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尼孟和
摘要:隨著社會的發展,游牧文化也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如駱駝雖然仍然在實施放牧,但人們對駱駝的管理方式,卻從“艱群放牧”發展到利用望遠鏡、摩托車、手機等實施遠距離搡控放牧,甚至給駱駝戴上GPS定位儀利用網絡實施遠程放牧操控。值得注意的是阿拉善地區的蒙古族牧民之所以堅持飼養駱駝,其目的是使優良牧草得以自然播種、確保草場的自然更新、土壤得以自然活化,灌木得以適度修剪,微生物、礦物質和營養物質得到合理的匹配,使動植物與環境得到和諧共榮。因此以駱駝與草原生態系統的關系為視角,可以合理解讀游牧文化的繼承與發展之間的和諧發展關系。
關鍵詞:游牧,駱駝,牧草,草原生態學
中圖分類號:X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5)03-0003-07
一、游牧文化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游牧文化擁有5000多年的燦爛歷史,而長城以北的地貌起伏很大,山地、沙漠、湖盆、灘地在空間上相互穿插交錯,各地的氣溫、雨量、大氣與土壤濕度的時空分布復雜而多變,這一切都是游牧牧民必須面對的自然本底特征。在這一特征的基礎上,還會進而使得草原牧草的生長在時空上也極不均衡,牧民應對的手法只能實行“逐水草而居”的生計方式,其目的是使牲畜的放牧能夠均衡地利用自然長出的各種牧草資源,從而實現對牧場的利用與維護達成和諧平衡。對人類社會而言,通過游動放牧,還能連帶達成牧民間的經驗交流,同時又實現了對子女的知識和技能的傳遞,牧民之間通過種畜的交換和改良,不斷地優化畜群,畜群的改良和多畜種的合理搭配又能進步推動牧草種子的傳播和草場的更新。此外,草原的微生物也實現了合理的匹配,草原礦物質也可以通過人和畜群的流動,從而實現合理的搭配,確保了整個草原生態系統的自然更新和穗態延續。
游牧生計決不是一成不變的教條,隨著時代的發展,內蒙古阿拉善地區的游牧作業也在與時俱進。這里的蒙古族牧民,至今還在較大規模的放牧雙峰駝,其放牧方法仍然保持著尊重自然規律,均衡消費飼草資源的好傳統。他們目前還在實行跨越承包草場、跨越嘎查、蘇木界限的長距離放牧方式,溫暖的季節轉場到到賀蘭山區附近的丘陵高地和灘地放牧駱駝,寒冷的季節則轉場到沙漠腹地和湖盆地帶去放養駱駝。這樣的傳統放牧路線不僅保持了游牧文化的核心價值:尊重自然,均衡消費天然長出的牧草資源。而且能從中獲得較高的經濟效益,不過,具體的放牧作業卻隨著時代的推移,也在不斷地升級換代。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前,蒙古族牧民往往是以家庭為單位實施跟群放牧。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部分牧民(主要是青壯年)離家實施游動放牧,另一部分(老弱小孩)牧民則定居下來建設家園。從20世紀70年代起,蒙古旗牧民開始用上了望眼鏡,對畜群實施遠距離監管,這就大大減少了牧民的放牧移動距離,極大地節約了勞動力的投入。20世紀80年代后,放牧小畜(主要是養羊)的牧戶基本實現了定居固定放牧,放養駱駝的牧民則依然實施騎馬放牧,這就大大減少了牧民跟畜移動的勞動力投入。20世紀90年代,隨著摩托車的引入,放牧時間和勞動力投入,又得到了進一步的降低。到了21世紀,牧民配上了電話、手機,從而只需要相互打電話,就可以有效地跟蹤畜群的移動,對草場畜群的監管更其準確合理。從2010年起,蒙古旗牧民在城鎮化和吉普車普及的背景下,部分牧民即使住進了城鎮也可以做到驅車到牧區放牧。近幾年來,隨著科技推廣的加快,連駱駝也帶上了北斗定位儀,牧民往往可以做到在城市電腦上觀測,準確把握駱駝群的行動軌跡,真正實現了信息化放牧。
