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歸附小句在翻譯中的及物性轉換

漢語歸附小句在翻譯中的及物性轉換

趙晶

(北京科技大學,北京,100083)

摘要: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框架下的漢語歸附小句指沒有系動詞或相應動詞成分的關系過程小句,可進一步分為形容詞謂語式、體詞謂語式和主謂謂語式三類。本文關注歸附小句的特點以及翻譯中所帶來的小句及物性的轉換,包括及物性過程的變更、刪減、及物性等級的高低變化以及及物性的隱喻式表達等。這些變化有的是語言系統(tǒng)中句法結構本身的要求,有的是因為語言成分性質的不同,有的則是謀篇布局、優(yōu)化語篇的需要。不同語言識解經(jīng)驗的方式存在差異,這種差異在翻譯中重構經(jīng)驗意義時便體現(xiàn)為不同的及物性,因此經(jīng)驗功能的對等并不一定意味著及物性的匹配,翻譯要符合譯語語言識解世界經(jīng)驗的特點。

關鍵詞:歸附小句,關系小句,及物性翻譯轉換

[中圖分類號]H059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02.003

作者簡介:趙晶,北京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漢對比與翻譯、功能語言學。電子郵箱:gospelrui@acmilan.com.cn

1. 引言

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經(jīng)驗功能指語言對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各種經(jīng)驗的表達,主要由詞匯語法層中的及物性過程來體現(xiàn)。物質過程小句是及物性過程關注較多的一種類型(如Long 1981;周曉康1999;Calzada Pérez 2007),而關系過程小句,尤其是基于英漢對比的關系小句的翻譯研究一直沒有得到足夠重視。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對英漢關系小句的分類和描述不盡相同,韓禮德和麥克唐納(Halliday & McDonald 2004)將漢語的包孕小句進一步分為歸附小句和范疇小句。其中,歸附小句是漢語獨有的一種小句,英語中無相應的形式,因而翻譯中常會帶來小句及物性的改變。本文將探討歸附小句在翻譯中會引起哪些類型的及物性轉換,這些轉換背后的理據(jù)是什么,以及經(jīng)驗功能的對等是否意味著小句及物性的匹配等問題。

2. 英漢關系小句的對比及

漢語歸附小句的分類

根據(jù)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語言層次說,經(jīng)驗功能在語義層體現(xiàn)為語義圖形,它在詞匯語法層由相應的及物性過程來體現(xiàn)。需要注意的是,及物性過程的類型并不是由小句中的動詞決定的,而是取決于動詞和小句其他成分的配置關系。換言之,及物性是小句的一個特征,而非傳統(tǒng)語法所認為的動詞的特征。韓禮德(Halliday 1994)、韓禮德和麥蒂森(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將英語的及物性過程分為六類:物質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言語過程、行為過程和存在過程。這種及物性過程分類的思想在各個語言中適用,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語言的及物性過程都遵守此種分類方式。及物性過程類型由過程和參與者之間的配置關系來決定,這種關系如何在句法中得以實現(xiàn),不同語言之間差異巨大(Bell 1991;Caffarel,Martin & Matthiessen 2004)。以英漢兩種語言為例,與英語六種及物性過程的分類不同,韓禮德和麥克唐納(Halliday & McDonald 2004)將漢語的及物性過程分為物質過程、關系過程、言語過程和心理過程四大類。其中關系過程包括存在過程、歸屬過程和識別過程三種類型,歸屬過程又進一步分為環(huán)境類、屬有類、歸附類和范疇類四個次類,后兩者可合為包孕過程。根據(jù)韓禮德(Halliday 1994)、韓禮德和麥克唐納(Halliday & McDonald 2004)以及李深紅(Li 2007),漢語與英語關系過程小句的系統(tǒng)圖分別如下所示:

