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豪斯曼
如今,資本主義被人認為是諸多問題的罪魁禍首:貧困、不平等、失業,甚至全球變暖。教皇方濟各最近在玻利維亞的演講中說:“這個制度現在已經令人無法容忍:農業工人無法容忍、勞工無法容忍、各民族無法容忍,我們的地球母親也無法容忍。”
但讓方濟各感到如此不安的這些問題,是他所謂的“放肆的資本主義”造成的結果嗎?或者,它們是資本主義沒有完成人們所期待的使命所造成的嗎?旨在推進社會正義的日程應該基于控制資本主義還是消除制約資本主義擴張的壁壘?
拉丁美洲、非洲、中東和亞洲的答案顯然是后者。要明白這一點,回憶一下馬克思所構想的未來是很有裨益的。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的歷史作用是再組織生產。家庭農場、手工作坊、“店主的國度”都將 一去不復返。所有這些小資產階級活動都會被類似于今天的豐田、空中客車和沃爾瑪等大機構所顛覆。
因此,生產方式將不再像家庭農場或手工作坊那樣由做工作的人決定,而是由資本來決定。工人只擁有自身的勞動,并被迫用勞動換取可憐的工資。盡管如此,他們仍將比失業的后備軍更加富有。由閑置勞動力組成的失業后備軍規模足夠大,足以讓他們害怕失去工作;又足夠小,不會浪費從他們的工作中所能榨取的剩余價值。
所有的社會階級都會轉變為工作階級,所有的生產方式都集中在資本所有者手中,在這種情況下,無產階級革命將給人類帶來完美、正義的世界:用馬克思的名言來說,就是 “各盡所能,按需分配”。
我們不應該嘲笑馬克思的預言。畢竟,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指出:預言是困難的,特別是對未來的預言。而現在我們知道,《共產黨宣言》墨跡未干,歐洲和美國的工資便開始了長達160年的增長,讓工人躋身中產階級,擁有汽車、按揭、退休金和小資產階級情調。
資本主義之所以能夠實現這一轉變,是因為生產的再組織讓生產率得以前所未有的提高。在1776年就被亞當·斯密預見為增長引擎的企業內部的勞動分工,實現了個體之間的知識分工,使整體知識能夠大于各部分之和,并形成了不斷增長的交換與合作網絡。
現代公司擁有生產專家、設計專家、市場專家、銷售專家、財務專家、會計師、人力資源管理專家、物流專家、稅務師、合同專家等各種專業人員。現代生產不僅是建筑和設備的堆積加上工人的機械操作,相反,現代生產是一張由擁有不同類型人力資本的人才所組成的協作網絡。在發達世界,資本主義確實將幾乎所有人都改造成為受薪勞工,但資本主義也讓他們走出貧困,讓他們獲得了比馬克思所想象的更繁榮的生活。
令人意外的是,資本主義的生產再組織在發展中國家逐漸消失,絕大多數勞動力脫離了它的控制。數字令人震驚:美國只有1/9的人是自由職業者,而印度的這一比例為19/20。不到1/5的秘魯工人受雇于私人企業,而在墨西哥,這一比例為1/3。
即使在同一國家的內部,福利政策也與有多少比例的勞動力被資本主義生產所雇用相關。在墨西哥的新萊昂州,2/3的工人受雇于私人企業,而在恰帕斯州,這一比例只有1/7。因此,毫不奇怪,新萊昂州的人均收入要比恰帕斯州高9倍多。在哥倫比亞,波哥大的人均收入比麥考高4倍,而波哥大人口在私人企業的就業比例要比麥考高6倍。
在飽受貧困困擾的玻利維亞,方濟各批評其“不管什么價格都要有利潤,而絲毫不考慮社會抵制和自然環境破壞的問題”,以及“原始而天真地相信行使經濟權力的人的善意,現有經濟制度的作用被神圣化”。
但如此解釋資本主義的失敗根本不著邊際。世界上最盈利的公司并沒有在剝削玻利維亞,或者說,它們根本就沒有進入玻利維亞——因為這里無法盈利。發展中國家的根本問題是,資本主義沒有參與再組織最貧窮地區的生產和就業,而將大部分勞動力排斥在經營范圍之外。
拉斐爾·迪·特拉和羅伯特·麥考洛克指出,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的特征不是天真地相信資本主義,而是完全不相信資本主義,這導致了大規模的政府干預和商業管制。在這樣的條件下,資本主義無法繁榮,經濟也持續低迷。
教皇方濟各將目光集中于世界上最貧窮群體的處境,這是正確的。但是,他們的苦難不是“放肆的資本主義”造成的,而是被錯誤約束的資本主義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