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紅

摘要:傳統觀點認為,鄉土社會建構在血緣和地緣基礎之上,并且血緣更具核心作用。考察滇東北彝良縣雄村得知:隨著市場經濟的興起和人口流動的加速,以及農村改革的推進,血緣的作用與地位已經處于地緣之下,并且還將不斷弱化,未來鄉土社會建構的核心是地緣。
關鍵詞:農村社會結構;血緣;姻親;地緣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5)03-0151-05
2015年春末,筆者在滇東北彝良縣雄村進行有關社會變遷的田野調查。通過與農戶訪談和對當地歷史的縱深了解得知:隨著農村的改革,國家的干預逐漸減少。新興的市場經濟以及隨之而來的消費主義迅速占領了農村的生活空間。在現代化的沖擊下,市場經濟的觸角延伸至農村的每個角落。與此同時,雄村的社會結構在這變化中正經歷著自我的調適與整合。在布朗看來,“社會結構”主要是指社會關系的總和,而且這種關系網絡是可以從個人的行為活動中直接觀察到的。本文試圖通過對雄村血緣、姻親和地緣三元社會結構的直接觀察和探究,對雄村歷史和現狀及其連帶的社會文化現象進行動態分析,闡明在社會變遷的境況下,鄉村社會中血緣和姻親的功能正被弱化,而地緣的作用日益凸顯,血緣、姻親和地緣關系相互調適和整合,并以此維持社會結構的穩定和正常運行,努力建構新的社會空間。
一、血緣社會的流變
在雄村,每當談及家族關系時,村民們常常唏噓不已,特別是中老年人,似乎對以往日漸模糊的家族關系形態從記憶中被喚醒。自新中國成立到20世紀90年代,社會流動性差,農民離開土地幾乎很難生存,基層的黨政組織也積極阻止村民自由遷徙。那一時期,雄村是一個集血緣、姻親和地緣為一體的社區,相對封閉,多數村民遵循著“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的生活規律,這一狀況在一定程度上促使鄉土社會血緣和地緣關系的重疊。
定居雄村早期,村民依據血緣關系選擇定居點,血緣和姓氏決定了村民對自我群體的內聚性和他者的排外性。1949年以后,雄村在國家權利的干預下,經歷了從自然村到行政村的轉變,雄村現由17個村民小組組成,人口與姓氏情況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從表中可知,村民小組姓氏結構比較單一,甚至出現某村民小組與單一姓氏重疊的狀況,形成一姓一組。在田野調查期間筆者了解到,相同的姓氏出現于不同的村民小組,他們彼此認為對方是從不同地方遷移而來的,沒有血緣關系。當然,也有從一個小組移居到另一小組的村民,但是這種情況是極其少見的。鄉土社會的“土”揭示了中國農村社會是鄉土性的。農民靠地吃飯,糧食的獲取來自于土地,這就決定了在沒有出現可替代土地功能的事物之前,農民將一生受土地的羈絆,并且與土地為生。在信息閉塞、產業結構單一的雄村。土地是家庭的真正基礎,沒有土地,家庭就無法定居,家庭成員也不會有安全感。土地的不可移動性,使家庭成員聚居而生。隨著血脈的延續和家族成員的增加,這一血緣群體常以整體的面貌呈現在他者的眼中。在農村,依靠個人的力量爭取社會利益和處理個人矛盾未免顯于太過單薄,因此家族成員的聯盟成為村民的普遍常識。即使所爭取的事物對個別成員沒有用處,但是他們堅信:即使肉爛了,也要在自己的鍋里。共同的祖先、相同的居住地、來自外部的沖突和利益,使村民以血緣為紐帶在意志和行動上形成統一。
案例1:1987年,茶樹小組正值組長換屆選舉。張、黃二姓積極參與組長競選,由于吳姓自覺差距過大希望渺茫,所以退出競選行列。此時,個人的人際交往應屆居家族利益之下。黃德與張姓組長競選者張康福關系莫逆,可是在選舉組長時他把自己的一票投給了黃氏家族的競選成員。然而,張黃二姓都認為此舉合情臺理,并且張康福對好友的此舉行為也表示理解。在當時,組長有極少的權利對政府給予的補助進行調配,對村民來說這足以成為他們爭取的目標。一張姓長輩,為了獲取吳姓的選票,發動自己的私人關系為張康福獲得了部分吳姓成員的選票。并且在其他同族人的幫助下張姓榮任了村民小組組長。值得一提的是,在選舉之前有一晚輩與張康福起了沖突,但是選舉時他比大多數的族人更加的熱心和積極。
案例2:從村委會留存的案底和族中老人處可知,在1990年,茶樹組發生一起群毆事件。事件的雙方是茶樹組張姓和海子高姓的兩群青少年。張濤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淘氣,不但長輩對他感到頭疼,家門里的同輩人也時常對他避而遠之。他的說話方式和為人處事常讓族人感到厭惡,族中不少同輩揚言要適當的給他一點教訓。