回顧這一系列的變化,我們不得不承認,牧民定居與牲畜的游牧絕非水火不相容。游牧生計與現代化其實并不矛盾,反倒是現代化促進了游牧生計的升級換代,催生了現代化生態畜牧業的確立。
游牧文化并不是孤立的自行發展,而是在農耕文化和工業文化相互交融相互推進中去完成自身的現代化歷程。與此同時,農耕文化和工業文化也吸收了游牧文化的精髓,而得以不斷地健全與完善。草原畜牧業為了適應草原生態環境時空分布不均衡的這一本底特征,就會很自然地通過牲畜的移動去尋找最適合利用的牧草資源;農業文明為了對付耕地的異質性差異,也會很自然地對不同種類的農作物實施輪作、間作去確保不同的土壤資源,都能得到合理地利用;工業文化也不例外,企業的選址和新建也得兼顧到資源的配置和社會背景的配置,資源和社會背景發生了變化,企業也得有規律的移動。由此看來,在實際的生產作業中,實施有規律的移動,不能理解為落后和愚昧,反而應當正確地認識到,這是適應自然的通則。那種把游牧作業視為落后愚昧的傳統偏見,顯然不符合人類歷史的實情。不過,由于歷史和自然的原因,世界各國的發展并不平衡,有的國家工業文化走到了前列,有的國家農業文化一枝獨秀,而有的國家和民族則較長時間的延續游牧文化。然而尊重自然的本底特征,均衡利用生物資源,推動人、物、信息的快速流動,則是世界各國求得發展的基本規律。因而,在尊重自然的前提下,世界各國各民族顯然需要共同建構相互尊重的現代化新秩序,共同承擔起合理利用各種自然資源的職責,這樣才能確保世界各國的共同繁榮。
從事任何一種生產都需要推動物質、能量和信息的流動,但在不同類型的文化中,移動的內容和形式卻可以互有差別。但這樣的差別并不能成為貶低任何一種文化的口實,這是因為不同類型文化之間是可以相互學習,相互借鑒的。那種認為畜牧業只能是人跟在畜群后面亦步亦趨的實施監控,而今已經成了歷史的記憶。當代的畜牧業已經吸收了工業文明的技術裝備,已經用上了摩托車、手機、北斗定位儀、電視網絡,傳統的畜牧業正在向現代畜牧業過渡。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還要將畜牧業經營的范圍框定在省、盟、旗、蘇木、嘎查的有限空間內,甚至是控制在牧戶承包地上,自然也就顯得不近情理了。事實上,只要具備現代裝備,而且只要用好這些裝備,傳統的轉場游牧完全可以突破人力和畜力的限制,實現長距離的轉場監控操控,也可以根據市場的需要,實行規模化的畜產品轉移和信息互達。如果不看到這樣的生態文明發展趨勢,而是一味的苛求畜牧業只能在有限地域內徘徊,顯然是違背時代要求的偏見。
二、駱駝與草原生態關系
家畜的生物進化歷史已經超過5000~6000年,在人類社會發展中,草原畜牧業對此做出了巨大貢獻。當代的草原生態早已和家畜結成了協同進化關系,兩者之間互為補充、互為支持,密不可分。可是當前卻有人主張對阿拉善荒漠草原實施長時間禁牧,誤以為這樣做才可以收到草原生態保護的功效。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牧民不得不放棄熟悉的產業、處理掉牲畜、廢棄傳統的生產設施、離開故土、流浪他鄉、重新創業,事實上他們為生態保護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據調查:不僅89.7%的牧民認為圍封禁牧后生活水平下降了,而且還加快了生物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消失。然而幾千年來家畜在草原上游牧,草原生態并沒有像今天那樣明顯的退化。那么今天能夠觀察到的草原退化,有理由責怪傳統畜牧業的過失嗎?看來我們需要反思的顯然不是傳統畜牧業的問題,而是我們的認識問題。為此,這里僅以阿拉善地區的雙峰駱群與荒漠草原生態關系為例作進一步的分析,意在反思習慣性看法的偏頗。
