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通鑒纂要》編纂考

[摘 要]《歷代通鑒纂要》在始纂時間、進呈時間及編纂人員、版本流傳等方面，存在著有待厘清的諸多問題。該書應始纂于弘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初進呈于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正德二年十一月庚子（二十四日）再次進呈。其編纂人員存在變動，并且各有分工。四庫館臣將《少微通鑒節(jié)要》與《歷代通鑒纂要》視為一書，則是四庫館臣的編纂認識之誤。

[關鍵詞]《歷代通鑒纂要》；編纂；版本

[中圖分類號] K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8854（2015） 04-0066-04

明孝宗因“先儒《綱目》之書，本明正統(tǒng)，顧上古帝王之世，未萃成編；下逮宋元，尤多卷帙”于是命李東陽等“撮其要略”，“摘要尤切治道者，各照原文，通加節(jié)省，貫穿成編”，并“親分其義例，預賜”《歷代通鑒纂要》（以下簡稱《纂要》）之名。該書專為帝王觀覽歷代政治得失而作，殷鑒之旨頗為顯著。清乾隆時對是書“重加厘定，并增人明代事跡”，修成《歷代通鑒輯覽》，《纂要》對后世資治之書的編纂也頗有影響。然而，由于史籍記載的模糊甚至以訛傳訛，《纂要》的始纂時間、進呈時間及編纂人員等問題，都有待進一步厘清。

一、《纂要》的始纂時間

明代著述目錄黃虞稷所撰《千頃堂書目》卷四稱“《歷代通鑒纂要》九十二卷，弘治十八年諭內(nèi)閣李東陽等纂”。據(jù)黃虞稷所言，是書始撰于弘治十八年（1505）。但尋繹明代其他史籍，未見有“弘治十八年”之說。《御制歷代通鑒纂要序》稱：“朕昔進學東官，預聞是舉乃弘治乙丑冬，翰林以首帙備講讀。又明年丁卯夏，始克成編。”此載孝宗弘治乙丑（18年）冬明武宗始知編纂《歷代通鑒纂要》之事，其時《纂要》首軼雖能堪用但全書尚未成編。對比《千頃堂書目》所載，疑黃氏乃攘襲此處，而且未細加甄別，故可推斷黃氏之言殆非確論。

清于敏中等編《欽定天祿琳瑯書目》對《纂要》的修撰時間亦有語焉不詳：‘《歷代通鑒纂要》，明弘治年間奉敕撰，九十二卷。”“武宗序作于正德二年。稱‘孝宗好觀《通鑒綱目》，苦其繁多，特敕儒臣撮其要略，賜名《纂要》。昔在東宮預聞是舉，乃弘治乙丑冬，翰林以首帙備講讀。又明年丁卯夏，始克成編’云云。考《明史》，武宗即位于弘治十八年五月，明年丙寅改元正德，又明年丁卯即正德二年。所云弘治乙丑乃弘治十八年也。是書之作，蓋創(chuàng)始于弘治之末，而荝事于正德二年者。”窺其所言，《書目》稱“始撰于弘治之末”，雖屬嚴謹之詞，但仔細玩味其言不免仍囿于“弘治乙丑”之說。

今查《謝鐸神道碑》稱：“（弘治）癸亥，修《歷代通鑒纂要》，命為潤色。”弘治癸亥即弘治十六年，與《名山藏》記載吻合，所以從這兩段史料記載來看，《纂要》當于弘治十六年始纂。又《禮部志稿》卷五十三記載白鉞、毛澄曾參與修纂《纂要》事稱“（弘治）癸亥，修《大明會典》成，進侍講學士，賜宴禮部。尋命與修《歷代通鑒纂要》。”“（弘治）己未，預修《會典》，癸亥，轉(zhuǎn)左諭德兼修撰，預修《通鑒纂要》。”據(jù)此，白鉞、毛澄弘治癸亥（十六年）在《大明會典》完成后即參與纂修《纂要》，與謝鐸弘治十六年參與潤色《纂要》事相合，當屬可信。

《大明孝宗敬皇帝寶訓》卷一亦載有《纂要》的始纂時間，稱：“弘治十六年五月己丑，上諭內(nèi)閣儒臣日《通鑒綱目》并《續(xù)編》，深切治道，朕欲便于觀覽，爾等撮取節(jié)要撰次一本，仍分卷帙，陸續(xù)進呈。翌日司禮監(jiān)傳旨，欲自三王五帝以來歷代事跡通為一書，且命名日《歷代通鑒纂要》。”揆此，《纂要》當始撰于明孝宗弘治十六年（1503）五月己丑（二十五日）。相比前者，此載具體時日，頗為詳瞻。

