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思危 迎戰7時代，企業要準備什么？

各位嘉賓，各位朋友，今天是第22屆中外管理官產學懇談會。回想起來當年我參加的時候，還不到60歲，現在都快80歲了。一個論壇能堅持22年，確實是不容易。

現在我們面臨7時代，企業究竟該怎么辦？首先我們要理解什么是7時代？當然從數字上來看很簡單，就是經濟增長率是7%到7.9%。

7時代是怎么形成的

從國際上看，發達國家受了最近一次經濟危機的創傷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外需還是比較低，這對我們的外貿肯定有影響。另外，由于發達國家經濟增長慢，我們快，所以我們出口貨物遇到的反傾銷就比較多，像最近光伏產業在歐美都遇到了雙反問題，所以貿易摩擦在增加。第三就是發達國家實行的，都是所謂寬松的貨幣政策，實行低利率。低利率，和大量的貨幣發行，對我們也形成一個壓力。我們要提高利率，這個熱錢就會往這兒走，進行投機，無風險套利。如我們也搞低利率，就會造成老百姓財富和銀行存款的縮水，同時也會造成過度的投資。最后，發達國家搞去杠桿化，其辦法一個是鼓勵國外企業轉回去，一個就是減少對國外的投資。所以從這幾點來說，對我們都有不利影響。

而我們還有自己內部的因素。我們往往靠大量的投資和大量的外貿出口來拉動經濟，但是這個模式是不可持續的。2009年搞了4萬億的所謂刺激政策，從當時來看有必要。我們研究過，如果沒有這個政策，可能增長只有2.4%。但是由于有了這個政策，增長達到了9.2%。但是什么事情都是兩面的，有了積極的方面，也有消極的影響。本來我們說4萬億是分三年投的，政府只投11800億，其中2008年1800億，2009年5000億，2010年5000億。結果光是2009年一年，銀行貸款就增加了9.6萬億，加上政府的5000億，就超過了10萬億！這10萬億貨幣到了市場上是什么情況，大家可以想像。當年投資過度，GDP是33.5萬億，投資占了22.5萬億，將近2/3。所以在9.2%里頭，光投資的貢獻就是8.7%，消費的貢獻是4.0%，外貿的貢獻是-3.5%，是這么構成的。

大量投資造成的問題，大家都看到了。第一是產能過剩，24個產業部門，21個產能過剩。第二就是庫存積壓，不少企業庫存積壓。第三就是投資效益降低。第四就是環保問題增多。

而大量貨幣投放造成的問題，當然一個是通貨膨脹的威脅。2011年通貨膨脹率達到5.4%，是最高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地方債務迅速增加。地方債務根據前年（2011）和去年（2012）的數據，大概都是10.7萬億。今年（2013）中央又去審查，根據財政部（副部長）朱光耀說的，可能比這個數字還要增加。我曾經在2009年10月份講過，美國次貸是把錢借給沒有還款能力的個人，中國的次貸是把錢借給沒有還款能力的政府。有1/3的地方政府現在看來沒有還款能力，所以將來造成的危機，可能是中央政府要承擔的。最壞的情況，是通過通貨膨脹來稀釋債務。所以當時我也問過地方官員：你們借錢怎么不考慮還呢 他說：當時銀行追著我們，讓我們借錢，只要提個項目就借錢。我們想：不借那就是傻子。這種情況造成地方債務迅速增加。再一個是資產的泡沫，因為2009年那一年，汽車銷售增加大約43%，住房銷售增加大約42%，這樣快就造成了房價的上漲。

大家想想這幾年中央治理過剩產能，清理地方債務，抑制通貨膨脹，都是在處理這些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告訴我們，必須要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不能光依靠投資和依靠外貿來拉動經濟了。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現在7%，是由于國外、國內的因素，導致了我們經濟增長放緩。

7時代意味著什么

第一就意味著我們經濟增長從高速進入了中高速階段。我們可以說10%以上算是高速，5%左右是中速，2%以下是低速。發達國家現在除了美國稍微超過2%以外，其他差不多都在2%以下，就是低速。我們7.9%算中高速。那么經濟增長快了以后，就業率會增加，但是通貨膨脹率也會增加。因為工資總量多了，要更多消費，貨物供應沒跟上，通貨膨脹就會出現，這是正常情況。而增長率下降，就業率就會下降，通貨膨脹率也會適當下降。增長率7%左右，通貨膨脹能維持在3%左右，這是正常的情況。