圖1　漢語關系小句系統(tǒng)圖

圖2　英語關系小句系統(tǒng)圖

圖1和圖2的區(qū)別可總結如下:漢語關系小句系統(tǒng)圖的精密度高,分類更為細致;漢語關系小句所包括的范圍廣,將存在小句納入其中;英語關系小句的歸屬式和識別式可以同三種關系類型自由結合①,分別形成六種關系小句,但漢語則不可,其識別小句沒有屬有類和環(huán)境類。

漢語的包孕小句可進一步分為歸附小句和范疇小句,其動因在于漢語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系動詞。盡管麥蒂森、特魯亞和蘭姆(Matthiessen,Teruya & Lam 2010:164)指出及物性過程由動詞詞組來實現(xiàn),但事實表明,漢語的關系小句可以沒有動詞詞組而借助動詞之外的其他謂詞成分來體現(xiàn)。因此,確切地說,及物性過程由謂詞詞組來實現(xiàn)。漢語中可充當謂詞的成分除了動詞之外,還有部分體詞、性質形容詞以及主謂謂語結構。歸附小句正是代表了這種沒有系動詞的、屬性和過程重合的關系過程小句類型,如體詞謂語句、形容詞謂語句、主謂謂語句。據(jù)此,漢語歸附小句可進一步分為三種,如下圖所示:

圖3　漢語歸附小句系統(tǒng)圖

形容詞謂語式歸附小句主要用于描寫人物或事物的性狀或變化,其謂詞成分由形容詞體現(xiàn),且一般情況下多為狀態(tài)形容詞。韓禮德研究漢語時,并沒有對形容詞做進一步分類。實質上,漢語形容詞與英語形容詞有本質的不同。漢語學界一般主張形容詞的三分法,即性質形容詞、狀態(tài)形容詞和區(qū)別詞的分類②。其中,漢語的狀態(tài)形容詞實質上是一種謂詞,可在小句中直接充當過程,而不宜看作是系動詞的省略,因為若添加了系動詞,語法上反而不合法,如“這碗水滾燙”合語法,而“這碗水是滾燙”則不合語法。由此可見,漢語中形容詞謂語式的歸附小句可看作是典型的過程和屬性重合的小句類型。體詞謂語式歸附小句是漢語的一種重要句型,指兩個體詞性成分(名詞、代詞、數(shù)量詞、定名結構等)靠語序排列起來就能構成主謂結構,并不需要動詞的參與,這同西方形態(tài)語言有較大的差別。主謂謂語式歸附小句是漢語所特有的一種由主謂短語充當謂語的句型,謂語通常用來說明或描寫主語,如:“那先生果然相貌稀奇”,其中主謂短語“相貌稀奇”充當整個小句的謂語。以上三種漢語的歸附過程小句有別于英語的關系過程小句,翻譯中應該引起足夠重視。通過該小句在翻譯中的及物性轉換分析,可探究譯文所重構的經(jīng)驗意義與原文經(jīng)驗意義有何偏離。

3. 翻譯中歸附小句的及物性轉換

從翻譯的角度來看,一種語言表達經(jīng)驗意義的及物性配置在另一種語言系統(tǒng)中重新表達時,要充分考慮到兩種語言系統(tǒng)之間的差異。換言之,同一語義事件在不同語言詞匯語法層的建構方式可能存在差異。由于其自身的特殊性,漢語歸附小句在翻譯中常引起及物性的一系列變化。翻譯中及物性過程類型的改變一方面有可能會改變原文的經(jīng)驗意義,導致譯文和原文意義的偏離;另一方面也是調整譯文的可接受度以及發(fā)揮譯者主觀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重要途徑。下文結合歸附小句的翻譯實例,重點探討漢語歸附小句在翻譯中所涉及的及物性過程轉換及其各種轉換的動因。

3.1轉換為物質小句

歸附小句作為漢語關系小句的一個次類,翻譯為英語后有可能會轉換為其他過程類型的及物性小句,其中最常見的是變成物質小句。如:

(1) 不半年,頭發(fā)也花白起來了,記性尤其壞,甚而至于常常忘卻了去淘米。(魯迅《祝福》)

