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之惑（組詩）

麥豆

盆景之惑（組詩）

麥豆

盆景·教育

每片葉子都營養不良

每片葉子都病到很美

一棵大樹長成侏儒

成長的每個細節

都要進行干涉、扭曲、修剪

漫長的一生

每天都生活在監視之中

你是所有風景之中

最像我們的一種

欣賞，并非因為

我已病入膏肓

欣賞你，提醒我們

反復向上

生長，卻注定失敗的一生

盆景·課本

與我一樣

你對美也有著偏執的理解。

人類夸贊你的矮小之美。

你看不清自己的全貌

也與我一樣

遠遠近近的面孔一個樣子。

你不知道為什么被恩寵

你不知道什么是森林

終其一生

你開不出一朵像樣的花

結不出一粒有用的種子

我知道一些悲哀的事實

但是你不知道

盆景·學生

十一月的華北平原

白天短，黑夜長

但這與你無關，你不關心黑白

你不關心的事物還有剪刀和鐵棍

以及鋼絲在你身上留下的道道傷痕

事物在冬天都要回一次故鄉

但你例外，你終身被綠監禁

廣大的寒冷與你無關

廣大的枯萎與你無關

寒風中，你被鋼絲綁著帶到面前

渴望贊美，但我只有沉默和難過

如果，如果也把你喚作生命的話

你的尊嚴和孤獨小于一，約等于零

我不會寬恕幾千年來馴養你的我們。

盆景·園丁

贊美不如沉默

至少可以保存你珍貴的人性

你不可能被修復

你的骨骼已經定型，正在向蒼老走去

我也不可能被寬恕

澆水，明知道水源已被污染

贊美，見過森林我本該告你真相

聽聽圍觀者優雅的謊言

看看我們的面不改色

這就是我正在經歷的生活

說出真相足以讓一個人魂飛魄散

盆景，看著你，我在想我的學生

是園丁還是儈子手

我害怕死后歷史會作出公正的判決？

盆景·靈魂

穿過花園平坦的小徑

突然跌進你的深淵

突然被蒙上雙眼

只看見黑夜，大雪紛飛

一千次向上

一千次隨身體下墜

必須承認，我們一直都在

改變彼此想要的生活

這么多年，我們從未放棄

用美和自由折磨彼此

活在塵世，你和我

兩張面孔，一個在鏡中

一個在鏡外，望著彼此

卻永抓不住彼此溫暖的手——

拯救，就像此刻我站在你面前

身體在某個瞬間被神接住，又狠狠拋開

繼續墜落。

盆景·觀照

依我看，最壞的運氣

莫過于今世為人

美，來自于勞累的間隙

需要虛無來填充空空的心房

來自于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重新恢復柔軟之后

你的眼睛在我身上

打量、猜測著自己的容貌和命運

沒有傷害，沒有埋怨

我們不過是需要彼此安慰的兩種草木——

我選擇在我的時光閑庭信步

你選擇在你的內心洶涌澎湃

放下偏見的語言修伐之辭

你我都將長出一身孤獨寧靜的果實

這一世，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絕望呈現給你

看，這才是真正的美

盆景·完美

終日想要而不可得的

被人用盤子端到面前

低處的風景

可能是生活的至高點

它的小，可能是生活的大

它的輕，可能是生活之重

矛盾的內心藏在簡單的葉子下面

沒有眼淚，只有一張笑臉

它說出了你我共知的謎語——

一個人的黑夜在陽光下無限遼闊

它是一種高雅的致幻劑

讓每位參觀者都懷上一個孤獨癥孩子

它從人類的心里長出來

命運無數次支離破碎

無數次截肢之后

才趨于完美

盆景·夢想

我的存在，源于某種高大植物的消失

我的生活，開始于你們生活的邊緣地帶

用殘缺之軀抵達的地方

我仍稱之為夢想之地

你所經歷的苦難只有我的零頭

終其一生你愛我勝過愛你自己

你所參悟的真理

我是其中之一

我的時光不長也不短

恰好占你生命最精彩的一段

你枯萎我就枯萎

我是你的一部分——

血管里流淌的青色血液

你巍巍高山中曾經的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