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群
真正有價值的,是把生活變成修行,帶著利他的心做事,并在做事過程中不斷學習,使生命每天都成長,智慧和慈悲每天都增加。反之,雖然地位高、財富多,但心態不好,煩惱壓力就會越來越大。
財富只是人生幸福的輔助
佛教認為物質財富有兩面性,可能是毒蛇,也可能是凈財。如果來源不當,以非法手段掙錢,或是揮霍無度,養成不良習慣,就是毒蛇;如果來源正當,合理使用,不但可以改善生活,過好日子,還能造福社會,就是凈財。我們要看到財富的兩面性,避免讓自己成為財富的犧牲品。
在相當時期內,人們把擁有物質財富等同于幸福。但富起來以后,反而比以前不容易幸福了,煩惱多、壓力大,這說明物質財富和幸福有一定關系,但不是絕對因素。有多少錢才能過得幸福,沒有一定標準。
人是由物質和精神兩部分組成,物質包括物質財富和身體健康,是幸福的輔助條件,而精神才是人生幸福的根本因素。幸福是一種滿足感,欲望少、要求不高就容易產生幸福感。而在攀比和競爭下,人們的欲望越來越多,使生存和幸福成本不斷提高,活得很累。其次,心態也是決定幸福的重要因素。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決定了世界對我們的影響,所以樂觀者容易幸福,悲觀者不容易幸福。學習佛法智慧,能正向積極地看問題。有了良好心態,隨時隨地都容易開心。所以說,財富只是人生幸福的輔助因素,心態才是根本因素。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把利益和道德相對立,使人們對道德產生恐懼感。佛教認為,追求利益與道德并不對立,前提是要以正當手段。學佛有兩種利益,現前利益是因為與人為善,容易得到社會認可,成功幾率更高;究竟利益是通過佛法智慧,徹底解決人生的迷惑煩惱,這比任何物質利益都更寶貴。
在追求利益方面,一是要用正當手段,二是不要貪著利益。以無所得的智慧去努力,在承擔社會責任、幫助他人的同時,擁有超然的心態。佛教認為,利益與道德是可以一致的,之所以對立,是因為缺乏做人的教育,使人們忽視精神追求,無視道德價值,才會不擇手段地拜金,最終把心做壞了,既得不到社會認可,事業也難以做大。因此,我們要在遵循道德的前提下追求財富。
我們為什么要賺錢、做事業?如果帶著要出人頭地、高人一等的心態,就是在追求自我的重要感、優越感和主宰欲,不但辛苦,而且虛幻,既不能提升自身品質,也不能利益社會大眾。真正有價值的,是把生活變成修行,帶著利他的心做事,并在做事過程中不斷學習,使生命每天都成長,智慧和慈悲每天都增加。反之,雖然地位高、財富多,但心態不好,煩惱壓力就會越來越大。
所以首先應該相信因果規律。佛教認為命運發展是由自身行為決定,而觀念是行為的指導。通過學習佛法,建立正確觀念,就能擁有良好的心態和生命品質。其次是廣結善緣。帶著利他心,處處為他人著想,不但能得到社會的尊重和認可,自身心態也會越來越健康。第三是培植福田。對父母、師長知恩報恩,為恩田;恭敬宗教師及有德者,為敬田;幫助有需要的人,為悲田。在內心播種慈悲、智慧、善良,使生命充滿正能量。最后是生財有道,學習生存技能,并在法律和道德允許的范圍內如法求財。
拈花微笑花非花
關于禪宗的起源,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典故,那就是“拈花微笑”。
