發展和良性循環，能否不斷孵化孕育創意產品和文化項目，“在這一點上，福建省現有的文創園做的還很不夠。”

鏈接

【國內著名文創園】

北京“798藝術區”

北京“798藝術區”是原國營798廠等電子工業的老廠區所在地。2003年，“798藝術逸”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全球最有文化標志性的22個城市藝術中心之一。同年，北京首度入選美國《新聞周刊》年度12大世界城市，原因正在于“798藝術區”把一個廢舊廠區變成了時尚社區。

上海田子坊文化產業集聚區

田子坊文化產業集聚區是一片保留相對完整的歷史街區。它集中了上海從鄉村到租界和現代城市發展的各個時期、各種類型的歷史建筑，至今仍保存著率真的里弄生活，被稱為上海歷史風貌和石庫門里弄生活的“活化石”，是展現海派文化、傳承歷史文脈的“文化濕地”。

臺北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

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前身為“臺北酒廠”，為臺灣臺北市市定古跡。園區曾舉辦多次重要藝文展演活動，園區內的舊建筑物翻新、裝置藝術，吸引眾多民眾前往參觀、拍照，是臺北地區婚紗照的熱門拍攝地。

杭州LOFT49文化創意產業園

LOFT原意是建筑中的閣樓，現在借指把工廠廠房或倉庫改造成藝術家工作室，但保留原來廠房結構和外觀。杭印路49號是杭州LOFT文化發源地，也是國內最早、最知名的LOFT文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