值得一提的是,駱駝能充分利用人們無法直接利用的自然資源,同時給人類提供原生態產品,阿拉善雙峰駝的游牧半徑大、能利用其它家畜不能利用的戈壁沙漠草場和苦、咸、帶刺的植物。在大半徑放牧中,能夠將那些極其分散的飼草資源做到均衡的消費,給人類提供了騎乘、絨毛、奶、肉等原生態生產生活資料,同時又不妨害戈壁草原生態系統的不斷再生和可持續利用。
駱駝的放牧并不是簡單的覓食活動,而是有點像農業生產中的播種那樣,是在為自己準備來年的美餐。駱駝根據不同季節、氣候、地形、土壤等在不同時空場域內的差異去有選擇的采食不同的植物,采食的過程同時也為相關的植物實施了播種。原來駱駝身披長毛,在其覓食過程中會很自然地將不同地區的種子,如沙米草、沙竹等禾本科植物,以及一年生的菊科、百合科植物的種子,帶到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從而實現了牧草遠距離的播種。駱駝覓食后排出的糞便中,還包含著很多沒有消化的植物種子,這些種子隨糞便排出后,就可以以糞便為培養基,來年就能長出新鮮的牧草來。與此同時,糞便還增加了土地的有機物,活化了土壤,加速了草場的更新。因此,只看到駱駝采食植物這一面是遠遠不夠的,而必須看到駱駝與草原生態之間是一種協同進化關系,沒有駱駝采食,草原反而會斷絕其生機。
事實上,在漫長的協同進化中,不僅是駱駝適應了這里的荒漠生態環境,荒漠上生長的牧草也適應了駱駝的存在。他們的種子都極為細小帶刺,種皮極為堅硬,不會輕易被駱駝消化。這樣一來,在被駱駝吃掉的同時,植物的種子也會很自然的被駱駝帶到草原各地,實現其新一輪的生命周期。一旦駱駝消失,這些長期進化而來的植物,也特會因為無法播種而失去了傳宗接代的機會。整個草原生態系統反而會快速退化。就這個意義上說,人為淘汰了駱駝,不僅不能起到生態保護的作用,反而是在制造草原生態災變。因而那種將草原生態保護與駱駝對立起來的,反而是在違背辯證法。
家畜的適度放牧采食不能簡單的理解為是對草原牧草的單方面利用,其實駱駝的采食如同農業操作,要給樹木實施修剪,要對雜草實施中耕一樣,都是在維護生態系統的平衡:灌木是荒漠草地寒冷季時家畜的主要采食的牧草,駱駝的采食具有修剪灌木,促進其新枝再生的作用。而且可以幫助灌木度過極端干旱的惡劣氣候環境。如果長期實施圍封禁牧,那么一般草地在5年以上,荒漠草地在3年以后,植被的生長就受到抑制,很多灌木就會自然死亡,這一切都充分表明,駱駝與荒漠灌木、駱駝與牧草之間是相互支持和相互利用的關系,而不是相互對立的關系。因而有計劃的適度放牧反而更有利于草原生態系統的保護,更符合可持續利用的要求。
溫暖季節家畜的適度放牧,就實質而言,也與農業操作中的中耕除草和間苗相似,干旱草原上水資源非常稀缺,降雨量的時空分布又極不平衡,以至于那些耐干旱、對水分要求不高的植物就會在溫暖季節率先發芽生長,而對水分條件要求高的植物發芽生長就會相對推遲。荒漠地區每年降雨時間不同導致每年長出的牧草會各不相同。荒漠地區牲畜的采食行為是:冷季采食灌木為主,暖季采食對象恰好是剛長出的鮮嫩牧草,這就為耐旱牧草的旺盛生長提供了機遇,確保他們能夠積累更多的生命物質。而鮮嫩牧草被采食后,又可以為耐旱的牧草節約可貴的水資源,支持它們生長。荒漠草原上的鮮嫩牧草其生長季都很短,或者有地下莖儲存養料,因而,畜群的采食僅是起到了間苗和節制其生長速度,而不會損害它們的生命。因而,溫暖季節的適度放牧,同樣是一種荒漠草原的生態維護行為,而絕不是一味的簡單消費。這才是荒漠草原不同生物物種間協同進化的辯證法。