當然也有兩種所謂特殊情況。一種就是經濟增長率快，而通貨膨脹率低。這當然是很好的，美國在上世紀90年代，我們國家個別年份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再一種是更糟的，就是經濟增長率低，而通貨膨脹率高。這叫滯脹，這是有威脅的。我們國家現在還處于正常的情況下，就是經濟增長在7.5左右，通貨膨脹率在3左右。溫和的通貨膨脹和中高速的經濟增長，可能在今后一段時間大概都會是這個情況。

但從我個人判斷，我們一定要擠掉水分。GDP的水分大概有三種情況：一種叫做有害GDP。一個豆腐渣工程垮了，建的時候有GDP，垮了重建還有GDP，這是有害的GDP。第二種叫無效的GDP。一個工程在建的過程里有GDP，建完以后由于各種原因不能投產，那就不能再產生GDP了，那是無效的。再一種就是低效的GDP。過于超前的基礎設施建設，建成以后不但不能發揮效益，政府還要補貼。

所以我想我們7時代的GDP，首先是一個扎扎實實的GDP。我曾經講過，我們寧愿要一個扎扎實實的7%，也不要一個帶水分的9%。

經濟轉型，要有哪三大轉變？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想實現經濟轉變發展方式，就要實現三個轉變。

第一個是從過度依靠投資和外貿，轉向更多地依靠消費。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你要轉向依靠消費，首先要增加人民群眾的收入，讓大家有能力消費。第二要有社會保障體系，讓大家敢于消費。第三要不斷生產新的產品，讓大家愿意消費。所以要有新的消費增長點，不然大家還是會把錢存在銀行。

第二要從外延性的增長轉向內涵性的增長。這就需要必要的投資。如建一個新裝置，可以產生GDP，可以增加就業，可是提高不了勞動生產力，提高不了每個人創造的社會財富，這樣就沒法提高人民群眾的收入。我們的工業從業人員有2億，創造的增加值是22萬億，也就是平均每人創造11萬的增加值。這11萬，政府稅收一塊，企業拿一塊，個人分一塊。拿到個人手里也就三四萬。當然這里有一個國家、企業和個人之間公平分配的問題。但是如果只能每個人創造11萬，就算政府一分錢不拿，一分稅不收，企業一分錢不留，你也就是11萬的收入，還是平均的。這個數跟西方國家，跟人家的退休、失業救濟金相比也高不了太多。但如果每個人創造的財富能夠超過20萬，那有很多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所以我們要講究內涵性的增長，要提高勞動生產力，要提高每個人創造社會財富的能力，這樣才能更多地分配給人民群眾。

第三個，是我今天要講的重點，我們要從外生型的動力轉向內生型的動力。也就是說，不能老靠政府的優惠政策、銀行的利息貸款等等，而是更多依靠職工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你善待自己的員工了嗎？

我覺得對7時代來說，企業要注意三點。第一點，就是要增強凝聚力。

企業要調動職工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愛護他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這是我多年前講過的。人本關懷，真要做到這一點是不容易的。第一條，應該把職工看成企業最寶貴的資產。在這個問題上，東西方管理學觀念是不一樣的。西方管理學的觀念是把股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如果股東分紅少了，股票跌了，CEO就要辭職。但從我們來說，我覺得應該把職工放在第一位，把職工看成企業最寶貴的資產。要做到這樣，首先要善待職工。

我在上海聽過這么一件事。有一個合資企業的工人到醫院看病。醫生說你得馬上住院動手術，他就給外方經理打電話。但外方經理沒接，他只好住院動手術了。出院以后外方經理就找到他，說你沒有請假，是無故礦工，要扣你那些天的工資。工人不服，就向法院告。這個工人說我打電話了，但外方經理說我沒接到，也沒有第三方證人。法官就調工人手機里的記錄，發現他那天在醫院的時候確實給外方經理打了電話，但是對方沒接。法官認為那個時候打電話，肯定就是請假的事。這在法律上叫做法官心證，就是法官自己來判斷。根據法官心證的結果，認為工人當時是要請假，但是外方經理沒接電話，所以判工人勝訴，不能扣他的工資。這個事雖然不算大，但是在企業里造成了反響，很多員工認為外方經理不講人情，沒有人性，最后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我們想想，反過來如果你的職工住院了，你派人拿著鮮花水果去看他，跟他說“你安心養病，你的醫藥費按照規定報銷，你不要擔心”。如果我們這樣做的話，那將是什么結果？我想大家都知道。所以善待職工是非常重要的一條。

