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海洋

芮效儉。圖/CFP
芮效儉(J.Stapleton Roy)是美國外交家,美智庫威爾遜中心基辛格中美關系研究所創始人。1991年到1995年期間任美國駐華大使;1999年到2001年期間任美國助理國務卿。
1935年出生于中國南京的芮效儉,不僅與中國有著很深的淵源,也是當今美國學術界和外交界資深的中國問題專家。目前芮效儉在美國戰略和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美國外交學會任高級顧問,同時兼任布魯金斯學會東北亞政策研究中心國際顧問委員會主席,以及霍普金斯學會美中關系研究中心理事會主席。
目前世界的重心正在轉向亞洲太平洋地區,而重心轉移的最大驅動力之一,自然是中國的崛起。這聽起來或許是老生常談,卻是不可忽視的事實。中國經濟的迅速增長,新興市場的吸引力仍然強大,盡管在政治上的靈活性不算高,但從長遠來看,這個國家展現了實現更高目標的能力。一個簡單的例子是,中國人口目前脫離貧困的速度遠超歷史上的任何時刻。
中國的迅速崛起,向世界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那就是超級大國之間的“較量”。作為長期以來對世界具有領導力的超級大國,美國擁有雄厚的社會財富和強大的實力,希望能夠在領導者的位置上坐得更久。而中國也在提高國民生活水平和影響世界方面展現了足夠的信心。如果要發揮更大的影響力,中國應該怎么做?中美之間的關系又該如何處理?我想最重要的,是兩個超級大國之間需要對話,需要建立戰略互信。
中國和美國之間的競爭帶來了很多問題,有些問題并非當下能夠回答或者解決。而這些問題的直接影響,就是中美民眾對兩國之間關系的看法。有調查顯示,中美民間不少聲音認為兩國之間的“合作不夠”。這樣的結果,提醒我們建立互信的重要性。
互信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如果是一方受益一方受損,那么即使什么合作協議簽署了,也不會真正執行。有的時候,形勢變了,一些協議也就失去了意義。因此,增強互信的辦法是找到更多的共同利益。建立更多層次的互信,則需要向對方說明自己在一些問題上會如何做。如果你做的和說的一樣,那么就會讓對方產生信任。否則,這種信任就很難建立起來。
建立互信是一個雙向的過程,很漫長。中間也會經歷不同的聲音,甚至產生分歧。美國媒體上有不少對中國負面的報道。雖然美中貿易每年超過5000億美元,這樣的互惠互利關系并不會獲得媒體太大的關注。我們在媒體上看到這樣的報道很少,更多的是看到南海問題、網絡安全問題。這讓人對美中關系的現狀產生一些負面的印象。
很多人和我討論目前美國總統候選人在媒體針對中國的批評,我認為總統候選人應該表現出總統級的素質。現實是,自尼克松總統以來,歷任美國總統都在尋求與中國建立建設性的雙邊關系,因為這對美國是有利的。總統候選人應該在這一政策方向上多展示自己的能力,而非發表一些“聲明”,甚至“誤導”民眾。當然,即便如此,兩國之間的積極交流仍然不能忽視。總體來說,中美目前的共識多過分歧。
有些人好奇,中美關系是不是到了臨界點?我關注美中關系很長時間了,我不認為美中關系接近臨界點了。在我看來,美中關系的發展歷程中一段時期合作多一些,一段時期困難多一些。但從長期來看,現在的雙邊關系比兩國剛剛建交時要好得多。兩國關系的發展正處于正確的軌道,我們有許多共同的利益。兩國關系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讓我最感到擔憂的,是美中正在增長的戰略對抗。我們還沒有找到一種方式來解決。中國的軍事實力增長很快,美國在此投放大量兵力,這樣的現實,我們該如何解決?理論上講,我認為我們能夠解決,這需要雙方都做出改變。對于中國而言,發展軍力需要有一個限制;而美國必須接受,我們對于西太平洋的控制不能再和以前一樣了。如果我們能尋找到這樣的一種共識,那么我們就可以控制,而不是演變成軍備競賽。
如果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處理得當,客觀上可能相應會減少中國崛起所引發的擔憂,因為盟友知道美國在身后。如果中國把亞太再平衡戰略解讀為“遏制”,這是不對的,美國肯定不是在遏制中國。
我認為,任何試圖遏制中國發展的政策都是不明智的。中國有權利發展,中國人有權改善生活條件,享受經濟發展帶來的紅利。問題是,錢該如何花?中國的發展又會給周邊國家帶來怎樣的影響?有聲音擔憂中國發展軍力。而如何在保證國防力量的前提下減少周邊國家的擔憂,是作為中國這樣的大國應該解決的問題。