眾所周知,農業生產必須實施松土。荒漠草原生態系統同樣需要松土,不過在這里不是人去松土,而是靠家畜的適度放牧,靠牲畜的蹄去對土壤實施松土。牲畜走動過程中,其蹄子對土壤實施踐踏和刨動,這就是對草原的土地實施松土。阿拉善左旗大部分地區累年平均降雨量在64.0-208.5毫米,全旗各地累年平均蒸發量在2347.7-3993.2毫米,而沙漠的滲透能力極強,在騰格里沙漠內形成了的綠洲湖盆有306處,在降水量不足200毫米的條件下,如果沒有大型動物對土壤的踐踏和刨動,雨季過后地表都會結皮,甚至形成一個鹽堿化的土殼。這就改變了土壤水分傳導,使有限的降水在沙土層中的時空分布發生了變化,從而使得深根系的灌木逐漸枯萎,淺根系的植物卻得到了發育。但如果實施適度放牧,那么牲畜的蹄子就會打破地表的結皮和鹽堿化的土殼,從而改變水資源在沙土中的分布,水分可以迅速滲入沙地深層,起到儲養水資源的作用,使深根系的灌木都可以得到均衡性的生長。這一過程對阿拉善荒漠草原的生態維護至關重要。失去了家畜的存在,牧草的生長量和生長周期都會極大地縮短。絕大部分水資源都會在未加利用的情況下無效蒸發。如果不把適度放牧理解為對荒漠草原實施松土作業,那么對草原生態的可持續利用就不可能準確到位,這種認識上的偏頗對荒漠草原的生態維護極其不利。
家畜的適度放牧還能起到防火和增進植物光合作用的功效。荒漠草原上雨水稀缺,冬季桔死的植物難以自然降解,這就會導致植物會因為肥料缺乏而造成植物光合作用受阻,從而影響到牧草的產草量,甚至會造成草原失火的隱患,這些枯草還會退化為植物化石使其中的有機質白白的浪費掉。可是,只要有駱駝等家畜在寒冷季節啃食這樣的干桔牧草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防止草原失火,同時又能使這些植物轉化為牲畜糞便,而只有這樣的牲畜糞便才可能快速降解,轉化為營養物質以滿足草原牧草的利用,從而增強草原牧草的光合作用,最終極大的提高荒漠草原的產草量和載畜能力。
駱駝等家畜的草原畜牧業是一種節水型產業。駱駝能利用其它動物和人類無法利用的水資源,還能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和植物水分解渴,因而駱駝是是水資源利用率最高的動物之一。北京大學(2007-2012年)對阿拉善駱駝飼養的研究顯示:停止了草原放牧后,水資源的利用效率僅為39.9元/m3,比如L(孿井灘農業)和Y(巴潤別立農業)兩地甚至低至0.66元/m3和0.84元/m3。分別相當于牧業生產水資源利用效率的1/60和1/48。2007年中科院專家在阿拉善調研中了解到:50只駱駝和50畝(玉米)地的年收入一樣,但種地用的水量是養駝的500倍。由此看來,在阿拉善地區,停止畜牧業經營就會導致水資源的極大浪費,不管是什么樣的農耕,更會加劇阿拉善的缺水。據此可知,維護雙峰駱駝在阿拉善的適度規模,不僅對生態維護無害,反而是一種高效利用水資源又能推動當地生態快速恢復的正確決策。
