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鋒

對于華語樂壇來講,滾石的上場,是羅大佑G大調的《童年》,喜悅和明亮;滾石的離場,又是李宗盛C小調的《山丘》,悲傷和強烈。30年,商業與人文、妥協與堅持、得到與失去,在其間交替上演。然而,你并不知道,滾石跌落的那一刻,是否會綻放成更多石子,繼續轉動。
消失10多年的滾石,終于又Rock起來。
廣州天河區羊城創意產業園,面積達171000平方米。不用費力尋找,進大門10步的距離,就是滾石的中央車站展演中心,960平方米。晚上7點鐘,夜還未到,從這小小的“車站”傳出的音樂聲和歡呼聲,瞬間塞滿了整個產業園。
——這是滾石在內地的第一家Livehouse,也被音樂人稱為全國最專業的Livehouse。
中國音樂產業從百廢待舉,走到百花齊放,用了20多年;而從百花齊放,走到百無一是,卻只用到了四分之一之前的時間。歲月是把殺豬刀。
從表面上講,互聯網對音樂產業的沖擊,是在載體和傳播渠道上的顛覆;而實際上,卻是商業與音樂的一場博弈。轉過頭的音樂人們發現,抵抗或者順應這一博弈的有效方式之一,便是增加自己的籌碼,抽掉互聯網的籌碼。所以,全國各地如火如荼的音樂節、演唱會,在建或者規劃的Livehouse等現場音樂形式,成了音樂產業突圍的一個重要方式。滾石也不例外。
然而,即使再次啟程,滾石也在商業和音樂之間,做了割舍和選擇,走了一條更貼近音樂本真的路。但是誰又能否定,這不是一條生命線更長的旅程呢?
2014年3月,周華健用《有沒有一首歌會讓你想起我》唱響了中央車站。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滾石,甚至是華語音樂的下一站。
滄海一聲笑
在很多年輕人眼里,滾石就是過時。
2009年6月27日晚,華語樂壇最具影響力、有“華語格萊美”之稱的第20屆金曲獎頒獎禮在臺北小巨蛋舉行。從未缺席過賽事的滾石唱片,旗下歷史性地無歌手獲獎。不過,組委會并沒有忘掉滾石——滾石唱片老板段鐘潭,憑借20多年對華語樂壇的貢獻,榮獲“特別貢獻獎”。
段鐘潭走上臺,這個不善言辭,帶著一副小框眼鏡的獲獎者穿著一身運動裝,微笑著接過獎杯。在臺上依次打出了準備好的“老兵不死”、“請電信業不要再虐待唱片業”、“音樂萬歲”的橫幅。
主持人陶晶瑩請五月天、梁靜茹等滾石藝人上臺,站在段鐘潭的背后,請他再說幾句。段鐘潭又靦腆地擠出一句:“做音樂,很快樂。”
段鐘潭說,2009年是滾石轉折性的一年。互聯網對音樂行業的破壞已經不能再壞,滾石背了10多年的18億新臺幣巨債也還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嘗試些新東西了”。
所以,2008年過完年,老段分別約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和張震岳聊天,十四瓶紅酒下肚,一個集結了滾石老中青三代唱作人的組合,成立了。
2009年1月26日,“縱貫線”樂團首登央視春晚,“亞洲第一天團”立即使得其他表演黯然失色。一年的時間,縱貫線組合從臺北出發,歷經北京、上海等城市,完成了34場1~1.5萬人的大型演唱會,每場必爆滿。
2010年滾石成立三十周年,老段又廣發英雄帖,召集了伍佰、五月天、杜德偉、梁靜茹等滾石旗下曾經的藝人上百位,開始了一系列5萬人以上聲勢浩大、明星璀璨的紀念演唱會。
在臺北小巨蛋的現場,杜德偉唱到高興處,又把褲子脫了下來,底褲上大大的“ROCK”字樣引來現場一陣尖叫。只不過,在很多音樂人看來,這也把滾石的底褲露了出來。
許多音樂人唱起了悲歌:一個美好的行當從此唱進了“夕陽紅”,只能靠組團和歌迷懷舊共同回憶,這樣的演出是“為了忘卻的紀念”。
老段聽到這些關于滾石“炒冷飯、賣情懷”的論調,笑了笑,承認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有那個意愿,那個努力,就能夠成功,而是要講求一個機緣。賣情懷沒錯,而是要看你怎么賣。那是我們的資產,我們為什么要避諱它。”
是的,對于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的病人,我們又何必逼著他奔跑呢?至少這穩健的兩步,讓垂死的滾石擺脫了負債,活了下來。
會活的老兵,才不會死。
最近比較煩
十多年前,周華健、李宗盛、黃品冠在《最近比較煩》里唱,“女兒說六加六結果等于十三,我問老段說怎么辦,老段說基本上,這個很難。”
老段就是段鐘潭。如果十多年前,老段解決不了六加六等于十三的問題,那么他怎么才能讓剛剛從“加護病房”出來的音樂老兵,在互聯網的挾持下,奔跑呢?