《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記載,娑婆世界主大梵王方廣以三千大千世界成就之根、妙法蓮金光明大婆羅華供佛,佛陀“受此蓮華,無說無言,但拈蓮華入大會中八萬四千人天,時大眾皆止默然。于時,長老摩訶迦葉見佛拈華示眾佛事,即今廓然,破顏微笑。佛即告言:是也,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總持任持,凡夫成佛第一義諦,今方付囑摩訶迦葉”。
在這段充滿詩意的記載中,標明了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教化風格,和“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修行方式。這是在經教之外開辟的一條修學捷徑,不同于教下“從聞思修入三摩地”的常規次第。在禪宗教育中,著名的“德山棒、臨濟喝、云門餅、趙州茶”,看似匪夷所思,背后卻大有深意。其目的,就是幫助學人直接體認覺性,體認心的本來面目。
前面說過,禪宗修行是立足于真心,但我們現有的生命則處于迷惑系統。所以,我們的世界是二元對立的,有能有所。用哲學的話說,就是有主觀和客觀。我們為什么會陷入能所對立的狀態?就是因為對能所的執著和認定。我們執著這個能為我,執著這個所為法。在能上生起我執,在所上生起法執。
我們會有很多念頭,生起一個念頭,就是能。而每個念頭都伴隨著相關影像,就是所。比如貪著,貪的本身是能,貪的不同對象為所,如事業、地位、感情等。再如我慢,我慢本身是能,而你的能力、身份是讓你生起我慢的所。我們整個的世界,都被這些念頭和影像所主宰。想想看,在我們心頭徘徊不去的,哪一樣不是念頭,不是影像呢?
為什么這些念頭和影像會對我們產生作用?會左右我們?雖然和念頭本身有關,但關鍵在于,我們把這些念頭當做是“我”。這個設定就像陷阱,讓心落入其中,不能自拔。一旦撤除這些設定,念頭就只是念頭,影像也只是影像。
禪修培養的觀照力,就是幫助我們看清這些念頭和影像,進而獲得不被念頭和影像左右的能力。在此之前,凡夫始終執著于念頭,執著于與之相關的影像。當心陷入能所時,覺性就會被遮蔽。所以祖師用機鋒棒喝的凌厲手法,在出其不意的當下,直接將學人的能所打掉,使覺性豁然顯現。但對于能所固若金湯的人,祖師也是奈何不了的,這正是禪宗只接引上根利智的原因。所謂上根利智,即學人本身的執著很薄,能所形成的串習很弱,再輔以特殊情景和特定手法,就可能在一個臨界點上直接開悟,徹見本性。
當然,這個“向上一著”不是人人可以遇見的。作為學人,必須根性極利;作為老師,必須有高明的引導手段,準確把握火候,給予關鍵一擊。具備這兩個條件,才能“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否則,是指不到也見不著的。
禪宗從達摩到六祖,接引的手法都很直接。二祖慧可拜見初祖達摩時,言:“我心未安,乞師與安。”祖師說:“將心來,與汝安。”直接讓你回觀反照:這個不安的心是什么,在哪里?凡夫心是躁動的,每個念頭都在尋找它所需要的食物,要權力,要地位,要感情。這不僅是二祖的問題,也是所有人的問題。祖師采用的解決方法是借力打力——把心拿來。這個東西找得到嗎?