任何意義上的農業耕作都需要實施間苗。而阿拉善地區的春季適度放牧其功效與農業經營中的間苗并無二致。干旱地區水資源稀缺,土地貧瘠,每當遇到好的雨水時植被茂盛,這就會導致土壤中水資源被超強度利用,進而引發草原植物發育受阻,而對駱駝的適度放牧卻可以極大地抑制草原牧草的瘋長,起到了農業操作中間苗作用。在農業生產中,為了確保玉米豐產,絕對不允許種植得像小麥那樣密,果樹的株距也不能像玉米一樣密,同樣的道理,干旱地區水資源稀缺,至今又沒有辦法實施飲水灌溉,草原廣闊得無法用人力施肥,在這樣的情況下,植物生長必然需要極大的空間,加上降水量的時間變化巨大,如果不通過適度放牧去對瘋長的牧草實施間苗,使之變得稀疏,以此降低對有限水資源的消耗,那么,牧草的瘋長最終必然會因為大面積缺水而等不到結實就枯萎,其結果就會導致整個草原生態系統嚴重失衡,只有從農業需要間苗這一視角切入,我們才能正確的理解,適度放牧其實也是一種有價值的生態維護舉措。
任何意義上的農業操作都需要破土播種,都需要控制病蟲害的蔓延,阿拉善的適度放牧也具有同樣的功效。駱駝在灌木中行走會在不經意中將鼠洞壓塌,遏制鼠害的蔓延。對灌木和其他牧草的覓食,又會在無意中將害蟲吞食掉,從而起到了控制蟲害、鼠害蔓延的雙重作用。據調查,灌木枝條上發現大量蟲卯時,放入駱駝等大牲畜高強度采食一遍后,可有效控制大面積蟲害發生,而囝封禁牧區蟲害大面積蔓延卻會年年發生。結果不僅浪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引發了草原上農藥的大面積污染。阿拉善禁牧后草原鼠害不斷發生,特別是當地的梭梭林更有甚焉。不久前為了防范草原鼠害,曾經實行過人工飼養狐貍去對付泛濫的鼠害,但狐貍又會傳染狂犬病,傷害牧民和家畜的健康,反而給畜牧業造成了嚴重損失,最終不得不動員牧民捕殺狐貍。這樣的做法,其實是違背了駱駝與當地生態系統的依存關系,而人為制造出來的生態禍患。面對這種禍患只須在觀念上多一點辯證法,讓駱駝保持適度規模,時下面臨的種種生態災變,其實都可以迎刃而解。
任何意義上的農業操作,都需要翻地播種,阿拉善的駱駝和其他家畜的放牧也可以發揮相同的功能,家畜的蹄子在這樣的背景下充當了鋤和犁的功能。當前為了飼養家畜,阿拉善的有關部門實施了飛機播種牧草。但結果并不理想,播下的比較適合當地生長的牧草種子,顆粒很小很輕,播下后一遇狂風,種子都會無一例外的被吹走,花了大量的投資和技術,播下的種子卻不見發芽長出。有關部門只會一味的強調環境惡劣,生態恢復艱難。而當地的牧民卻另有說法,蒙古旗牧民都知道干旱草原土壤疏松,適度放牧后,牲畜的蹄子會在無意中將適合當地生長的牧草種子通過踩踏而陷入沙土深處,不管是遇到多強的風,都會有很大比例的牧草種子,不會被風吹走,來年肯定可以長出豐茂的牧草來。由此看來,即令是動用現代化的技術,只要靠牲畜蹄子播種這一環節缺失,草原生態恢復依然達不到預期的成效。看來蒙古族在草原實施五畜合群放牧,只要規模適度,完全可以彌補現代技術的不足。
農業操作中的一項生態技術就是實施秸稈還田。與此相同的是草原的適度放牧也是在實施特殊的秸稈還田。駱駝在過夜和休閑時都會在不長草的地方臥倒,屁股都會很自然地對準灌木叢,排出的糞便直接堆在灌木叢根部及周邊地區。從而起到了秸稈還田作用。同樣,其他家畜在草原上一邊采食一邊排糞,也是在實施秸稈還田。更關鍵的還在于,由于阿拉善地區適合耕地,直接實施秸稈還田,由于微生物生長弱,根本不會直接降解,而牲畜排出的糞便卻能快速降解,從而使得秸稈還田的功效更其明顯。
干旱地區土地的退化主要標志為土壤的退化,土壤有機物含量的減少,致使土壤中的微生物生長非常微弱。如果沒有放牧活動,沒有了食草性動物的干預,后果是微生物很難分解牧草中的纖維素和木質素,有機物難以在短時間轉化為營養物質,從而就會影響土壤中的氮循環,導致土壤退化。而退化的原因正好是缺乏適度放牧,使得當地的微生物無法正常生長。由此可見,阿拉善的荒漠草原生態系統是一個整體,家畜在其中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構成部分,缺了這個環節,草原生態系統的生命過程就會受到阻礙。因而不加區別的圍封禁牧,不僅起不到生態恢復的作用,反而是阻礙了生態恢復的正常運行。