就在老段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內地最大音樂公司,太合麥田的創始人宋柯早就邊嚷嚷著“音樂行業被互聯網忽悠了”、“唱片已死”,邊跑到北京一CBD賣起了烤鴨。
事實上,老段幾乎是音樂行業最早擁抱互聯網的一批人。
世紀之初,在互聯網流媒體剛剛興起,滾石業務每年虧損2~3億新臺幣之時,就先后成立了滾石電視、滾石網絡、滾石移動等平臺。不過,這些新媒體嘗試“只是對滾石有一些幫助,但沒有解救”。互聯網音樂版權是條生死線,索尼、環球等全球性音樂公司,皆因此鎩羽而歸。
然而,這在老段看來并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自從多年之前把郁可唯招至麾下后,滾石與全國各大衛視最廣泛的合作大部分只是音樂版權。段鐘潭說,他并不看好目前的選秀節目,也不推崇網上的平臺模式。“選秀就像是溫室栽培的蔬菜,在還沒熟的時候熟了,口味也變淡了,我更喜歡在土壤里長出來、經過日曬雨淋的天然蔬菜。”
“隨時隨地都講平臺,真的很好笑。做一個平臺,你是作詞的,我是作曲的,他是編曲的,來一個媒介,好像事情就解決了。平臺不會對任何東西做價值判斷,只要有人買就對了。但是好的音樂需要價值判斷,我覺得就有問題了。”
所以,主要問題就是,作為一個有態度的音樂公司,是為了迎合聽眾需求,制造一些快消品式的音樂;還是堅持自己的人文音樂理念,一路走到黑?
取與舍之間,是商業與人文,甚至是價值觀的終極博弈。
滾石還是會堅持按照傳統的做法,出專輯、開演唱會去培養新人和新歌嗎?老段說,對。如果業務收縮到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呢?不會改!
四個字,說得盡的是堅持,說不盡的是情懷。
我們姑且認為老段對互聯網的考量和對音樂的堅持是真心的。實際上,對于音樂公司而言,互聯網是條不錯的宣傳、營銷渠道,音樂公司的主要收入來源,依然來自演唱會、音樂節、音樂周邊等線下形式。老段不會厚此薄彼。
2011年6月,第22屆金曲獎如期舉行。主持人侯佩岑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今天各大音樂公司的老板都在哦!”坐在臺下的老板們都相視一笑。滾石標志人物,李宗盛的《寫給自己的歌》,憑借在互聯網的傳播熱度和各大門戶網站的推廣力度,一舉拿下最佳作詞、最佳作曲和最佳年度歌曲三個最考功力的大獎。
線下,配合老段布局的“縱貫線”、“紀念演唱會”等懷舊龍卷風,滾石最終緩過氣來。
不過,紀念演唱會之后,老段發現,大型演唱會場面是挺讓人振奮,但距離觀眾太遠,而場地、舞臺在每個城市都需要重新選擇和規劃。所以借鑒了日本Livehouse模式后,老段打算在各大城市打造滾石的Livehouse——中央車站展演中心。
中央車站
在廣州建內地第一家中央車站,老段說是機緣巧合,不過到處看到的是他的“處心積慮”。
與北京、上海相比,廣深兩地的Livehouse發展較緩,2013年以來,處于野蠻生長階段,但尚無大型品牌進入。貴、粵、桂、閩四地的高鐵陸續建成,以廣州為中心的3小時生活區,正與“滾石”規劃的“中央車站”概念不謀而合。
2014年全國Livehouse市場已達4950萬元,不過,截至2014年底,全國Livehouse演出場所已達375家,其中新開95家,同比漲幅達32%。等待老段的是一個殘酷的現實——如何與其他Livehouse建立品牌區隔,增強自己的核心優勢?