另一方面,如果美國還一直聲稱美軍將繼續“統治”整個西太平洋,那顯然是不對的。在我看來,問題的關鍵是構建新型大國關系,以控制戰略上的對抗。我認為,遲早習奧二人需要坐下來討論這一核心問題。
對于外界討論比較熱烈的網絡安全問題,我認為雙方還是應該盡量消除誤會,坦誠地探討這一問題,并找到一個建設性的方式來管控分歧。從目前看來,這一問題顯然對美中關系產生了負面影響。我認為,政府層面的黑客行為應該停止,比如美國竊聽德國總理默克爾一事就對美德關系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領導人應該了解并控制情報部門的所作所為。這一點對中國同樣適用。在個人黑客層面,問題則更加復雜,但政府遲早會關注到這一層面上的問題。因此,我認為,在這一問題上,有很大的空間來擴大對話。
有一些問題確實較難解決,因為它涉及一些基礎性的分歧:中俄認為政府應該管控互聯網,而在西方,政府、行業以及私營部門都應參與網絡治理。此外,信息自由、網絡隱私保護等問題都屬于較難解決的問題。但在網絡間諜、網絡犯罪、網絡戰爭等領域,這些是可以解決的。美中可以在一些領域尋找共同點,比如在打擊竊取知識產權等方面,這在美中都是違法的。如果把這一問題拆分為某些具體的問題,美中還是有合作的可能的,共同設定一些基本的標準。
當然,網絡安全只是一個方面。如果想要讓雙邊關系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中美兩國都有責任增進民間了解,并有意識地培養支持合作發展的民意基礎。如果一邊說想要與對方發展關系,一邊批評對方,這會損害民意基礎。所以總體來說,中美關系未來可以推進的空間很大。
中美關系的未來走向,兩國領導人扮演了重要角色。兩國領導人都認為,保持合作的勢頭應大于競爭的勢頭,這是我們的戰略目標。否則,將面臨沖突。我們剛剛度過二戰勝利70周年,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失敗的領導人會造成多么嚴重的戰爭,給世界帶來怎樣的災難。同時,領導人也應該處理好民族主義情緒。我認為,中國真正的影響力應該是在軟實力上。
美中元首會晤會對擴大合作、管控分歧十分有幫助,防范分歧進一步加深。我把元首會晤看作是一個有效的工具,讓兩國領導人將雙邊關系引向他們希望的方向。此次習近平訪美就是這樣的一次元首會晤。無論關系是緊張還是緩和,元首會晤都是重要的。
當然,元首會晤會也有一些風險。不過,我所經歷的大部分元首會晤對于兩國關系都起到了積極作用。因此,習奧兩人能夠定期舉行會晤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兩人去年的“瀛臺夜話”前夕,美中關系也呈現出許多“問號”,但結果證明,兩國在氣候變化、兩軍交往、簽證等領域取得了許多成果。
而這次習近平訪美也同樣令人期待。從我個人來看,兩國在氣候變化、兩軍交往、BIT(中美雙邊投資協定談判)等領域還有很大的合作空間。特別是BIT談判,需要更多的動力去推動。奧巴馬目前已經拿到了TPA(貿易促進授權法案),目前美國正致力于在本屆政府內達成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協定)。如果一旦成形,那么中國與TPP的關系可能就該被考慮。如果中國考慮加入成為一個新的參與者,那么談判還會繼續進行。而BIT正好與此事相關。
總體而言,我對中美關系的發展以及中國在世界影響力抱有積極看法。在30年中,中國經歷的翻天覆地的變化有目共睹。明顯的變化不僅在中國國內,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年輕人走向西方、美國學習。他們帶著對美國認知和了解回到中國,在政府、企業、教育界工作,他們擁有比上一輩更廣闊的世界觀。中國正在更深入的融入和擁抱世界。與此同時,中國的中產階級正在迅速壯大,尤其在中國的沿海城市。做一個簡單的對比,在過去的25年,拉美的經濟增長是10%,而中國每年的增長都接近10%。 這在上個世紀70年代是難以想象的。
如今,我們可以把目光放在未來的25年。未來的25年,中國仍將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對東亞乃至世界發揮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而未來全球問題的解決,都需要美國和中國的共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