生態農業往往都要采用輪作,而草原駱駝的放牧也是一種草原輪作。駱駝按照不同季節、植被、溫度、風向、地形、超越承包草場界限和圍欄阻擋,按照傳統自然規律游牧。牧民利用望眼鏡、摩托車、手機等現代交通、信息工具替代了傳統長期人跟群游牧,這種現代化游牧方式有利于保護阿拉善生物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研究表明:阿拉善傳統游牧通過“敖特爾”季節性轉場及通常放牧的方式,以便適用于草原生產力的時空變化節令,使不同類型的草場得到有規律的休養生息。20世紀80年代實施草畜雙承包以后,牧民定居點的增加和固定放牧,致使傳統游牧方式基本消失,使草場失去了休養生息的空間,加上內地外來人口的增加及由此引進的農耕文化觀念,如打機井、農業開墾(內地農區人員往往把草原通稱為“荒地”),結果都會導致地下水位的下降、水資源的枯竭及草場的退化。事實上,由于阿拉善水資源的稀缺,水資源的時空分布又極不均衡,對不同地區的草場實施“輪作”才能更好的適應這種特殊的環境,而強制實施定居和禁牧必然會導致定居區和農耕區段失去了輪作的可能,而禁牧區的牲畜缺失,又會導致水資源的浪費和草場更新的受阻。有鑒于此,從農耕輪作的視角切入阿拉善的雙峰駱絕對不能夠缺位,其他畜種的放牧也應當兼顧到為草原輪作這一客觀需要。阿拉善的生態恢復才能指日可待,對此,國外的研究也可資參考。
在西班牙,停止轉場放牧方式使用50年之后,草原反而出現了明顯的退化,該國研究者的工作表明:移動中的牲畜本身對于維持生物多樣性通道,撒播牧草種子和改善草地土壤的營養狀況上具有極其很重要的作用。因此,在1996年,西班牙政府通過了一項國會法案,重新開放了12萬公里的轉場牧道,讓當地的牧民得以重新轉場放牧。結果發現很多有趣的證據都一致表明這一法令對于生物多性的保護,對當地的生態恢復具有明顯的正面作用。西班牙的游牧環境比阿拉善要好得多,西班牙上策停止轉場放牧都會引發草原退化,那么阿拉善將更其如此。壓縮適度放牧特別是壓縮雙峰駝的種群規模,顯然是一項失策,需要仿效西班牙政府做出及時地匡正。
蒙古族傳統的“五畜”合群放牧,與農業耕作中的間作放牧具有相似的生態維護功效。劉書潤等人2013年在阿拉善研究發現駱駝等大畜和小畜比例適當,適度放牧不僅能提高草原載畜量,而且還能促進草場植被的茂盛度,使草場的健康狀況良好。在生產實踐中,往往是幾個畜種的共同搭配,才能達到對草地的充分利用,也能做到最佳風險防范和生態維護;不同牲畜有相互依賴的關系。比如馬總是覓食草原上營養最好的牧草,而且不反芻,因此馬糞最有營養,在飼料枯竭的季節,小畜如山羊和綿陽可以靠馬糞越冬,應當看到這也是對飼草資源高效利用的一個途徑。分折阿拉善左旗畜牧業歷史數據發現:承包推行20年前大小畜平均比例約1:4,冬春季節需要填補的越冬飼料畜數量很少;1957年調查的47戶牧戶,冬季所需補給的草料占各戶總支出的10.92%,說明大小畜比例結構合理,草原的利用合理;承包推行的20年后,大小畜平均比例達到約1:9,草原采食量比承包前平均下降了27萬個綿羊單位,但冬春季節必須追加的越冬飼料卻反而劇增。2011年調查的54戶牧戶,各戶追加飼料的占到了生產總支出的54.06%。這表明需要補充飼料的牲畜大大增加了。20世紀80年代的越冬飼料補充基本上是局限于乏弱牲畜,而以后的發展趨勢則走上了從僅針對乏弱牲畜過度到對全部牲畜實施添加飼料。與此同時,追加越冬飼料的時間長度也從80年代開始不斷地延長,80年代前僅是在春季增補飼料,其后的發展趨勢卻表現為對整個冬春夏都要增補飼料,這充分說明畜群比例的改變不僅資源利用不充分,而且還造成了載畜量的降低,生產成本的劇增,不僅生態受損,牧民的生活水平也受到了損失。
