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抗戰歲月

劉杰

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對于游子而言，故鄉的抗戰往事愈發值得緬懷。上周末的黃昏，在城郊土原上散步的我，看到殘陽退去，西天如血似火般噴涌著燃燒的晚霞，一股歷史的悲壯感油然而生，這讓我想起了千里之外故鄉的抗戰歲月。

故鄉唐河縣在豫鄂交界處的宛東平原上，那里物產豐饒，戰略位置重要。日寇在全面侵華戰爭期間多次進犯，犯下了滔天罪行。據唐河革命紀念館布展史料顯示，據不完全統計，從1939年至1945年，日寇共造成唐河民眾直接傷亡2345人，間接傷亡88300人，耕地荒蕪46萬畝，房屋被毀11.71萬間，牲畜被搶6.53萬頭，糧食被搶7.07萬石，另有大量財物被毀被搶，總計損失法幣1284.39萬元。

“32架飛機炸唐河”的慘案，就發生在此期間。1940年棗宜會戰中，日軍偵查得知唐河縣城儲備有大批軍火，遂于5月4日派32架轟炸機由京山機場起飛，直撲唐河而來。由于日諜提前將電話線割斷，防空警報剛拉響，日機就已飛抵縣城上空。祖母當時只有15歲大，但直到晚年仍對那些慘烈的場景記憶猶新。

那時太姥爺夫婦（鄉人對祖母的父母的稱呼）在縣城西關開面坊，祖母和我大舅爺、小舅爺也在面坊。太姥姥恰好于前一天回鄉省親。那天中午他們剛吃過飯，就聽見外面警報大作，人們驚叫著四散狂奔。太姥爺抱著小舅爺，祖母拉著大舅爺急忙往防空洞跑，跑出去沒多遠，黑壓壓的日機就撲了過來。他們剛趴下，鋪天蓋地的炸彈、燃燒彈就炸響了，縣城頓時火光沖天。日機呈一字型隊列在西關至唐河灘、校場至竹林寺一帶投彈后，呼嘯著朝西北方飛去。出去避難的人們見日機飛離，紛紛返回尋找親人、查看損失。此時小舅爺耳膜被震傷出血，大哭不止，三人正蹲在地上安撫他時，日機又飛了回來，對準原來區域更為密集的投彈，并用機槍瘋狂掃射，縣城濃煙蔽日，房倒屋塌，血肉橫飛，哭聲、呻吟聲響成一片。

太姥爺的面坊也在第二輪轟炸中被毀。據祖母回憶，縣崇實小學（今城關鎮第二初中、二小）西郊的回民吳正順，被炸得身首異處，家人只好將其碎尸鏟到白布上裹著下葬。在吳家門前，有個藏了十余人的防空洞被炸彈炸塌，洞里民眾全部遇難。有位叫張發奎的居民，妻子被燃燒彈燒著了火，他跑去營救也被燒著，倆人抱在一起就地翻滾，本想撲滅身上的火，卻被雙雙燒死。在今縣醫院院內，當時有條5丈長、寬1丈的干溝，里邊竟橫陳著30多具殘缺不全的尸體。還有很多人被炸死后，根本找不到尸體。當時趴在太姥爺旁邊的一位老伯說咱們不能等死啊，快跑吧！但跑出去沒多遠，一個炸彈下來他就尸骨無存了。還有一個姓鄧的小姑娘，死后只找到一根發辮。所幸投在軍火庫院內的一枚重型炸彈陷地3尺有余但未爆炸，否則整個縣城將被夷為平地。

日機兩輪轟炸共造成民眾喪生200余人，受傷100余人，房屋被毀700余間。日寇地面部隊竄犯期間，更是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激起了故鄉民眾的強烈反抗。盧溝橋事變后，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救亡運動在唐河蓬勃開展，宛屬平津同學會唐河縣分會、抗日文藝宣傳團等組織相繼成立;國民黨84軍173師鐘毅部、68軍143師黃樵松部等在唐河浴血抗戰;激發了民眾的抗戰斗志。鄉人不僅踴躍參軍，還組織民團等武裝奮勇抗敵。1939年5月11日，愛國人士曲令鐸率唐河縣民團桐寨鋪區團，配合國民黨30軍30師在縣城西大崗英勇抗擊日軍。5月13日黃昏，日軍400余人竄犯湖陽鎮東北蓼山下的陳莊一帶，被30師和湖陽區民團包圍，被殲300余人。1940年5月5日，深受共產黨影響的南陽抗敵自衛團第二團，在大河屯鎮張老莊一帶伏擊日軍第三師團小川支隊，予敵重大殺傷。

故鄉民眾的自發抗戰同樣可歌可泣。1940年5月，日寇竄犯郭灘鎮吳莊一帶，當地農民曲全中、曲十六等，將兩名日軍擊斃。1941年1月27日，日本兵高天修斯隨部隊去源潭鎮“掃蕩”時掉隊，當他牽著馱炮彈的騾子在一池塘邊飲水時，被該鎮殺豬匠趙天才和銅匠羅西明合力殺死。最振奮人心的抗日壯舉，來自我們村（古城鄉郭其茂村）東郊的古城鄉傅灣村。1941年2月7日，日軍第三師團約一個中隊兵力的先遣隊自縣城東撤時進犯該村。

傅灣村筑有寨墻，配有幾十條長短槍和土炮，是個具備防守功能的大村寨，一遇兵匪竄擾，附近幾個村的人都來避難。當時祖父就在該村避難。據他回憶，傅灣村一看鬼子來勢兇猛，迅速將人們從后門疏散到密林中。日軍大部隊進村劫掠后繼續東犯，但村里仍有炊煙升起，幾名青壯年男子自告奮勇回村偵察。村民王春生剛摸到家門口，就被一名端著三八槍的鬼子抓住，嘰里呱啦地比劃著讓他抓雞吃。王春生假裝很怯懦、很順從地將雞煮好，趁鬼子吃雞時，用暗語叫來村民王保松、王保芳等人，將鬼子架到村外河灘上，用菜刀解決后就地掩埋。他們再次摸回村里時，發現村東南角的草屋里，有八個鬼子正關著門煮雞吃。他們一邊小心地從外將房門鎖死，一邊抱來柴草堆在門口窗邊，而后潑上油順風放火。七個鬼子被燒死在屋內，跑出來的一個也成了“火人”，被棍棒齊下，當場打死。此后直到日本無條件投降，故鄉人民的抗擊從未中斷。

我想，雖然抗戰的硝煙散去70年了，但團結御侮的悲壯歷史不應被淡忘，它記載著中華民族的苦難、抗爭與奮起，警示激勵著我們銘記過去、開創未來。也只有傳承發揚好抗戰英烈的愛國精神，我們才能更好地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