Before half a year was out, her hair began to turn grey and her memory slipped dramatically, even to the point where she often forgot to wash the rice. (Lyells譯文)

In less than half a year her hair had turned grey, and her memory had deteriorated so much that she often forgot to go and wash the rice. (楊憲益譯文)

這是翻譯中及物性過程發(fā)生轉變的典型例子。原文的形容詞謂語式歸附小句“記性壞”分別譯作物質小句her memory slipped dramatically和her memory had deteriorated。漢語小句中的“壞”為形容詞謂語,變?yōu)橛⒄Z的過程動詞slipped和deteriorated之后,及物性過程的動態(tài)性和瞬間性均明顯增強,這不僅導致及物性過程的轉換,同時也會影響到及物性等級高低的變化。霍普和湯姆森(Hopper & Thompson 1980)把及物性等級看作是一個漸變體,決定其等級高低的有以下一些參數(shù):參與者、動態(tài)性、時體、瞬間性、自主性、歸一度、模式、主體性、客體影響度和客體的個體性。格雷羅-梅迪納(Guerrero-Medina 2003:352)將這10個參數(shù)進一步整合,合并為更具概括性的六個參數(shù)特征:參與者的數(shù)目、主體性、客體受影響度、客體的個體性、時體以及有界無界性。一般說來,參與者的數(shù)目越多、主體性、客體受影響度和客體個體性越高、完成時體及有界度越高,相應的及物性等級也越高。

盡管這些研究圍繞的是動詞的及物性,但小句及物性程度也可按照上述參數(shù)做高低排列。物質過程顯然處于及物性等級高的一端,相比之下,關系過程偏向及物性等級低的一端。從及物性等級的視角來看,譯文小句的及物性明顯高于原文。同樣是表達一種經(jīng)驗意義,即講述主人公的“記性”,原文采用附加屬性的靜態(tài)描述法,而兩個譯文均采用動態(tài)描述法,重構了原文的經(jīng)驗意義。盡管及物性過程的選擇與原文有所出入,但是物質過程小句相比歸附關系小句,凸顯動態(tài)性,增強了表達力。Lyells的譯文還采用了比喻性質的物質小句,進一步強化了譯文的敘述效果。

漢語中的靜態(tài)描述在英譯文中重新表述為動態(tài)描述的情況并不少見,又如:

(2) 那條湖心小路蜿蜿蜒蜒,曲徑通幽,有月光的夜里,樹影婆娑。(趙紅波《懷想那片青草地》)

The path winds its way to the middle of the lake—leading into the privacy and seclusion. On moonlit nights, the shadows of trees dance in the breeze.

原文劃線部分為三個形容詞謂語式歸附小句,第一個小句“湖心小路蜿蜿蜒蜒”在譯文中對應物質小句the path winds its way to the middle of the lake,狀態(tài)形容詞“蜿蜿蜒蜒”在譯文中變?yōu)橛蓜釉~充當及物性過程的物質小句,及物性過程類型發(fā)生了轉換。第二個小句“曲徑通幽”譯為非限定性小句leading into the privacy and seclusion,及物性過程也變作抽象的物質過程。第三個小句“樹影婆娑”變?yōu)楹袛M人修辭義的物質小句the shadows of trees dance。以上三例歸附小句轉變?yōu)槲镔|小句,是譯者發(fā)揮主觀創(chuàng)造性的重要途徑。由于兩種語言詞匯系統(tǒng)的不一致性,“蜿蜒”和“婆娑”很難在英語中找到對應的形容詞。譯者充分利用英語的表達特點,用動態(tài)的物質小句創(chuàng)造性地翻譯原文,這種改變有收益也有損耗:收益指取得了較好的修辭效果,損耗指經(jīng)驗意義與原文有一定的出入。考慮到原文作為散文的體裁特點,這種及物性過程的調整和轉換多是出于目的語修辭效果的需要。

3.2轉換為其他類型的關系小句

上節(jié)討論了歸附小句轉變?yōu)槲镔|小句的情況。作為關系小句的一種次類型,翻譯中歸附小句也常會轉換為關系小句的其他次類型。韓禮德和麥克唐納(Halliday & McDonald 2004:360)曾舉過典型的例子:

(3) 那條河很寬。

直譯:That river’s very wide.

