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吉的戰爭

柏葉

一

我爺爺瑪吉，七十三年前

離開新婚不久的女人依魯

像一只單飛的鳥兒

離開山寨，跑到滇西做木活

那時候，十八歲的瑪吉

身體強壯得如同一頭野豬

木活手藝地方上百里挑一

本想施展手藝賺點錢回來

讓自己的女人在別人面前

臉上添花，身上添彩

可是非常失望，來到滇西后

已經找不到需要做木活的人家

他發現，

在那片富饒的土地上

除了槍炮聲，就是一群群

失去家園后到處逃難的農民

小日本鬼子就像可惡的蒼蠅

在原本風和日麗的山水家園

瘋狂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獵人出生的瑪吉，終于忍無可忍

在

一個藍天里飛滿烏鴉似的飛機

哀嚎遍野的中午，舉起那把

跟隨他多年的鋒利的斧頭

憤怒地劈死了兩個

正在光天化日之下

強暴逃難女孩的小日本鬼子

就是在這一天，我爺爺瑪吉

仿佛一只驚慌失措的麂子

闖進了一個駐扎在山頂上

正在進行休整的國軍部隊里

當他把如何劈死兩個小鬼子

然后慌不擇路跑到山頂的經過

一五一十講述給國軍營長之后

這支抗日部隊收下了他

他告訴國軍營長施連根

他是個彝族，從小喜歡打獵

現在，他認為小日本鬼子

就是一群喪盡天良的豺狼

已經成為必須獵殺的野獸

二

然而，就在我爺爺瑪吉

在滇西的地面上，咬牙切齒

獵殺著畜生不如的小鬼子時

他的家鄉

卻沸沸揚揚地傳開了一個

我奶奶依魯無法相信的流言

整天游手好閑的光棍漢爾朵

突然有一天，醉眼朦朧地站在

山寨曬場中心的那個石碌碡上

有聲有色地說，他親眼看見過

我爺爺瑪吉跟隨著一伙土匪

爬上了一座云霧繚繞的高山

還勸說剛滿十六歲的

我奶奶依魯

沒有必要再等待瑪吉回來

今后他會每天晚上都來照顧她

生性剛烈的我奶奶依魯

氣憤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轉身跑回家，抬出瑪吉的獵槍

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

那張胡言亂語的嘴巴

光棍漢爾朵嚇得立馬抱頭鼠竄

從此不敢在山寨里露面

我奶奶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地說

瑪吉的為人，大家都知道

他是密林里的老虎

他是藍天里的雄鷹

他不是鉆洞的老鼠

他不是哀鳴的烏鴉

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去做土匪

三

一年后，已是國軍班長的瑪吉

每次作戰之前，總是提醒那些

剛參加國軍，面對小日本鬼子

不敢開槍射擊的小戰士

你們不要把小鬼子當作人

小鬼子是披著人皮的野獸

我也從來沒有殺過人

我現在獵殺的是吃人的野獸

每個戰士都要把仇恨的子彈

準確地射進那些野獸的黑心

國軍營長施連根很欣賞瑪吉

每次作戰，都把最艱巨的任務

交給瑪吉，瑪吉也從來不辜負

營長的希望，有一次

在全營發起沖鋒的時候

營長施連根被三個小鬼子包圍

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

瑪吉三槍擊斃了兩個小鬼子

戰斗結束，在慶功宴會上

營長施連根舉起酒杯

擲地有聲地對瑪吉說

瑪吉，你是我所見過的獵人當中

最讓瘋狂的獵物聞風喪膽的獵人

我們中國，擁有像你這樣

機智的獵人，那些在我們的國土上

橫行霸道的野獸和畜生

總有一天，兔子尾巴長不了

我爺爺瑪吉，感到非常自豪

此后的戰斗中，更是英勇善戰

像山寨里的傳說中，那只

出神入化的獵犬，他被戰友們

稱為小日本鬼子的死亡克星

我爺爺瑪吉命硬，小鬼子的子彈

只敢從他的身邊飛過去

他的名字，甚至被小日本鬼子

當作了死神的代名詞

四

我奶奶依魯，為了祈求保佑

每天堅持跑到山神廟里燒香

她把思念寄托給云朵

她把淚水流在心底里

閃現在她夢里的全都是

和瑪吉談情說愛的時光

那些傾聽過他倆的情歌

見證過他倆的擁抱親吻

還有山盟海誓的風聲，婆娑的樹影

以及孤寂的蟲鳴，幽靜的花朵

以及銀色的山路，朦朧的月光

我奶奶依魯，從來沒有失去過

對我爺爺瑪吉的信任和眷念

沉靜的山寨，自然的生活

讓我奶奶的日子濃縮成

一串串金黃飽滿的玉米

五

我爺爺瑪吉參加國軍后的第三年

小鬼子終于變成了一群無頭蒼蠅

那面在中國大地上的寒風里

瘋狂地飄揚了八年的太陽旗

已經被中國人民憤怒的烈火

燒成灰燼，那雙張牙舞爪的雙手

猶如枯寂的樹枝，高舉在頭頂上

昔日高昂的頭顱，低垂在褲襠里

然而，即使如此，野心難改

在國軍排長瑪吉的眼里

小日本鬼子永遠是野獸

心里永遠改變不了獸性

抗日戰爭，使彝族獵人瑪吉

成為了英雄，抗日戰爭

使英雄瑪吉，認清了野蠻與文明

回到家鄉后，我敬愛的爺爺瑪吉

再也沒有離開過我奶奶依魯一步

每天夜里，依魯都依偎在瑪吉身邊

聽他講永遠講不完的獵殺野獸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里，瑪吉永遠都是那只

在山寨里的傳說中出神入化的獵犬

他們像一對披著一身神話的白鷴鳥

在大山深處的山寨里，安居樂業

生兒育女，默默廝守了一輩子

時間過去七十年，我爺爺瑪吉

還耿耿于懷地說，對待那些

食人之心不肯改的豺狼

我們永遠都要提高警惕

我們永遠需要機智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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