雄村的七月天氣酷熱,張濤獨自一人在河里游泳,恰時一群海子組的高姓少年從河邊經過,邊走邊嘲笑張濤的游泳技術,對此張濤予以破口大罵。高姓少年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滿身狼藉的張濤在回家的路上被同族的少年們看到,當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后,雖然大家平時對他張濤很沒好感,但還是決定為他報仇,找到高姓少年打了一次群架,雙方各有損傷。念在沒有發生重大傷害的情況下,此事在村干部的協調下大家各自處理自己受傷的成員。參與打架的張姓少年也僅僅只是挨了幾句父母長輩的責罵,此事后張濤在族中行事愈來愈多的被族人贊揚。
從上面的案例中可知,在相對封閉且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農村社會中,血緣群體的利益和來自外部的沖突可以消弭或減緩內部矛盾且對內具有聚合性對外伴隨著排斥性。在雄村家族關系是內部成員處理人際交往的依據,同時也是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因素。然而,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深入,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現代化潮流開始波及這個曾經相對封閉的農村。市場經濟和消費主義開始充斥著雄村的社會空間,土地的供給愈加的難以滿足村民的需求。市場的擴張、人口的流動、交通的便利和信息的迅捷,促進了城鄉往來的頻繁。城鄉聯系的日夜緊密,使鄉村社會主體從事職業正在分化。農村和城鎮之間能展開溝通從而使得務農者不再把自己死死地捆綁在自己耕種的土地上而使務農者得到解放。這一局面的出現,給鄉村和社會帶來了極大的影響。
外出務工和求學的家族成員,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扎根于城市,這一做法鼓勵了更多在農田上耕耘的本族成員和村民。我們知道,在一個生產工具簡單的農村中,農田上的勞動,身體上要忍受的痛苦太明顯了。而且從農田中的收獲遠不及我們的支出。在諸如此類情況下,村中的年輕人和中年人紛紛外出。本村大量人口常年滯留在外,有的甚至幾年不回家一次。近些年來,國家放松人口流動的控制,在雄村甚至出現了舉家搬遷到他村和城市。訪談期間,我的房東張老五共有兄弟7人,然而,讓他感到揪心的是只有自己一家人還呆在父母原先所住的地方,其他兄弟不是去其他組或村,就是去了鄉鎮和市里。他說:“好好地一個家族,現在就我孤零零的一家呆在這兒了,這種現象在整個雄村都普遍存在。”在調查中發現家族成員的遷移、散居、外出務工和外來人口的涌入,使以血緣為紐帶的鄉村社會結構正遭受分解和裂變。大體上說來,血緣社會是穗定的,缺乏變動;變動大的社會,也就不易成為血緣社會。在現代化潮流下,正遭受激流變遷的農村社會將面臨著血緣社會的解體。
二、嫁娶對象的選擇
中國人相信生命可以通過孩子來延續,只要代代相傳,先輩就能永生。保持家庭的延續是對祖先的最大義務,絕后不僅意味著家庭的終結,也意味著祖先的死亡。當然,家庭的建立和祖先生命的延續必須依賴于婚姻的成功?;橐鍪侨藶榈膬x式,用以結臺男女為夫婦在社會公認之下,約定以永久共處的方式來共同擔負撫育子女的責任。嫁娶雙方主體的選擇及相應的制度受一定歷史條件下生境的影響。
對雄村來說婚姻是極其重要的事,特別是擁有多個兒子的家庭。當兒子到了成家之年仍然未婚,父母特別是母親常會煩惱當初為何生這么多的兒子?但當他看到別人家有三女一兒時,她會同情生這么多的女兒終將是別人家的并且還會賠錢。在中國農村,婚姻對象的選擇受著所在社區的干涉,除當事人之外,多多少少總有人來干預,這一現象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最為明顯。那時的雄村交通不便、信息閉塞、人口流動量小,與外界聯系的主要方式是通過政府的途徑而實現。特定的歷史條件,決定了村民人際關系所能擴張的范圍,也影響了人們對婚姻對象的選擇。雄村是多個姓氏并存的社區,未婚的成年男子擇偶對象往往是本村的女子。在鄉村社會,男女雙方及其家庭為了生活的便利和事務的互助,往往會采取婚姻結成姻親,彼此之間互為族外親屬,婚姻目的為合兩家之好。聯姻之后,彼此有喜相賀,有兇相吊。雄村的姻親關系是兩個家庭甚至是兩個家族互為友好、相互幫助的紐帶,姻親是人們爭取利益處理矛盾的一大外部助力。正如案例1中所呈現的現象,為了張康福能獲得1987年茶樹小組組長的職位,張氏家族的成員把所擁有的選舉票統統投給了他。然而在票數的總量上依然少于黃氏家族,想要獲取勝利必須依賴外族的幫助。張姓長輩的介入成功的把吳姓的一部分選票投給了張康福,從而獲得了選舉的勝利。通過與村民訪談得知,張姓長輩的妻子是來自吳姓一脈,也就是說他們存在事實上的姻親關系,這就是他能爭取吳姓幫助的主要原因。