地道翻譯:That’s a very wide river.

(4) 她嗓子很好。

直譯:Her voice is very good.

地道翻譯:She has a very good voice.

例(3)和(4)如果采取直譯可直接添加系動詞,譯為相應的歸屬小句③,同時形容詞和原文一樣在句中做屬性成分。韓禮德指出,例(3)的地道翻譯應是That’s a very wide river,歸附小句變?yōu)樽R別小句④,形容詞不再充當小句的過程屬性,而是做了名詞river的修飾語。同樣,例(4)的地道譯法也是將歸附小句變作屬有小句,原文的屬性成分“很好”變?yōu)槊~修飾語。以上情況屬于關系小句次類型之間的轉換,其動因在于漢英兩種語言系統(tǒng)中形容詞的地位有所不同。具體而言,形容詞在漢語中是謂詞性的,能在小句中獨立充當過程,可帶有時體標記,是動詞的一個次類;而它在英語中卻是體詞性的,不能獨立充當過程,還需借助其他動詞(Halliday 1994;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正因為形容詞在兩種語言中的地位不同,它們所出現(xiàn)的句法位置也有差異。同樣是指派特征,漢語多用以形容詞做謂語的歸附小句,而英語多用以形容詞做名詞修飾語的屬性小句。這就解釋了上述兩例譯為英語時進行及物性轉換的語言學動因。

主謂謂語式歸附小句的翻譯方法與此類似,翻譯中同樣存在因形容詞地位有別而導致的關系小句次類型之間的轉換,如:

(5) 這棵樹葉子很大。

This tree has big leaves.

(6) 這種樹葉子大花兒小。

This type of tree has big leaves and small flowers.

(Halliday & McDonald 2004: 359)

同樣是描述葉子的大小,原文將“很大”放在句末,直接做謂語充當小句過程,符合漢語指派特征的方式。譯文則尊重英語指派特性的傾向性,把原文的屬性成分big用做leaves的修飾語,小句的動詞交給了表示屬有的has。回譯成漢語時,也不譯為“這棵樹有大葉子”,而是仍轉變?yōu)榉蠞h語表達習慣的歸附小句。

體詞謂語式歸附小句多出現(xiàn)在非正式的口語體中,英譯時的突出特點是增加了相應的動詞成分,進而變?yōu)閷傩孕【洹０殡S著動詞的增加,及物性等級會有所提高,有時也會導致敘述視角的轉換。如:

(7) 年紀大約二十六七。(魯迅《祝福》)

She looked to be twenty-six or twenty-seven. (Lyells譯文)

Her age was about twenty-six. (楊憲益譯文)

楊譯文補充了系動詞,為屬性小句,保留了原文的載體。Lyells增補了動詞詞組looked to be,使譯文小句的及物性等級增強。同時,該譯文把she作為小句載體,原文的物稱視角變?yōu)樽g文的人稱視角。敘述視角的轉換能更好地描述人物特征。

3.3歸附小句的刪減

上述情況是翻譯中發(fā)生及物性過程轉換的現(xiàn)象,即及物性過程A轉換為及物性過程B。除此之外,譯文中也會出現(xiàn)歸附小句刪減的情況,即原文的歸附過程小句在翻譯中僅變?yōu)槟臣拔镄赃^程的配置成分。及物性過程的刪減多與及物性的重組和整合共現(xiàn),也就是說,譯文中及物性過程的重組或整合常伴隨著某些過程的刪減。如:

(8) 這里溪流緩慢,縈繞著每一個山腳。(碧野《天山景物記》)

The streams wash around the rocks more calmly.