《明孝宗實錄》：“（弘治十六年五月）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言昨二十四日司禮太監(jiān)扶安傳奉圣旨，《通鑒綱目》并《續(xù)編》深切治道，命臣等撮取節(jié)要，撰次一本，仍分卷帙，陸續(xù)進來，以便觀覽。次日安又傳諭圣意，欲自三王五帝以來歷代事跡通為一書。”《實錄》中雖未直接言及《纂要》的編纂，但其言“自三王五帝以來歷代事跡通為一書”即編纂《纂要》之事，故對比《寶訓》及《實錄》，兩者記載皆相吻合，《纂要》始纂于弘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的結(jié)論當無異言。

二、《纂要》的進呈時間

《纂要》的進呈時間主要有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九日、正德二年七月及正德六年十月諸說。《翰林記》卷十三載：“弘治十六年三月，詔修《歷代通鑒纂要》，正德六年十月成，凡若干卷，大學士李東陽等表上之。”《翰林記》為明黃佐撰，其中對于史實記載失誤較多。是故《翰林記》所言不可盡信，其稱《纂要》于正德六年十月進呈，亦當嚴考。《名山藏：港十九稱“（正德二年）六月，奉安孝宗主太廟修《歷代通鑒纂要》成”，清匯編《古書圖書集成》亦如是。揆此，《纂要》成于正德二年六月當無異議，《翰林記》言其遲于正德六年十月方才進呈，顯然謬誤。

《明會要》卷三十六載：“正德二年七月，大學士李東陽等進所撰《歷代通鑒纂要》九十二卷。”于此可知《明會要》持七月進呈之說。檢閱《明武宗實錄》，稱：“（正德二年秋七月）癸卯（初二），《通鑒纂要》進呈后，司禮監(jiān)官即至內(nèi)閣傳示圣意：令刊刻板本中官督刊刻者，檢其中有一二紙裝潢顛倒，復持至內(nèi)閣見示，欲更定其序耳。”揆此“癸卯，《通鑒纂要》進呈后”句，極易使人誤以為《纂要》進呈于七月初二日，《明會要》撰者極有可能受此蒙蔽。詳加窺探，七月初一日早朝時諸臣方得見進呈本，并指畫其中忤旨處，因此進呈一事必定早于群臣初一日得以覽見進呈本之前，故《明會要》持“正德二年七月進呈”之說當是因襲此處而致誤。

明陸深《儼山外集》卷七載：“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九日，自翰林晚退。吏適來報，明早入朝，俱需早赴。但云出院長劉先生仁仲之命，叵測。明早奉天門駕退，中使宣旨：‘府部堂上官、科道掌印官、翰林院官皆待命闕下’。未幾，適敕房中舍過云：‘昨進呈《通鑒纂要》書札忤旨，今特布示’。時西崖在告，焦、王二公皆請罪。”按此，《歷代通鑒纂要》當進呈于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九日。但細加辨別發(fā)現(xiàn)上述關于《纂要》進呈一事與《明武宗實錄》記載多相吻合，疑是出于同一記載。

《明武宗實錄》稱“初一日早朝，畢集府部大臣科道等官于左順門以進呈本出示，遍摘其中字畫之濃淡不均及微有差訛者百余處以為罪”，《實錄》所言乃劉瑾故意指摘文字誣陷之事，此事亦即《明會要》中所載“劉瑾以謄寫不謹，欲因是為東陽罪。東陽大窘。焦芳為解，乃止除謄錄官數(shù)人名”。此皆與《儼山外集》中所載相印證，因此以上敘述同出一源毋庸置疑，但其中時間記載并不相符，似有誤襲者。《儼山外集》為明陸深所作札記，論述或轉(zhuǎn)載他人舊說或記憶偏頗，真實性并不特別可靠。《實錄》纂修為官方行為，征引史料多是私人撰述難以睹見者，對進呈時間也多有互證之處。

