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會不會成為“科學知識”的教堂？

田澍

摘要：自然科學在當今社會得到廣泛的運用并獲得極大的成功，人們對科學不自覺地推崇和接受，唯自然科學方法才是學術的唯一方法。哈貝馬斯提出：科學技術在發達的工業社會已經蛻變為一種意識形態，并正在同化人們的信仰。大學作為自然科學知識生產的主要機構，傳授已得到很好建構的科學知識，從而轉播和普及了“唯科學論”的認識;另外高等教育領域出現的“學術資本主義”的傾向強化了作為意識形態的自然科學的形成。大學在自然科學蛻變為意識形態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自然科學;意識形態;學術資本主義

中圖分類號：G642.0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4-9324（2015）24-0187-02

哈貝馬斯在著作《作為意識形態的技術與科學》一書中提出：“當代科學技術已經取得了合法的統治地位，成了理解一切問題的關鍵，各種原因使其具有意識形態的功能，甚至其本身就是一種意識形態。”[1]科技成為意識形態，源于發達工業社會出現的兩種趨勢：一是科學技術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和廣泛的應用，即科學技術成為第一生產力;二是國家干預活動增加。大學是時代的影子。從大學的身上可以讀出時代精神的狀況，從時代身上也可以看出大學危機的征兆。[2]這兩種趨勢與高等教育從社會的邊緣機構過渡到社會的軸心機構的變化關系密切。

本文將從科學知識的隱喻特征、學術資本主義和大學知識傳播三個方面，分析科學知識如何成為一種意識形態，而大學又是如何成為傳播這種意識形態的場所的潛在意義，尤其聚焦于哪些因素促進了大學向意識形態傳播機構的蛻變。

一、學術資本主義影響下的大學科學知識生產

學術資本主義（academic capitalism）的定義是：院校及其教師為從學校外部獲得資金的市場活動或具有市場特征的活動。那么，從知識的視角來分析學術資本主義，我們認為知識經濟社會是學術資本主義生成的時代背景，國家是學術資本主義盛行的幕后推手。[3]

大部分西方國家都處在福利國家制度改革進程中。作為公共資源的主要需求者，現代大學是福利制度改革的一個部分。大學的資費來源于社會。大學一方面要在社會上爭得一席之地、獲得大量的資源，另一方面又不放棄理想主義的大學理念，希望學術團體免遭外部打擾，以便通過創造性思想生產知識，那么這樣的做法必然遭到懷疑或蔑視。作為公共資源的需求方，大學已經成為現代福利制度、財稅制度改革的一個部分。從事實來看，西方發達國家對大學的公共財政經費都呈現下降趨勢，因為，國家無法承擔不斷增長的資源需求，這一點在經濟日益全球化的情況下尤其如此。雖然，這些改革的動因和目標各有不同，但是一個共同的因素是：國家無法承擔不斷增長的資源需求。

松散耦合的組織特性決定了大學在管理公共資源方面效能低下。大多數大學只注重從外部獲取資源，而不考慮這樣的做法是否削弱大學的獨立性，也不考慮大學是否有能力承擔被賦予的職責，更不考慮管理的效率和效益問題。大學獲得的資源被越來越多地用于行政支出，而非教學、科研和其他教育性服務的開支。[4]在培養研究生和本科生、雇傭教職員工方面，大學都強調資源獲得的及時性，而沒有長期的規劃。

在這種情況下，致力于科學研究可以緩解大學的財政壓力，因為可以獲得企業、政府對科學研究的專項資助。這在經費緊縮的背景下，也將無法避免大學會更多地從事問題解決式的應用研究，而減少缺乏成本意識的純粹理論研究。隨著好奇心驅動的科學研究的減少，大學主要依靠解決企業、國家遇到的營運性問題以獲得經費支持。大學的科學研究失去了價值無涉，科學知識的生產進度、科學的發展方向便被社會與國家左右。

因此，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存在脫離時代的、脫離政治的“世外大學”。“游離時代的大學”是沒有生命力的大學，社會也不會為這樣大學的出現提供條件。大學在外部壓力的條件下，會被迫為意識形態服務。

二、科學通過“隱喻”的方式作用于人們的觀念

大學自然科學基礎課程在傳播具體的技術知識的同時，也在傳播科學所蘊含的隱喻。從牛頓所創立的經典物理學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理論的知識進化，本質上是對于世界本質結構的隱喻進化，即從“世界是機械的”到“世界是數學的”這樣一種基礎隱喻的概念性轉換的發展。也就是說，科學隱喻所引起的科學概念是逐漸地、深刻地影響人類對于世界的理解方式的。[5]科學技術向意識形態的轉變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成由具體的理論逐步“凝聚”成了一種“隱喻”，隱喻對于不從事科學研究的人員顯然較容易接受，人們往往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按照所說隱喻進行思考與采取行動，這樣，一種科學理論就逐漸變成了一種社會意識形態。著名科學哲學家費耶阿本德曾通過科學與宗教的類比指出科學現在事實上已經成為一種科學宗教。學生在學校里接受科學知識具有盲目性。人們接受科學家的宇宙論就像人們曾經接受主教和紅衣主教的宇宙論一樣，是不加批判的。而科學教科書被賦予了絕對的真理性。