原文中的形容詞謂語式歸附小句“溪流緩慢”譯為英語后及物性過程消失,僅變?yōu)榄h(huán)境成分calmly。歸附小句的刪減使得原文的小句復合體在譯文中變?yōu)閱蝹€小句。這種及物性過程刪減的動因在于英漢兩種語言在語篇組織上的不同。漢語傾向流水句式的意合表達,而英語傾向邏輯嚴密的形合表達。漢英翻譯過程中,漢語的多個流水小句常會進一步整合,部分小句過程會在譯文中得到刪減。再如:

(9) 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魯迅《孔乙己》)

A big tall fellow with a scraggly grey beard, he had a face that was pale and wrinkled. And every so often, sandwiched in between those wrinkles, you’d see a scar or two. (Lyells譯文)

A big, pallid man whose wrinkled face often bore scars, he had a large, unkempt and grizzled beard (楊憲益譯文)

原文中有兩個主謂謂語式歸附小句“他身材高大”和“青白臉色”,如果逐一翻譯為英語的小句,譯文會顯得拖沓、冗長。對于第一個小句,兩位譯者都進行了刪減,變?yōu)閰⑴c者a big tall fellow和a big man,原文的屬性成分在此做參與者的修飾語。這種調整再次印證了形容詞在兩種語言中的地位不同。對于后一個小句,Lyells將其譯為嵌入小句that was pale,楊譯文仍將其縮減為參與者的修飾語pallid。歸附小句的刪減常伴隨著形容詞功能的轉變,由原文的屬性成分變?yōu)樽g文的名詞修飾語。原歸附小句的刪減,使其降級為名詞詞組,充當小句的參與者,進而同其他功能成分更緊密地結合,這也符合英語邏輯嚴密的形合式表達。

通過對上述例句的分析還可以發(fā)現(xiàn),歸附小句的刪減往往具有選擇性,且和交際功能有一定的關系。一般來講,交際中功能需求度的高低決定了小句在句法上存在的必要性。如果實現(xiàn)一種交際功能對某種及物性小句的需求度不高,那么翻譯中往往會對該小句進行刪減。換言之,交際功能弱的歸附小句容易被刪減。上文例(8)、(9)中,劃線部分的小句不具有明顯的交際功能,因此譯者在翻譯中均選擇將其刪減,更注重譯文語篇意義上的緊湊。

3.4小句及物性的隱喻式表達

歸附小句的翻譯中,常會出現(xiàn)及物性過程一致式和隱喻式之間的轉換。譯文及物性過程的一致式或者隱喻式選擇,對于文學語篇的修辭效果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可看作文學語篇的顯著特征。及物性隱喻屬于語法隱喻的一種。語法隱喻牽涉到語言對人類經(jīng)驗的重塑,也是構建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重要機制。歸附小句譯為物質小句,常會選用及物性的隱喻式表達重新識解原文的經(jīng)驗意義。事實上,漢語中用形容詞來修飾人性質和狀態(tài)的關系過程,英譯時常會轉換為物質過程,體現(xiàn)了及物性過程從一致式向隱喻式的轉變。譯文用及物性隱喻方式重新識解原文的經(jīng)驗事件,這種選擇會帶來前景化的功用,進而突出文本的修辭效果,同時也彰顯譯者重構原文意義時的主觀讀解,突出了譯者的能動性。

比較以下兩個譯文:

(10) 我很悚然……(魯迅《祝福》)

I was aghast at the question. (Lyells譯文)

My flesh crept. (楊憲益譯文)