修行所做的,三藏十二部典籍所說的,都是在幫助我們尋找自己的心,認識自己的心。不同只是在于,禪宗是以最直接的手段,讓我們在一念反觀之際,發現心其實是無形無相、了不可得的,從而看到心的本質。初祖對二祖的教育,就這么簡單。但這個簡單又是不簡單的,否則就不可能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心心相印。
二祖對三祖也是同樣。當時三祖還是一個居士,重病纏身,感到自己業障深重,去找二祖懺悔。二祖言:“將罪來,與汝懺。”手法和達摩如出一轍。我們經常被情緒、煩惱、妄想所折磨,可妄想是什么?卻很少有人關注過。三祖沉吟良久,同樣發現:覓罪了不可得。因為罪的基礎就是心,而心的本質是空,所以罪也是因緣假相,其本質并沒有離開空性。不僅如此,它的原始能量正是來自覺悟本體。
事實上,所有煩惱的原始能量都是空性,都是覺悟本體。在一路追尋的過程中,這種覺悟本體一旦產生作用,罪的影像就找不到了,所以說覓罪了不可得。二祖說:“我已經給你懺罪了。你現在是一個居士,以后應該出家,依三寶而住。”三祖就問:“我現在看到和尚,已經知道僧是怎么回事,那佛是什么?法是什么?”二祖道:“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你現在體認到的無所得的心,當下就是佛,當下就是法,當下就是僧。后來,三祖有《信心銘》傳世,也是學習禪宗的重要內容。
禪宗的發揚光大,是到六祖惠能之后開始的。六祖有十大弟子,其中,南岳懷讓一系后來分化出溈仰宗、臨濟宗,青原行思一系分化出曹洞宗、云門宗、法眼宗,宋代臨濟一系分化出揚歧和黃龍,稱為“五家七宗”。其中的每一派,都代表接引門人的不同宗風。《景德傳燈錄》中,有一千多個公案記載著這些祖師們開悟、得道的因緣,可謂精彩紛呈。
比如曹洞提倡的是默照,是“攝心靜坐,潛神內觀以悟道”的觀行方法。而臨濟參究的是話頭,循著話頭一路追索下去,直接體認念頭沒有生起時的狀態。后來,這些方法因為沒有善知識指導,就漸漸沒落,徒有其表了。默照呢,在那里照得渾渾沌沌,一片漆黑。參話頭呢,干脆就變成念話頭,念來念去,就是念不出個究竟。怎么辦?
一方面,要創造得遇善知識的因緣;一方面,要奠定修學基礎。禪宗要求學人有上根利智,否則就夠不著。現在不少人,看了些公案,也學著說“禪話”,其實都是在打妄想,是在迷惑系統說些“開悟”的話。這樣的說,除了能使凡夫心得到滿足,對修行沒有絲毫作用。因為你的心行不到,就像祖師說的,是“蚊子叮鐵牛”,叮得進去嗎?
禪宗之所以能在唐朝盛極一時,固然因為當時有很多明眼宗師,同時也因為學人有良好的教理基礎和心行狀態,所以才會碰撞出如此痛快淋漓的“向上一著”。當我們距見道不是一步之遙,而是百步、千步乃至萬步時,如果不老老實實地次第前行,是永遠也夠不著的。大家雖然也在講公案,講話頭,講禪修,但沒有足夠的見地和根機,也沒有明眼師長的指導,整個修行自然流于空洞,最后只剩下一些說法而已。
所以說,禪宗修行離不開三個方面:一是見地,二是基礎,三是明師,三者缺一不可。我們想要修習禪宗,同樣要從這三點入手。
學佛為了什么
人人都能學佛,沒有人會被排斥在佛門外,這是首先要肯定的。其次,人人都能成佛,沒有人天生就注定不能成佛,這也是我們要肯定的。
當然,每個人又是不同的。對于學佛,也同樣存在發心及信仰深淺的不同。所以,在處理學佛和工作之間的關系時,會出現不同選擇。學佛較淺的人,學佛只是工作之余的生活點綴;學佛較深的人,則將學佛作為人生的重心,工作只是生存的方便。所以,我們一定要明確,什么擺在第一,什么擺在第二;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次要的。當然,也有些人是由淺入深,隨著學佛時間的增長,對佛法認識的加深,從而提升對佛法的需求。一旦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其他問題便不重要了。
