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祭（組詩）

何永飛

松山行

1

沿著滇緬公路，沿著歷史的脈絡

靠近一場戰爭，一場悲喜交集的戰爭

一場無數尸骨緊密排列出勝利與失敗的戰爭

炮火聲，廝殺聲，都被收進歲月的布囊

陣陣松濤聲，還在不斷地撞擊

一個民族的心壁，憤怒一次次直沖云霄

一個堅硬的松果砸落下來，把春天砸得

很痛，砸出一個很長的傷口，艷麗的花朵

怎么努力，都無法縫合傷口，無法止痛

2

1944，滇西，抗戰，這些詞如一顆顆鋼釘

深深地釘在人們的記憶里，夢碎的聲音

趴在生活的窗口，揮之不去

抬起的腳，不敢輕易放下，怕踩到

地下的英魂，以及松山縱橫交錯的瘡疤

西邊的怒江，把大小群山趕得到處跑

可趕不走一個個浸滿血淚的日子和故事

彎腰捧起一把松毛，撒向灰蒙蒙的天空

把從云端逃竄下來的陽光，刺得血淋淋的

隨后，目光所到之處，都是一片揪心的紅

3

地堡，彈坑，戰壕，都是證詞

讓原本寧靜的松山不再寧靜

雨水怎么沖刷，雷電怎么劈砍

鏤刻在松山上的奇恥都毫無削減，扒開野草

正義與罪惡，緊緊地扭打在一起，這將是

人類的一場持久戰，一只野兔從背后跳出來

又瞬間消失在松林深處，驚起滿天恐慌

不知這是誰的魂靈，也許有什么秘密想告知天下

4

一根白骨擠破泥土的掩蓋，擠破謊言的阻撓

將腳底板拱得青腫，將滇西的抗戰史拱得青腫

將很多人的夢拱得青腫，這樣的白骨，隨手刨開

一堆敗葉，一堆枯草，一堆亂石，都能見到

上面沒有留下任何標記，當然也就沒分到任何榮光

他們當中很多人的名字，隨著生命被子彈射穿

被炮火炸飛，他們死得很卑微，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不，其實他們死得很悲壯，整座巍峨的松山

就是他們的墓碑，上面一棵棵高大的松樹

就是他們的豐功偉績，一群鳥唱著激昂的歌

從頭頂飛過，把天空擦拭得很干凈，很亮麗

5

炮火把來路炸斷，翻山越嶺的生命已回不去

漂洋過海的生命也已回不去，他們的手里緊握著

同一溫度的鄉愁，同一深度的思念，安眠于松山

或許他們還在另外一個世界，

為爭奪一塊高地而拼殺

聽人說，晚上會看到松山上有無數的鬼火在移動

那應該是一顆顆高貴的靈魂，在尋找回家的路

在為民族的安定驅趕黑夜

在為家園的完整和美好，忍痛燃燒自己

6

在松山，腳不管踩到哪里，都踩在

一個個堅硬無比的頭顱上，就是這些頭顱

改寫了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的命運

這時，想歡呼幾聲，可怕驚醒好不容易平息的炮火

想吟誦幾句贊美詩，可所有的詞語都是輕飄飄的

只好靜靜地呆著，這是最好的一種方式

這是惟一可以，也是最應該做的事兒，世界上

有無數種生法，也有無數種死法，

而最值得稱道的生法與死法，

莫過于把自己埋進大義和大愛的土壤里

7

就是因為戰爭，所有的生靈都被趕出家園

一棵棵粗大的松樹，出生就與這座山頭綁在一起

炮火很猛烈，子彈很兇殘，可它們沒有選擇逃跑

以英雄的姿態，

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與故土共存亡

結局只剩下兩棵松樹，托舉著歷史的天空

一棵代表著可惡的敵人，一棵代表著可敬的國軍

一棵代表著難解的仇恨，一棵代表著深厚的友誼

一棵代表著暗淡的過去，一棵代表著明麗的未來

8

夕陽鋪開大網，向松山撒過來，不知是要

捕撈誤闖戰區者，還是要捕撈殘留的怨恨與敵意

都有可能，回頭望，發現白晝已在快速地往后退

黑夜已再次潛伏在半山腰，而迎接它的，依舊是

鋒利的戰刀，猛烈的炮火，以及挺拔的鋼鐵之軀

戰 ?爭

子彈，最終穿過自己的心臟和骨頭

硝煙，最終摧毀自己的家園和命運

再高的榮耀，無法修復時光的廢墟

再大的勝利，無法掩飾歷史的創傷

兩行清淚，浸濕幾代人的仇恨

一彎殘月，割斷無數人的歸路

殘暴者，在血海中垂死掙扎

無辜者，在刀尖上放聲狂笑

點燃戰火的人，最先化為灰燼

放下屠刀的人，最先走出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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