Lyells的譯文增補了英語的系動詞,并選用相應的狀態(tài)形容詞,構成屬性關系小句。相比之下,楊譯文卻把原文的歸附小句變成了隱喻式的物質小句,依賴及物性過程的隱喻重新識解“我”的感受這一經(jīng)驗意義。My flesh crept這一物質過程的使用,對原文的語義關系進行了重組,使得人物心理狀態(tài)的描寫更為具體形象,同Lyells的譯文相比,楊譯文修辭效果突出,產(chǎn)生前景化的文體效應,體現(xiàn)了文學語篇的重要特征。及物性過程隱喻的動因在于語言是一個分層系統(tǒng),詞匯語法層和內容層之間的不斷分離和結合導致及物性過程的隱喻式表達。一般來說,隱喻式比一致式會引發(fā)讀者更多的認知加工,具有豐富的文體價值,同時也是文學作品陌生化效果的實現(xiàn)手段之一。

除上述情況之外,翻譯中所導致的及物性隱喻更多地表現(xiàn)在譯文名物化的選用上。如:

(11) 我先是詫異,接著是很不安,似乎這話與我有關系。(魯迅《祝福》)

At first I was merely curious as to what it was all about, but then I began to feel downright uneasy, for Fourth Uncle’s words seemed to have something to do with me. (Lyells譯文)

My initial astonishmentgave way to a deep uneasiness; I felt that this had something to do with me. (楊憲益譯文)

Lyells的譯文采用一個包孕過程、一個心理過程來翻譯原文的歸附過程小句。相比之下,楊譯文的及物性配置改變較大,他把原文兩個歸附小句“我詫異”、“我不安”合并為一個物質過程小句My initial astonishment gave way to a deep uneasiness。原文的屬性成分譯為抽象的名物化實體,淡化了原文主人公的主觀感受。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理論框架下,名物化是產(chǎn)生語法隱喻最強有力的資源。通過該方式,小句的過程和特性被隱喻性地措辭為名詞或名詞詞組(Halliday 1994:352),如例(11)原文中的“詫異”、“不安”在譯文中變?yōu)槊锘煞謅stonishment和uneasiness,過程和特性在譯文意義的構建中重新措辭為名詞性成分。

名物化的使用具有優(yōu)化語篇的功能,有助于避免冗余的詞匯和表達。同時,由于名詞可以無限制地擴充,能夠自由地附加其他修飾成分,因而具有信息擴充的功能。例(11)中兩處名物化成分的使用,使得前后文更為緊湊,并且它們具有了名詞指稱事物、概念的語義特征,可以更靈活地吸附其他修飾信息,如該例添加了修飾詞initial和deep,使譯文的表達更為靈活。

歸附小句的翻譯中使用名物化多是語篇組織的考慮,因為漢語是沒有形態(tài)變化的孤立語,介詞又遠不如英語發(fā)達,常會有多個及物性過程的并列使用,進而形成流水句。翻譯成英語后要從優(yōu)化語篇的角度統(tǒng)籌安排譯文,名物化的使用可以起到壓縮信息、優(yōu)化句法編排的作用,使得語篇更為緊湊連貫。與此同時,原文以流水句表達為特點的散點透視結構(即用增加序列的方式擴增及物性小句的核心),變?yōu)榱俗g文的焦點透視結構(即用增加成分的方式擴增及物性小句的核心)。這一轉變也體現(xiàn)了不同語言中經(jīng)驗模式同邏輯模式在識解經(jīng)驗意義時的互補性。漢語用多個小句構成的邏輯模式來識解世界經(jīng)驗,當這種經(jīng)驗在英語中被重新識解時,呈現(xiàn)出用經(jīng)驗模式加以重組的傾向。具體而言,英譯文中名物化成分的使用,壓縮了漢語原文中的某些動作或事件語義因素,使得及物性過程的簡單性和參與者、環(huán)境成分的復雜性之間形成一種張力。換言之,原文多事件的經(jīng)驗片段聯(lián)合體變?yōu)樽g文單事件的經(jīng)驗片段,突顯了小句各成分之間的配置關系。