如《明武宗實錄》卷二十七載：“（正德二年六月）丁酉修《歷代通鑒纂要》成，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李東陽等于文華殿進呈，賜東陽等宴于禮部，以孝宗敬皇帝禫祭未舉不簪花作樂。”丁酉為二十五日，《歷代通鑒纂要》正式進呈時間當為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且其與“（正德二年七月）初一日早朝，畢集府部大臣科道等官于左順門以進呈本出示，遍摘其中字畫之濃淡不均及微有差訛者百余處以為罪”之事并無相乖之處。另光緒二十三年廣雅書局曾翻刻明司禮監(jiān)本，前錄李東陽等進書表稱“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臣李東陽等謹上表”，且明武宗御制序亦署“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故《歷代通鑒纂要》進呈于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置為可信。

由于進呈本《纂要》經(jīng)劉瑾指摘，發(fā)現(xiàn)不少謄寫不謹處，“遂命文華殿書辦官張駿等改謄”，并于正德二年十一月癸亥重又進呈，此可從張駿等人的官職遷轉(zhuǎn)印證，“先是，《通鑒纂要》成，劉瑾欲裁抑纂修官.以謄寫不謹?shù)米l命右少監(jiān)陶錦、提調(diào)駿等改謄。至是，駿等謄畢進呈，乃皆超進官秩，裝潢匠役竇瑁等七人亦陛文思院副使。”據(jù)此，《纂要》初進呈于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正德二年十一月庚子（二十四日）經(jīng)重新謄寫后再次進呈，《纂要》由此存在兩個不同的進呈時間。

三、參與修纂人員

《進歷代通鑒纂要表》稱修纂人員包括李東陽、焦芳、王鏊等人。《明孝宗實錄》則包括吳寬、謝鐸、張元禎、王華、劉機、江瀾、楊廷和、劉春、白越、張?zhí)烊稹⒔F、毛澄、張澡、劉忠、蔣冕、羅圮、徐穆、王鎖。“王華等令各分管整理，吳寬、謝鐸、張元禎通行潤色，臣等總加詳定，陸續(xù)進呈。”謄錄官推有周文通、劉棨、岑業(yè)、蔣恭、沈冬魁、黃琳、趙式、沈世隆、喬宗、李淇、王珙、汪麟、莊臨、陳厚、楊節(jié)、郭吳、張?zhí)毂＃g字官劉湘，催纂官胡清、劉訊。《實錄》中不僅載有參與編纂人員，更有具體職任，極為詳瞻，但以上編纂人員并非固定不變，由于官職遷轉(zhuǎn)及生老病死等因素，編纂人員的構成也存在變動。

前引《明孝宗實錄》稱：“（弘治十六年五月）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言昨二十四日司禮太監(jiān)扶安傳奉圣旨，《通鑒綱目》并《續(xù)編》深切治道，命臣等撮取節(jié)要，撰次一本，仍分卷帙，陸續(xù)進來，以便觀覽。次日安又傳諭圣意，欲自三王五帝以來歷代事跡通為一書。”按其意，當是劉健、李東陽、謝遷奉敕撰《纂要》，但在正德二年的進呈表中卻為李東陽、焦芳、王鏊，推斷當為官職遷轉(zhuǎn)的緣故。《明會要》稱“是書修于孝宗時，芳未嘗為總裁官。至是命文華殿改勝，芳遂列名其間”。焦芳并未參與修纂《纂要》一事，其署總裁官之名緣于入主內(nèi)閣之故。

《明孝宗實錄》述及吳寬、謝鐸、張元禎通行潤色，未記錄三人的實際職任，揆諸史料發(fā)現(xiàn)三人實為《纂要》副總裁。《名山藏》論及吳寬與修《纂要》事稱“及修《歷代通鑒纂要》，仍充副總裁”。吳寬曾參與編纂《大明會典》，“人典誥敕修《大明會典》，充副總裁”，及《會典》成后，繼續(xù)參與編修《纂要》，故言“仍充副總裁”，此亦可取證于《國朝獻徵錄》，卷十八稱“（吳寬）充《會典》總裁，《會典》成，進禮部尚書兼學士，修《歷代通鑒纂要》，仍充副總裁”。由是，吳寬編纂《歷代通鑒纂要》時任副總裁，并負責刪削潤色之事。