大學中從事科學研究有嚴格的價值范式。對于非自然科學研究人員來說，科技是以一種隱喻的方式出現的。在社會科學領域里出現的科學化運動，旨在把自然科學的研究范式推廣到其他學科。在目前社會科學中占最強勢地位的經濟學，是以數學模型為其基礎的分析框架。這樣的科學化運動也正在向人文學科滲透。在大學中從事科學技術研究，PhD是最低的身份認證。獲得PhD的研究人員意味著通過了規范的研究訓練，這種訓練和價值規范很少被用來保護學術自由，更多是用來強化和規范內部思想，讓上一代的內部規范被下一代良好地繼承。大學把科學研究領域內的研究人員培養成傳播和生產科學技術知識的牧師，而這個領域以外的人則是科學技術的信徒，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者則是科學技術的忠實信徒。

以理性的存在和科學研究為基礎的現代大學面臨合法化危機，大學的危機不在于科學的失敗和理性的式微，相反卻是科學研究過于成功和理性的手伸得過長。啟蒙運動解放了的理性，被從宗教束縛下解放出來的人運用到了人類社會的所有領域。自洪堡以來，科研成為大學的重要職能，科研是對學生進行一種理智訓練的手段，是使學生獲得理性的材料和載體。那時，科學之改變大學，遠不如大學之改變科學[6]，而今天人們發現，大學需要科學，已遠甚于科學需要大學。在大學與科學之間，科學無疑是勝利者，大學能夠分享的只是科學勝利所帶來的副產品。作為代價，大學卻必須承擔科學對于人類精神生活可能的“污染”，這種污染正在通過科學化意識形態影響每一個大學人。

大學培養人的理性，通過傳播科學知識，進行科研訓練，達到這一目的。它的極端就是大學變成理性的宗教，教義是科學技術知識，方式是科學思維與行為。但大學的使命遠不止這些，大學需要價值有涉的感情、氛圍濃厚的人文精神。因此，理性需要有敵人，它需要被批判。

三、大學科學教育促進了科學向意識形態的轉化

大學是培養人們理性的地方，它使身在其中的人形成一種普遍心態——承認自己的無知。這種心態導致的是對于穩定性的渴望以及對于理解的追求。人們對于簡潔而有條理的信念體系、有凝聚力和容易控制的對世界的描述有強烈的認知沖動。這種心態正是宗教得以在早期的文化中普遍占據主導地位的原因;然后，后者在現代社會已經喪失了它原有的統治地位，需要一個新的替代物來替補，就是科學。[7]

從這個角度出發，可以證明大學是對現有知識的再生產，它為年青一代篩選現有的、有價值的知識進行傳授，主要就是發揮了一種文化傳承的作用。正如費耶阿本德明確指出：我們的教育政策……是拙劣地構想出來的……他們使一小撮知識分子的意識形態成為一切事情的尺度。[8]雖然這種觀點過于極端，但是可以說明現行教育制度卻在一點上出現了趨同：由于主要集中于傳授已經得到了很好建立的知識，從而在很大程度上強化了“科學就是真理”這樣一種認識。

大學的基礎課程教育把科學技術以簡單化、通俗化的方式傳遞給學生。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受到科學技術熏陶、信仰科學技術價值的人數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多，目前全世界高等教育在校學生約為1個億，在美國，25歲以上的年輕人有一半接受過高等教育。在科學的傳播過程中，為使更多的人有科學的思維方式，為了使其通俗易懂和更具有可信度，課程中的科學理論會被簡化。正如貝爾納所指出的：“正如大眾化音樂大大不同于古典音樂一樣，大眾科學幾乎是同樣地大大有別由于實際科學的。人們以或多或少或正確的方式或者以聳人聽聞的方式轉載了一些關于科學成功的信息，但這些信息卻是零星片段不完整的，把整個科學方法和精神都置于腦后”。

不能因為科學技術的意識形態特征而貶低科學精神的價值。但是我們要清醒認識到，意識形態控制著社會的偏好、需求，通過學術資本主義的方式直接影響大學的知識生產，而大學傳播以“隱喻”方式傳播科學知識，通過間接的方式作用于人的觀念，于是大學成為促進意識形態統治的教堂。現在，我們要在崇尚科學精神的同時，警惕大學是否會成為“科學的惡”的生產者。

參考文獻：

[1]哈貝馬斯.作為意識形態的技術和科學[J].哲學譯叢，1978，（6）.

[2]王建華.時代精神與大學轉型[J].高等教育研究，2011，（12）：1-9.

[3]葉暉，吳洪濤.論學術資本主義與大學核心使命的沖突——知識論的視角[J].高教探索，2012，（02）：25-29.

[4][英]史密斯.后現代大學的來臨[M].趙葉珠，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233.

[5]郭貴春.隱喻、修辭與科學解釋[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7：27-28.

[6]貝爾納.歷史上的科學[M].伍況甫，譯.北京：科學出版社，1981：320.

[7]鄭瑋.科學是如何成為意識形態的？[J].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5）.

[8]費耶阿本德.自由社會中的科學[M].蘭征，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