4. 經(jīng)驗功能的對等是否意味著小句及物性的一致？

經(jīng)驗功能作為語言的元功能之一,在翻譯中要盡量保持對等,而經(jīng)驗功能在詞匯語法層中體現(xiàn)為及物性過程,因而不少研究者認為譯文的及物性過程要盡量同原文保持一致。從形式和意義的關系來看,這種要求無可厚非,但從語言相對論的觀點看,一種形式只能在一種特定的語言中具有某種特定的意義,移植到另一種語言中這種形式和意義的匹配關系便不復存在。換言之,機械的形式對等不能保證經(jīng)驗功能的對等。

翻譯并不是一種語言形式到另一種語言形式的轉換,而是一種語言意義潛勢到另一種語言意義潛勢的映射(Matthiessen 2001:47;88)。也就是說,翻譯是一種語義映射,是源語語言形式所反映的意義潛勢映射到譯語的意義潛勢,并在譯語中得到語言形式體現(xiàn)的過程。這種映射可看作是原文的再實例化過程(re-instantiation),它是指譯文實例對已有原文實例的意義潛勢再次識解的過程。該過程一方面要受到譯語語言系統(tǒng)的制約,另一方面也牽涉到譯者的認知識解方式。原文作為具體的語言實例,其背后隱藏著源語語言的意義潛勢,翻譯的過程便是尋找這種意義潛勢如何映射到譯語語言,又是如何在譯語語言中再實例化為譯文的。再實例化必然會帶來變異,因此經(jīng)驗意義在重構過程中同樣會有及物性的變化。語言系統(tǒng)本身的差異、不同語言識解經(jīng)驗方式的傾向性、文學語篇對詩學功能和文體價值的訴求,以及譯者認知和讀解方式的不同等等,都會導致譯文小句及物性的轉換。通過對這些因素的分析,可以更深刻地了解翻譯中及物性過程發(fā)生轉換的動因,認識到經(jīng)驗功能的對等與小句及物性過程的一致之間并不能簡單地劃上等號。

5. 結語

歸附小句是漢語及物性系統(tǒng)中關系過程小句的一種獨特類型,其及物性配置的實現(xiàn)不需要動詞詞組,而是由體詞詞組、形容詞詞組或主謂短語等謂詞性成分來實現(xiàn)。基于對漢英翻譯實例的詳細分析可以看出,歸附小句在翻譯中會導致一系列的及物性轉換,包括及物性過程的變更、刪減、及物性等級的高低變化和及物性的隱喻式表達等。這些變化或者基于語言系統(tǒng)中句法結構的差異,或者基于功能成分的性質差異,或者是統(tǒng)籌上下文、謀篇布局的語篇要求。種種變化都會對意義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而這種變化在翻譯中又不可避免。翻譯是一種語言意義潛勢在另一種語言意義潛勢中的映射和再實例化的過程。經(jīng)驗意義的傳譯經(jīng)過再實例化的過程必然會發(fā)生小句及物性的變異。經(jīng)驗功能的對等并不意味著及物性過程的完全匹配,譯者需根據(jù)語言系統(tǒng)及語篇特點尋找重構經(jīng)驗意義的最優(yōu)方案。

附注

① 學界對關系小句的進一步分類存在爭議。程曉堂(2002)指出關系過程分類框架中類型和模式的交叉組合并不是隨意的,歸屬式和識別式之分只適用于包孕類,不適用于環(huán)境型和屬有型的關系過程。

② 性質形容詞如“大、小、高、低、認真”等,狀態(tài)形容詞如“通紅、綠油油、黑咕隆咚”等,區(qū)別詞如“葷、野生、微型”等(參見陸儉明2005:43)。它們在語義上都表示性狀,但各自的語法功能有較大差異。其中,只有狀態(tài)形容詞可直接做謂語,性質形容詞需要加上諸如“很”、“非常”等副詞后才可充當謂語。

③ 歸附小句是歸屬小句的一種,歸附小句之外的歸屬小句都有關系動詞。

④ 歸屬小句和識別小句的不同在于前者不具可逆性,后者具有可逆性(詳見Halliday 199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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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甄鳳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