新近的研究表明,包括駱駝在內的“五畜”放牧,其生產效益普遍高于所謂的高于集約化畜牧業。對阿拉善圈舍飼養羊與草原放牧養羊的經濟效益核算,連續5年跟蹤調查后表明,草原放牧畜牧業的經濟效益遠高于舍飼養羊業。關鍵處在越冬飼草的追加上,此外舍飼等裝備的投入,也抬高了生產成本,更值得注意的是牲畜的健康情況還會因為舍飼而蒙受多重風險,然而這并不是孤證,因為在國外也有相似的研究成果。
從國外研究來看,放牧畜牧業的經濟效益是舍飼畜牧業經濟效益的數倍。如非洲傳統放牧系統每公頃草地的經濟回報比集約化牧場飼養高2倍,而每只牲畜的回報比牧場飼養高3倍。對比埃塞俄比亞傳統放牧畜牧業和澳大利亞工業化牧場系統,其結果也表明無論是能量利用,還是蛋白質利用方面,傳統放牧系統都比工業化放牧系統的回報率高,非洲的津巴布韋經濟回報為1:10。放牧地區每公頃的生產(現金、能源、蛋白質)比集約化牧場高出至少3倍,如果用生產率指標分析來看則更低。非洲的馬里移動放牧系統的年均單位面積平均產出至少是定居的澳大利亞、美國牧場的的2倍。
對阿拉善的游牧生計而言,光核算經濟成本還遠遠不夠,因為這樣的傳統產業,還兼具生態維護的功效。時下應對全球氣候變暖已經成了全球的熱門話題,但氣候變暖并不是一種自然現象,而是一種社會行為的產物。由于人們焚燒化石礦物以生成能量或砍伐森林并將其焚燒時產生的二氧化碳等多種溫室氣體效應,導致全球氣候變暖。應對氣候變化既要重視森林,也要重視草原。草原植物對其固碳能力決不容小視,碳成本相對低廉,固碳形式比較穩定,且能有效地發揮碳匯作用,如:適度發展草原畜牧業可加快碳的利用和循環。所以,草原是地球的溫度調節器,草原不僅是生態型碳庫,更是經濟型、社會型碳庫,應對氣候變化,草原能夠發揮特別重要的作用。同樣大面積長時間禁牧,如同農業的大面積長時間拋荒,都會阻礙碳的循環利用。
三、草原畜牧業未來只能是生態畜牧業
生態畜牧業的確立需要合理調整牧區畜牧業產業結構。時下草原生態系統的主要問題是草原生態系統既得不到合理的均衡使用,生態維護的措施也因為產權的分割而難以到位,因而只要抓住生態補償機制,把草原生態補償機制內的禁牧補貼,財政支付轉移為現代化游牧補貼。根據草原生態容量,按照水、草、畜、人的協調關系,將草場和牲畜向放牧能手集中的原則,調整牧區人口;按照草原所有權、使用權、經營權分離的辦法,鼓勵草原資源有序流轉,發展現代生態畜牧業(游牧),才能實現生態與經濟雙贏。
為了駱駝等地方優良畜種與草原生態保護共贏為目的,地方優良畜種允許在公益林等禁牧區內模擬野生動物在大尺度的空間范圍內游牧。使公益林的利用與維護融為一體,實現辯證統一,不僅使公益林的維護更其有效,而且生態游牧也能獲得極大地發展空間。
生態畜牧業是尊重自然,鼓勵放牧,同時生態畜牧業也不允許游牧操作對自然環境構成負面影響。這與現行的生態保護政策是一致的,生態畜牧業是對傳統畜牧業的傳承與創新。生態畜牧業也可以理解為是對市場價格一種社會性適應,因為生態畜牧業的產品其市場價格可以提升50%-100%。我們可以利用這一市場杠桿去推動阿拉善生態畜牧業的成長,同時又收到保護草原生物多樣性的實效。
總之,以游牧辦法保護和合理利用草原,以有機特色畜牧業發展來提高草原畜牧業經濟效益,利用現代科技來提高牧民的生活質量,利用適合牧區的政策來降低氣候變化帶來的草原畜牧業風險,這一切的總和才是生態畜牧業的真正價值,只有實施這樣的生態畜牧業,草原生態系統才可能實現可持續的利用,生態建設的目標也才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