第二條，凡是要求職工做到的事，你自己首先要做到。這一條也非常重要。我們要想服眾，就得以身作則。自己不以身作則，你要人家來做就很難。我想對此大家都有體會。

你培養自己的員工了嗎？

第三條，就是要提高職工的素質，加強職工的培訓。我們現在確實引進了不少先進設備，但是從職工的素質來看，駕馭這些先進設備的表現跟國外比，還是有差距的。我曾經訪問過不少鋼鐵廠，都引進了國外先進的熱連軋設備，但只有少數鋼鐵廠能生產高端轎車能用的高級鋼板，為什么 他們生產的，人家不敢用。我去問什么原因，人家說，我們是一流的設備，二流的職工，三流的管理，怎么可能生產一流的產品呢？我想這個話雖然帶著刺，但確實值得我們思考：我們引進了同樣的先進設備，為什么生產不了同樣的產品？

還一個故事。我們向德國出口一種高壓泵，但每一批里總有一兩臺不合格。高壓泵涉及到安全問題，所以德方非常重視，就派工人到咱們這邊來組裝，看看是什么問題。結果人家組裝一百臺，一百臺合格。所以人家提出來，是不是你的出口零件由我們來組裝？那咱們不干，于是就帶工人去看人家怎么做。有一個星期六，他們正在外面玩呢，突然接到廠長電話，說你們都回來，大家也不知道什么事就回去了。到鋼廠，工廠說你們走的時候工具沒有放回原位，地上的紙屑沒有掃干凈，你們要再這樣，下次我不接受。所以對職工的素質一定要嚴要求，大力提高職工素質。

還有一個故事。有一個外國總經理，跟人事部的經理說：你得加強培訓。人事部門經理說：我培訓了半天，他們跳槽走了，不白培訓了嗎 總經理反問他：如果你不培訓他們，他們能力不提高，都賴著不走，你怎么辦？所以對職工的培訓，是對人力資源非常重要的投資。我們“中外管理懇談會”就是一種高級的培訓。

最后一點，是總經理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大事小事都攬，第一自己忙得要命，第二影響了別人的積極性。我常說該管的事沒管叫失職，不該你管的事你管那叫越權。你把下面的事都管了，認為自己非常能干，但這樣人家就沒積極性：你能干那都你干吧！這就麻煩了。所以我覺得增強凝聚力非常重要，如果真的把員工積極性凝聚起來，發揮他們的積極性，鼓勵他們的創造性，這個企業就會基業常青。

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我覺得最終的結果還是會給股東帶來更高的收益。所以我覺得我們把職工放在第一位，顧客放在第二位，股東利益放在第三位。這看起來好像忽略了股東的利益，但是如果職工團結好了，發揮了職工的積極性、創造性，如果受到顧客的好評，而顧客手里的錢就是一張選票，他買你的貨就是投你的票，最終會給股東帶來很好的利益。所以我想這三者之間的關系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關鍵是加強凝聚力。

你提升自己的競爭力了嗎？

第二點，要提高競爭力。

大家面臨國內國外的競爭都很激烈。很多人理解競爭力往往理解成了價格，好像價格低了就有競爭力。我覺得不完全是這樣。從競爭力角度來說，有價格競爭力，也有非價格競爭力，還有廣義的競爭力，有三種類型。價格競爭力只是其中一個。