老段入市第一手,就再定義了Livehouse,將中央車站Livehouse稱作為“展演中心”。
“廣州站我們大概投了1200萬元人民幣在場地的部分,主要分成三大塊:一塊是跟音響樂器有關的,是聲音部分;一塊是跟視覺有關的,包括LED大屏幕、燈光等;另外一塊是廠房改造,椅子、舞臺、冷暖氣這些東西。最貴的還是在音響部分,大約在500萬元左右。”
——站在中央車站展演中心的舞臺上望過去,整個展館色調以深色為主,“Rock House”的Logo隨處可見,遍布搖滾氣氛。舞臺兩側懸掛的是專業演唱會級別、法國進口音響;座椅更選擇專為NBA球員定制座椅的廠家生產。此外,從舞臺到最后一排座椅的距離大概35米,全場只有825個座位,“每人都是VIP”。以至于周華健來到現場打趣說:“我從來沒有和大家這么親近過,最后一排觀眾盒飯里的雞腿我還能看得清是公是母。”
老段在光、電、影方面的投入,成功與廣州本地以酒吧為載體的小型Livehouse區別開。但僅此并構不成核心競爭。老段又將Livehouse主流化。
內地的大型Livehouse,如Mao Livehouse、愚公移山、星光現場等,大都是商業價值極低的樂隊,雖然這些樂隊讓一小部分文藝青年“趨之若鶩”,卻無助于Livehouse的商業拓展。
而老段憑借滾石的人脈、作品資源,輕松地跳出了這個框架,“我們還有巨星系列(類似張學友、陳奕迅)、中國搖滾系列、新藝人系列,甚至日韓明星系列……穿插進行。而且不會只有滾石的藝人,取名字我們也刻意避開‘滾石’,不然我們可以關門了。”
和其他Livehouse更加不同的是,中央車站無WiFi、無酒水,只為了保證場地的專業性,讓觀眾享受到最純正的音樂。
考慮到展演中心的性質和費用更適合具有一定實力和市場的音樂人,老段在中央車站旁邊,修了一條紅磚小路,轉過去就是他打造的“后車站”咖啡廳。大型演唱會時,后車站可以成為“候車站”,點杯咖啡等待演出;平時,后車站里的小型舞臺可以提供給小眾和新人歌手進行不插電獻唱。
這被音樂人稱為“全中國最專業的Livehouse”,從出生,就顯示了其對音樂品質的追求,對音樂人、觀眾的尊重。
靠音樂品質贏得市場的老段,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隨著Livehouse在中國內地的火爆,老段下一步打算把自己的車站加速建起來,下一站則選擇了人文氣息更濃的杭州。
事實上,老段在下一盤大棋。他想以中央車站為中心,構建一個閉環的音樂商業系統,打通從音樂制造到演出的各個環節。并希望將中央車站作為滾石的孵化場和音樂周邊商業營銷中心。到那時整個滾石就會被盤活,音樂生態鏈將會被重構。
老段對記者的這種猜測未予否定。只是在強調“做是一回事,成是另一回事,不能強求”,因為“去年20場演出,中央車站并沒有盈利,不過我們覺得今年還是靠譜的”。
不做大哥好多年
2015年8月8日,老段從杭州趕到廣州,張震岳、Mc Hotdog、頑童M116組成的“兄弟本色”團體要在廣州中央車站舉行成團的第一場商業演唱會。這是繼“縱貫線”之后,老段親手操刀的另一個搖滾團體。
“可能我從小喜歡聽搖滾樂,所以對搖滾樂有一種情懷,總覺得有些音樂只有搖滾團體才能表達清楚內涵。”所以,還沒接受完記者的采訪,老段就匆忙起身趕到演唱會現場看開幕。
與老段對搖滾樂的執著相同,他不會對現如今層出不窮的互聯網思維、互聯網+、O2O感興趣。
“現在大家都喜歡說,互聯網可以給你大數據,可我發現它不準啊。癥結在于,現在網上音樂大部分不用花錢,當一個產品不用花錢買的時候,顧客就不需要做一個付出的判斷。比如,在這里吃一碗牛肉面,你愿意花錢來吃,就說明你覺得這碗面不錯;但如果說不要錢,就會搞不清楚,大家來吃是因為喜歡吃呢,還是因為免費呢?”
所以,“中央車站就是一個講究音樂品質的現場,我們就賣票,來換市場的反應,希望從一個城市,從一個演出場地,從一張一張票,讓藝人、讓這個產業的團隊回到地上,一步步地做,我認為是必須的,也是一種追求。”
不過,老段并不排斥線上渠道,“兄弟本色”演唱會除了兩日銷售一空的現場門票外,老段與騰訊視頻Live Music合作推出了由蒙牛冠名的免費在線直播,67萬網友同步在線觀看。中央車站也與樂視聯手,首創Livehouse精品付費模式。
2014年,李宗盛在中央車站舉行的“莫忘來時路”演唱會上,登臺前說了一大段話,表達了一個音樂人對音樂市場的悲觀和無奈。老段也在現場,但他并無回應。過了數日,他大清早在微信朋友圈轉發文章時,摘出了文中一句自作評論:“人生就像幻光,但誰若把幻光視作幻光,他便墜入無底的深淵。”
老段稱自己和滾石為老兵,但忌諱別人稱他為逃兵。“我已經進入這個行業,就希望看到我們也有像英美流行音樂那樣,讓全世界的人都想聽的音樂,可現在我們的流行樂誰聽啊,我覺得未來一百年大家都應該為這個事情努力。”
所以滾石沒落時,老段沒有賣掉;行業浮躁時,老段沒有跟風。因為他說:“如果我擁有一點影響力的話,我更希望是可以影響人的心。”
中央車站,就是他的起點,或許也是終點。
就像一位歌迷在看了“兄弟本色”演唱會后說的那樣,演藝圈的起伏,難免外界的流言蜚語,曾經的酸甜苦辣,可能只有時隔多年才能釋然而對,隕石落地的那一瞬間,也許大石頭不在了,但是被撞擊出來的小石頭們仍然在滾動。
滾石不生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