學佛究竟為了什么?是為了成佛。所謂成佛,就是成就佛陀的生命品質。
我們現在為什么是凡夫?因為具有凡夫的生命品質,即是無明、我執、貪嗔癡。佛陀為什么成為佛陀?是因為具備了佛陀的生命品質,那就是大解脫、大自在,那就是無限的慈悲、無限的智慧。學佛的過程,是改變生命品質的過程。
懺悔了還會受報嗎
關于業力能否懺悔的問題,我們首先不能存有自性見。因為業也是緣起的,是無自性的。既然是緣起的,必定可以對治,這一前提應當確定。否則,將業視為固定不變的力量,顯然不符合佛法的緣起觀。至于能對治到什么程度,因涉及諸多因素,不可一概而論。
業力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造業過程中形成的心行力量,一是由此行為帶來的客觀結果。
我們每造一次業,都會在內心埋下一顆業種子,或者說打下一個心結。同時,對方心中也會產生相應的力量,如憤怒、怨恨等。修行,可以將自己內心留下的痕跡抹掉,卻很難消除對他人構成的傷害。
比如曾和別人結下怨仇,雖然我們已將這些恩怨放下,不再懷恨在心,但對方未必因此而消除敵意。因為我們所能懺悔的,主要是屬于自己的業種子和心行力量。當然,若我們犯錯后立即懺悔并誠懇道歉,也可能會瓦解對方的怨氣,雙方前嫌冰釋,“相逢一笑泯恩仇”。
但事情未必都那么盡如人意。再者,我們無始以來造作的惡業難以計數,正如《普賢行愿品》所言:“若此惡業有體相者,盡虛空界不能容受。”如果今生成就阿羅漢果,或是帶業往生,如何來得及一一道歉呢?更何況,對方還未必接受我們的道歉。
佛陀在世時,央掘魔羅因邪見殺了九百九十九人,后得佛陀度化,出家修行并證得阿羅漢果。作為證果的圣者,已徹底斷盡煩惱并解決了自身的心行問題。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向他扔石頭表示憤怒。這就說明,除自身心行上的結果之外,還有外在的結果。即使我們至誠懺悔,也只能使自身得到清凈,很難將對方心中的種子一并消除。正因為如此,目犍連尊者才會受報而死,佛陀也會因業報而頭痛三日。否則,就無法理解這些現象,難道佛陀的修行還不足以抵消業力嗎?或是佛陀的懺悔還不曾修習圓滿嗎?
懺悔,包括懺和悔兩方面。所謂懺,是就業的本身進行對治,通過無生懺或佛菩薩的加持來消除業力;所謂悔,是不再繼續犯錯,使業力停止增長。如果將業力比作種子,本將發芽、生長、結果,但通過懺悔,種子就像以猛火沸湯煮過一樣,雖然業種還在,卻無法繼續作用。
懺悔的效果,主要取決于懺悔的方法和力量。其中,懺悔方式包括作法懺、取生懺、無生懺等。通過誦經、念佛,拜三十五佛、八十八佛大懺悔文,或念誦金剛薩埵心咒及百字明咒,以至誠求懺悔之心和佛力加持,消除不善行在內心形成的種子。此外,還可修空觀或實相觀,將業種消融于實相的覺照力中。除不同的懺悔方式外,懺悔時心力的強弱,也直接影響到懺悔的效果。每種心理因素都有一種與之對抗的反面力量,懺悔,就是要將這種反面力量調動起來。當然,這一力量必須超過業種子形成的力量,才能在雙方的對壘和抗衡中取勝。若只是心不在焉地念咒、誦經,很難取得預期效果。嚴重的業力,必須以猛利的手段和心力才能對治。
懺悔是對自我的反省,也就是“自覺”的心理。聽到“自覺”二字,我們或許感覺很普通。其實不然,因為“佛”即覺者之義,自覺覺他,覺行圓滿。可見,自覺正是佛法修行的要領,其力量可以化解內心的一切業障、煩惱和心結。當然,這又取決于我們自覺到什么程度。
此外,我們還可采取讀誦大乘經典、拜懺、誦咒等方式清除業障。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不僅能得到佛菩薩的加持力,也能啟動自身的心行力量。事實上,每個人都有化解自我心結乃至各種業障的能力,只待我們開發和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