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我當化工部副部長的時候，當時廣東省化工廳跟我反映，說我們從香港進口的化工產品，大概那時候一年是兩億美元。我把這個產品拿過來一看，說這個產品我們其實能生產，而且價格也比國外便宜，為什么要進口？于是我就到廣東調研，化工廳的同志告訴我：很簡單，這些是合資企業，外商當然希望從外國進口，他們又多賺一筆錢。我想我們的廠長沒那么傻吧？白讓人家賺錢？我就到廠里做調研，廠長跟我說：你想不想聽真話？我當然想聽真話！他說，那我告訴你：在國內訂貨盡管價格便宜，但第一不能保證按期交付。那個時候，往往到發貨時，一個電報來了：對不起，我沒車皮，所以貨不能及時發。但是你的化工產品在我這個產值里只占1%，為1%得停產，我合算嗎？而我上午打個電話到香港，下午就把貨拉來了！第二，我們工廠的銷售人員只懂得簽合同，談價錢，不懂技術，結果我的工藝變了，需要改變原料規格，他沒辦法。而國外化工公司銷售工程師，都是技術專家。我的工藝改變了，他來看了之后，可以根據我的工藝調整他的產品規格。所以我們說，價格只是一個競爭力，交貨期、質量和售后服務，這些也是競爭力。而且在某種情況下，這種競爭力往往比價格競爭力還受到重視。你如果光想降價競爭，實際最后競爭力還是提不高的。當然廣義的競爭力更多了，包括開發新產品的能力，及時調整生產線的能力，甚至包括職工的創新能力等等。

所以我想，“提高競爭力”恐怕是每個企業都需要認真考慮的。當然降低成本是重要的，但是其他因素也應該認真考慮。

你提升自己的創新能力了嗎？

第三點，是培育創新力。

一個企業如果沒有創新，是沒有未來的。我講過，企業一把手主要不是想今天干什么，而是要想明天干什么。至于今天干什么，其實副手都能干。你主要要琢磨怎么創新，怎么發展企業的明天，這個對企業是主要的。而要做到這一點，我說是兩句話：從內部找問題，從外部找機遇。

所謂從內部找問題，很簡單，你跟同行比，你的各項指標，比如產品質量、能源消耗、原料消耗、資金周轉率等等指標，怎么樣？如果你跟同行排頭兵比有差距，你究竟是在哪里有問題？問題就是現實狀況和應有狀況之間的差，從這里找。這里會發現很多問題，可能是你生產過程中某一個薄弱環節，你要消除掉這個環節；可能是你的原料質量有問題，你就得加強進料管理，甚至改變進料來源；也可能是你的某一個設備需要更新了，那就適當地更新；也可能在管理上，你有很多漏洞等等。所以，從內部找問題，這是非常重要的。

我常說，一個企業如果不能做到國內領先、國際一流的話，從長遠來看，你是沒有大的前途的。要做到國內領先、國際一流，就得跟現在先進的去比，敢于承認差距，敢于發動職工，來研究怎么趕上。所以要從內部來找問題。這是發揮創新力、創造力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

從外部找機遇，你要了解整個宏觀經濟的形勢，要了解經濟新的發展方向，這是非常重要的。現在來看，傳統行業大多數產能過剩。但是另一個方面你要想，你如何做下一步的戰略發展？

比較簡單的一個方法是集成化。就是面向市場，向市場延伸，或者說面向原料，向原料延伸，也就是向前和向后集成化，是縱向的集成化。另外還有一種橫向集成化，就是發展相關產業。當然，你要去投資一個新的產業，就要認真分析這個產業的增長和前途，和你自己具備的能力。我們有些企業原來做得很好，但由于涉足不熟悉的產業，最后就垮了。我看到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說有一個制藥企業，原來擁有很有名的產品，但是收購了一個百貨公司，又收購了一個信托公司，去搞不相關多元化，它又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和能力，最后搞得自己也很狼狽。

所以，涉足一個新領域時，一定要注意看這個領域的發展前景怎么樣，另外看一個企業自身的條件怎么樣，然后從這里去研究問題，去看你值不值得去涉足。這方面的教訓太多了，我看到很多失敗的企業，最終失敗都是在這種不相關多元化時，沒有認真進行戰略分析所造成的。

我今天跟大家進行了共同探討，7時代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扎扎實實增長的時代，一個中高速增長的時代。在7時代里，我們要實現從過度依靠投資和外貿轉向更多依靠人民群眾的消費，從外生型增長轉向內生型增長，從外生型動力轉向內生型動力。我們要增強企業凝聚力，要把職工當成企業最寶貴的資產，愛護職工，自己以身作則，同時加強職工培訓，不要越權。那么在提高競爭力方面，不僅僅是降低價格，要注意質量、交貨期和售后服務。在培育創新能力方面，我們要學會從內部找問題，從外部找機會。以上供大家參考，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