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妓》：一種衰退的征兆

文|靳錦 編輯|趙立

《雛妓》：一種衰退的征兆

文|靳錦 編輯|趙立

在今年的金像獎上，蔡卓妍被看做香港影人的代表，但卻應該同時看到，此種“突破性表現”維度單一，缺乏豐富性和想象力。而這樣的噱頭獨大，才更像是某種衰退的征兆。

《雛妓》開頭有一段令人難以忍受的強奸戲。養父侵犯了女兒，母親就在門外，卻不敢進屋阻止。這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蔡卓妍飾演的女兒何玉玲，因童年陰影離家出走，遇到年長30歲的甘浩賢。她愿意被包養以換取上學機會和棲身之所，但8年的不道德交易，竟也催生出相依為命的情愫。大學畢業后，何玉玲成為記者，因調查稿件被斃到泰國散心。偶遇雛妓Dok-My，讓她想起自己以性換取生存的過往，便想救其于水火之中。

影片情色部分不多，噱頭之下難掩導演在嚴肅社會題材上的野心。何玉玲家境貧窮，與單身母親只能任人宰割，卻無任何機構伸出援手。和“長腿叔叔”甘浩賢的性交易，幾乎是何玉玲唯一的出路，來換取對最底層的豁免權。

香港電影導演中，邱禮濤的風格很“邪典”，關注邊緣題材，常出現暴力、恐怖、色情情節。他擅長從社會新聞里找靈感，幾年前的《性工作者十日談》和《我不賣身我賣子宮》就是根據報告文學改編、描摹香港色情業從業者日常生活的作品。

在《雛妓》中，邱禮濤的社會關懷外延更廣。何玉玲當記者后花4個月時間調查官商勾結，卻因損害廣告商的利益被主編斃稿。泰國雛妓Dok-My受制于妓館壓迫，無法逃出生天。可以說從香港的媒體環境到泰國的女性權益，邱禮濤都試圖觸及一二。

這也使得《雛妓》存在焦點渙散的問題。影片最動人也最痛心之處，其實是何玉玲的成長史。她離家之后流浪街頭，要絕地反擊，資本只有自己的身體。晚上常來釣魚的甘浩賢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甘浩賢釣魚后總會放生，這點微小的善意促使她決定賭一把。甘浩賢果不食言，不僅送她去學校，還帶她感受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在何玉玲斷裂的人生經歷中，甘浩賢是一座橋梁，通過他，何玉玲得以獲得新的身份、新的階級。二人的深入交往，也讓何玉玲從單純的尋求庇護所式的肉體交易，走到深陷其中的精神依賴。

因此，她的下一步成長必然來自甘浩賢的死亡。知道他得癌癥的消息時，何玉玲已不是那個搞不清塔塔牛肉是何方神物的無知少女，而變成了在西餐廳熟練點餐的職業女性。甘的死亡是一次徹底的清算，唯有從清算中丟棄依賴，與成長的代價和解，她才算真正涅槃。

當何玉玲碰到Dok-My的時候，似乎遇見了一個鏡像。只是對方更不幸，就像運氣更差的自己可能成為的角色。她想拯救雛妓，實際上是想救贖自己。然而拯救別人的吊詭之處在于，太把自己置于上帝的位置，很難真正關心別人需要什么。何玉玲將Dok-My送入救助站，后者卻不久就消失了。這個寧愿賣身也不愿透露個人信息的雛妓，始終是個謎，我們只能推測，她說出自己故事的代價比丟棄尊嚴的代價更大。她是這部電影里的黑洞。

香港電影不缺妓女形象。吳君如曾憑《金雞》問鼎金馬影后，梅艷芳有《胭脂扣》，導演陳果拍了“妓女三部曲”。今年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決選，僅有的兩位香港女演員蔡卓妍、吳君如都頂著妓女電影的噱頭，吳君如甚至又拍了一部《金雞SSS》。反觀另外3部作品，同樣是香港導演，卻題材豐富，女主角有作家、農婦和城市白領，她們的扮演者都是內地演員。

不無巧合地，妓女電影成為港味兒的保留地。如果觀察經典的香港妓女電影，會發現其故事模式大同小異，妓女的視角打通上下階級，也貫穿繁華與腐朽。香港市井文化發達，又身處時代潮流中心，偏愛這樣的題材并不奇怪。《金雞》式的妓女電影，主角跨越新舊兩個香港。舊香港如江湖，危險卻紙醉金迷；“九七”后的香港平穩無憂，江湖大哥四散，妓女有“閑坐說玄宗”的寂寥感，但她們仍努力適應，不會被打敗。香港百年孤懸，時局變動劇烈，要的就是永遠不會被打敗的生存精神。

但如今再拍，有窮途末路之感。暫且不論《金雞SSS》炒冷飯了無趣味，《雛妓》也是時時在尖銳與平庸之間搖擺不定。某種程度上，何玉玲就是雛妓。歷經8年成長，她從底層躍至中產，保留了強大的生存精神。但電影在進一步討論香港變遷的時候卻失了力道，她所見到的變遷，只是一日一日的衰退。結果就是，在講述女主角的成長歷程時流于俗套，而試圖討論宏大的社會命題時，又陷入尷尬。

經濟衰退，官商勾結，傳媒墮落，都是現實存在的問題，在電影中以口號的形式被喊出來。導演的嚴肅指向不容懷疑，但如隔靴搔癢，力度太淺。

《金雞》式的妓女電影有一個可供對照的輝煌舊香港，但在《雛妓》里，人生的前半段是黑暗的，新生活也談不上出彩，最令人回味的竟是少女與恩客密會的那幾年。妓女電影本有萬花筒般的折射力，此時唯剩私情。所以何玉玲要完成自我救贖，只能去清邁。

值得一提的是蔡卓妍的表演。從十幾歲的小姑娘一直演到二十幾歲的白領，依然令人信服。影片的噱頭是，出道15年、一向以清純形象示人的蔡卓妍第一次挑戰三級片，還因此拿了金像獎的影后提名。在今年的金像獎上，蔡卓妍被看做香港影人的代表，但卻應該同時看到，此種“突破性表現”維度單一，缺乏豐富性和想象力。而這樣的噱頭獨大，才更像是某種衰退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