如今,雄村的嫁娶對象與以往比較發生了巨大的變遷。未讀書且不到20歲的年輕人就已經開始四處找對象結婚,即使他們的歲數不大但是父母依然很著急。一方面,是擔心隨著兒子年齡的增大愈加的不好找對象,如果成年以后的兒子長期處于單身狀態,父母是要受村民非議的;另一方面,在村民看來結了婚的男子,他們會勤儉節約、約束自我,時刻為自己的小家庭著想。“在中國農民的社會生命史中,最能使他們保持穩定的因素是對家的顧念”。然而,根據筆者調查所知,發生這一現象的直接原因是:本村未婚女子紛紛嫁往城市和其他省份,造成雄村男子配偶難求。未婚男子,為了應付這一狀況只有出門務工和前往其他鄉村尋求對象。這一婚姻對象選擇的改變,使雄村作為血緣關系以外的親屬補充關系——姻親,正面臨轉變和消失的境況。90年代末以來的雄村,沒有出現一次村內未婚男女聯姻的例子。這并不是男方不愿在本村尋找,而是雄村惡劣的自然環境和落后的基礎設施,讓未婚女性為了追求更為良好的生活條件紛紛外出嫁往異地。正如孛伯所言:“如果可以選的話,直接找本村的姑娘多好,平時有事兒姻親家還可以幫助。找一個遠的兒媳婦,她的父母親戚好不容易來一次,不僅幫不了你,而且還要當客人好好地招待。另外同村結婚一般是很難發生離婚事件的,在鄉村社會中的婚姻不僅僅婚姻當事人的事情?!蓖寤橐霈F象的日漸衰落,意味著姻親關系在鄉村社會結構中所起的守望相助、互利互惠的作用正逐漸消失?;橐鲆巡辉偈谴迕裨谛鄞鍞U大影響爭取地位和利益的主要方式。姻親關系開始從構建村民鄉村社會關系的結構中逐漸隱退,是造成社會關系的崩塌,還是將會出現一種新的結構網絡促使農村社會結構的正常運行?將在下文就此問題進行討論。
三、地緣的調適和整合
20世紀末以來,現代化潮流對農村主體造成的最直觀感受是:過去那種農村的和地方的自給自足、閉關自守狀態,被市場經濟各方面的相互往來和相互依賴所代替了。在這一過程中,鄉土社會的主體成員不斷的向外流出,而農村市場的持續擴展和間斷性勞動力的缺乏,使大量的外來人口涌八鄉村,這一現象在雄村尤為明顯。
近年來,雄村中年人和青年人紛紛外出打工和創業。而呆在農村的以上學的孩子和年齡稍大的中年人和老年人為主,當然也有部分年輕人留在村里謀發展,但那只是極少數。雄村勞動力的不足,使留在村里的村民只能種植一部分土地,然而每到一年的夏季和秋季,村民們仍然有干不完的農活,有的糧食如果不在一定時期全部收獲置放在家里,一場雨加一次太陽的暴曬,辛苦一年的努力就此白費。因此,夏秋兩季對勞動力的需求,使大量的外村人每年這個時候紛紛到雄村幫當地人干活掙錢,當地的自然環境決定了人們作物種植結構單一。而今便利的交通、發達的大眾媒體尤其是雄村對食物和電子產品的需求,使部分商家頻繁的到雄村進行售賣,有的甚至直接在雄村開店經營。當外來務工的群體賺到了一定數額的錢,就會向遷移出雄村的村民購買遺留下的房產和土地的使用權。隨后舉家搬遷定居于雄村,這一做法在雄村頗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雄村本地人口持續而緩慢的移出,從外地而來的務工人員和商人不斷地移入,有的甚至在此定居。由于房屋財產和商業點設置的原因,外來人口分散于雄村的各個小組。筆者發現有許多的村民小組居住區,出現了10余種不同的姓氏,他們之間既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姻親關系。在雄村,為了適應生境的變遷,血緣和姻親所構建的關系網絡在社會結構中逐漸弱化,村民們依據居住關系而自動構建起以地緣為主體的社會結構,以此彌補根據血緣和姻親建構的社會結構的缺失。據此可知,一切制度的形式是人在一定的環境之內造成的,不變的并不是它的形式,而是人用它來滿足的根本需要和滿足時的效力原則。
當來自不同地區的群體生活在同一環境里,在沒有親屬關系、生活體驗甚至共同的歷史記憶時。人們將根據自身所處的環境選擇、構建自己的集體認同。在雄村,如今的居民以村民小組為單位構建自己的認同體系。這種建立在地緣關系上的認同是具有多重性的,包括家庭的、性別的、階級的、地域的和族群的。多重的認同才能使我們在這個相對陌生的區域中,與不同的對象發生交往。一個人為了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必須與不同圈子中的人物發生多種聯系。而以地緣關系構建的社會關系網絡恰好滿足了一個正處變遷中的農村社會。未來中國鄉土社會城鎮化、都市化的改建過程中,鄉土中的主體將會經歷人際關系由熟悉到陌生的過程,而以地緣為根基建構起來的社會結構網絡特滿足人們的需求,依靠地緣對農村社會結構進行調適和整合將是未來鄉土社會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