弘治十六年纂修《纂要》時，因李東陽之奏，召張元禎為副總裁，《明史·張元禎傳》載“已，修《通鑒纂要》，復召為副總裁”。謝鐸“癸亥（弘治十六年），修《通鑒纂要》，命為潤色”。謝鐸著重對歷代正統(tǒng)的歸屬進行甄別，“鐸論黜晉、隋、胡元之統(tǒng)，識者韙之”。從這些方面來看，謝鐸對《纂要》的編纂有著較為全盤的思考，《纂要·凡例》稱“凡正統(tǒng)，書帝號于元年之上，非正統(tǒng)及無統(tǒng)者，則分書于甲子之下”，由此可見，謝鐸的建議應該是被采納了的。

在《明孝宗實錄》中記載諸修纂官及謄寫官以外，筆者搜尋出其缺載修纂官一人及謄寫官數(shù)人。《弁州續(xù)稿》卷一百四十八載吳文端預修《通鑒纂要》。《明武宗實錄》卷二十八載有因《纂要》進呈后謄寫不謹追罰官員之事，其中涉及的官員包括周文通、沈冬魁、趙式、喬宗、方英、李淇、徐富鴻、汪麟、季通、胡清、何澤、李埕、王珙、劉訊、周令、林應禧、錢祿、張?zhí)毂！⑸蚴缆　乾帯⒍瓭h、郭晟、沉秀、康世鳳、朱異、何珍、張祚、張昆，舉人華淳、監(jiān)生張元澄、邵文恩、汪惇、高侖、張桓、許魯、黃清、汪克章等。對比人員，此可補前載編纂人員之缺。

四、《纂要》版本及《四庫全書總目》的誤載

《纂要》在正德二年進呈后便由司禮監(jiān)刊刻后藏于內(nèi)府。《天祿琳瑯書目》稱其本后有“廣運之寶、表章經(jīng)史之寶”印。此本今藏四川師范大學，其版頁10行，行20字，黑口，雙魚尾，左右雙邊，版心刻書名、卷次與頁碼，光緒二十三年廣雅書局即翻刻此本。此本之后，明代官刻再無此書刊本。今留存于世的多是私坊刊刻及抄本，正德十四年建陽劉洪慎獨齋刻《歷代通鑒纂要》，另有隆慶元年崇正書院重修本、清內(nèi)府三色本及乾隆內(nèi)府朱墨抄本。有學者認為“清修四庫全書未收錄此書，也未列入《四庫全書總目》，如同不存在此書。

原因是清廷捧為至尊地位的《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大部分抄錄《歷代通鑒纂要》。館臣對這種隱沒李東陽之書的行為盡力掩飾，顯現(xiàn)了清廷在史學上維護統(tǒng)治者私利至上的實質(zhì)。”但在檢閱《四庫全書總目》時發(fā)現(xiàn)四庫館臣為《少微通鑒節(jié)要》撰寫的提要中提及《纂要》，并徑將二者視為一書，此不免為四庫館臣的舛誤。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始指出其誤，“至李東陽、張元禎傳有《通鑒纂要》之稱，恐別為書，《提要》疑即《節(jié)要》，殆非確論”。《纂要》為弘治十六年纂修，正德二年進呈刊刻，始自三皇訖于宋元，凡九十二卷，而《少微通鑒節(jié)要》于正德九年重刊，始自三皇終于后周，合五十卷，兩書明顯相異。

四庫館臣將兩書混為一談，筆者猜測乃是其誤揣明武宗《御制少微資治通鑒節(jié)要序》。明武宗御制序中較多篇幅論及《纂要》的修撰，且其開篇極似為《通鑒纂要》作序，而明武宗正德二年確曾撰有《纂要序》，筆者揣測四庫館臣當是誤以為兩序均為《纂要》而作。另《纂要》修纂時確曾參鑒《少微通鑒節(jié)要》，“前日《纂要》之修，亦備采擇”，因此，由于篇名及撰述內(nèi)容的極度相似，四庫館臣未明其中所以，于篇目具體內(nèi)容未及措意，以至致此微瑕。

五、結(jié)語

明廷纂修《纂要》，是承接《續(xù)資治通鑒綱目》之后的又一官方修史舉動。《纂要》刊成對明代官、私史學均有不小的影響。在明代繁雜的普及性通史史籍中，卓然具有典雅、精簡、正規(guī)的史學特征，成就卓著，值得深入細致地予以研究。是書應始纂于弘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初進呈于正德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正德二年十一月庚子（二十四日）再次進呈。其編纂人員存在變動，并且各有分工。四庫館臣將《少微通鑒節(jié)要》與《歷代通鑒纂要》視為一書，則是四庫館臣的編纂認識之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