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郁 編輯|趙立
文學有顆甜牙
文|思郁 編輯|趙立
甜牙的英文表述為sweet tooth,意為喜好甜食。
《甜牙》的最后有一個致謝和參考書單,提到《誰付錢給風笛手?——中央情報局和文化冷戰》、《英國秘密宣傳戰:1948-1977》、《中央情報局,英國左翼和冷戰:定調?》,從中可以探究到這部小說的主題:文化冷戰。
麥克尤恩很少采用這種直接帶入歷史的方式。這說明他正在極力拓展寫作疆域,也不難窺得其寫作上的野心。
麥克尤恩是在寫完以1960年代為背景的《在切瑟爾海灘上》之后,才想起要寫一本關于1970年代的書,同時他恰好又對“《邂逅》事件”感興趣。
1967年5月8日,《紐約時報》頭版發表報道“斯蒂芬·斯彭德離任《邂逅》”,文中引用這位英國著名詩人和雜志編輯的原話,證明這家創刊于1950年代、在人文學術圈有著巨大聲譽的知識分子刊物,一直受到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財政資助。正如小說中那位軍情五處的官僚所說:“中央情報局一直都在支持它那套自以為高級的文化觀念,他們通常都通過各種基金會,隔開一段距離間接運作,他們打的算盤是誘導歐洲持中左立場的知識分子遠離馬克思主義觀念,憑著他們在知識界廣受遵從的地位,替自由世界說話。”
據《紐約時報》1977年報道,中央情報局插手的出版物至少有1000種,包括拉斯基《匈牙利的革命》,艾略特《荒原》和《四個四重奏》的譯本:中央情報局甚至出資翻譯《四個四重奏》空投到蘇聯。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也是在中央情報局的資助下,在海外出版了俄文版本。英國的文化冷戰部門雖然成立較晚,但也資助了不少著名作家。比如幫助喬治·奧威爾將《動物農場》翻譯成18種語言,推廣《1984》。還出資購買了5萬冊阿瑟·庫斯勒《正午的黑暗》。作為交換,身為英國情報局的文化顧問,庫斯勒提供了一個適合資助的作家名單。這就是小說中虛構的“甜牙行動”。
小說主人公塞麗娜·弗魯姆從劍橋大學畢業后,被招入軍情五處,成了一名級別最低的文秘,日常工作是文件歸檔、編制索引以及搜集資料——間諜部門也有無聊透頂的工作。因為熱愛文學,塞麗娜不久后就接到了特殊任務“甜牙行動”,并愛上了她負責接近和資助的年輕小說家湯姆·黑利。
湯姆的寫作軌跡和麥克尤恩有很大程度的重合,而且書中引入的很多人物同樣來自麥克尤恩的朋友圈,比如小說家馬丁·艾米斯,出版人伊恩·漢密爾頓、湯姆·麥奇勒。他們的出現讓這本小說打破了虛構的界限,讓歷史成為小說的共謀,所以麥克尤恩說,這本書是他失聲又失真的自傳。書中提到的幾部小說,都是典型的“恐怖伊恩”風格,也大都能在他的作品中找到故事原型。無論是講述雙胞胎兄弟的《這便是愛》,還是講述愛上商店櫥窗模特的《愛人們》,或是講述平庸無趣的中產階級婚姻背叛的《逢“床”作戲》,都被引入了特定的時代感,讓人感受到一種故事走向的不安定。
但是麥克尤恩顯然不會以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的結局來完成他的創作。塞麗娜的文學觀是一種膚淺的經驗主義,或者是幼稚的現實主義,她不喜歡博爾赫斯、約翰·巴斯、托馬斯·品欽、科塔薩爾、威廉·加迪斯,她“相信人們付錢給作家,就是要他們‘作假’,碰上合適的時候,他們應該利用真實的世界,即我們所有人共享的這個世界,從而將自己的作品構建得煞有介事,栩栩如生”。這也是麥克尤恩力求通過這本小說做到的,更是小說中的作家湯姆想要完成的。
湯姆發現塞麗娜的身份之后,決定不動聲色地與其繼續交往。他掌握了這個故事的主動權,他觀察,搜集,投入到他們的愛情故事。一切的隱忍和欺瞞,就是為了完成一部名為《甜牙》的新作:“我是個沒寫過長篇小說的小說家,現在命運在我的路上扔了一塊美味的骨頭,一個有用的故事簡要大綱……所以我不會揭穿你,不會吵上一架然后分道揚鑣,現在還不會。取而代之的,是沉默,謹慎,耐心的觀察,以及寫作。事件發展決定小說情節。人物都是現成的。我什么都不用虛構,只要記錄。我要觀察你如何工作,我自己也能當個間諜。”
這是一部幾近完美的小說,也是一個殘忍的故事。而對于文學與政治的關系,麥克尤恩也表述了他的觀點——文學既然是最高的形式,歷史和政治當然要為文學,即為虛構的存在服務。而不是讓文學淪為歷史的附庸,政治的玩物。一旦真實打斷虛構,就如同文化冷戰一樣,文學的悲劇就發生了。正如昆德拉評價《1984》,可惡的恰恰是把生活縮小為政治,把政治縮小為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