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光遠
2015年7月12日凌晨,我敬愛的恩師成思危先生,因病永遠離開了我們。
近一年來,先生一直與病魔進行頑強的斗爭,我們也一直為先生祈禱,相信先進的醫療技術和先生的樂觀精神一定能夠戰勝病魔。所以,當得知先生離去的消息時,仍然深感震驚與悲痛。
令人欣慰的是,不僅僅我們這些門生和親友為先生的離去感到痛惜,網絡上甚至有很多不知名的人也對先生在經濟、管理、金融、系統科學等領域,特別是先生對中國經濟很多領域拓荒式的卓越貢獻,給予了高度評價。一位身居高位的學者型官員的離去,引發各界自發的追思和懷念,在中國是比較少見的。
作為成先生的學生,先生不僅是我過去十多年學術上的導師,更重要的是,他也是我人生的導師。在和先生十多年的交往中,先生學貫中西的淵博學識,鮮明的人格魅力,對學術的一絲不茍,其言傳身教,處處感染著我,并深深地影響了我的人生。
嚴師人格
先生一生功勛卓著,有很多的職務和身份,而學者這個身份是先生最看重的。
幾十年來,他一直秉承學者的本色,投身學術,為國建言,為中國經濟吶喊。作為一名真正的學者,先生無論是對學生,還是對學術,都極其嚴格認真。記得我第一次見先生,先生就把他一直教導學生的話“做人要正直,做事要認真,做學問要勤奮”送給我,并要求我努力做到。
作為老師,成先生的嚴格認真是很多人難以想象的。很多不了解成先生的人,以為他這樣日理萬機、位高權重的人帶博士不過是掛個虛名,學生很難得到真正的指導,甚至見他一面都非常困難。而在正式投身先生名下之后,我才真正體會到先生的嚴格。成先生不僅沒有那么“難見”,而且是每個月一定會抽出時間見我們,要求我們每個學生向他匯報學習情況。每個月見他的日子,我們既緊張又期待,如果在一個月中沒有任何成果和心得,去向他匯報是很尷尬的。在當前很多高校的專職教授一年都見不了博士生幾面的今天,成先生的作風在很多人眼里恐怕是不可想象的。
在先生的晚年,先生特意給他所有的學生開了三門課:薩繆爾森的《經濟學》、默頓的《金融學》和《中國特色經濟學》。先生把經典理論與中國經濟的現實結合,通過大量的中國經濟和政策決策的實際案例,講授經濟學的經典理論。先生的這三門課,是我這一生中聽到的最好的、最學以致用的課。即使在我畢業之后,我仍然堅持每個月參加先生的研討課,向他匯報每個月的工作和學習情況。
學者本色
先生是一個講真話的人!這是各界對他最多的評價,也是最高的評價。
無論先生政治地位多高,他都沒有放棄自己說真話的本色。他的辦公室,掛著他的人生格言:“多說真話實話,少說空話套話,不說大話假話。”他不僅以此要求自己,也要求我們。在學術研究上,他一方面鼓勵我們大膽創新,但同時又要求我們要言之有據,言之有理,要不帶任何利益色彩去發表觀點。
我因為工作原因,身兼一些媒體的專欄寫作和評論員工作,經常會發表一些言論,寫一些不一定成熟的文章。先生經常要求我:發表文章和觀點時一定要慎重。記得有一次,我就國內一個跨國并購案例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先生打電話叫我去見他,當面對我提出批評。批評的原因不是因為我的觀點,而是他知道我所在的機構參與了這起跨國并購。他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回避,不應該公開發表任何觀點。還有一次,我就一些教授聯名上書要求救股市的事進行批評,先生也是第一時間見我,對我表示支持。他認為我發表的觀點沒有錯誤,要堅持自己的看法。
而他自己,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忘記一個學者說真話的本色。他公開發表的一些觀點和一些領導人并不一致,我們對此很擔心,但先生坦然面對,說:“我是學者,我怕什么。我會把握好度?!闭缢?月11日他的生日時題詩所言:“未因權位拋理想,敢憑剛直獻真言?!毕壬x去之后,我在微博中寫道:“先生是少有的身居高位仍然堅持說真話的人。”得到了很多人的共鳴,這也是很多人懷念先生的重要原因。
愛國情懷
認識先生并有幸投身先生名下攻讀博士,源于先生傳奇的人生經歷和他一生濃烈的愛國情懷。
先生一生三次重大的人生選擇,都是基于他的家國情懷,都是為國家改變自己,都是基于他對國家和民族一貫的赤子之心。無論先生身處順境逆境,都將祖國的強大和繁榮作為自己人生的精神坐標。先生一生所思所學,都以祖國的強大繁榮為己任。
在官方發布的先生的生平中,特別肯定了先生在各個國際場合發表演講,為中國經濟鼓與呼的做法。先生精通外語,學識淵博,具有很好的國際視野。從國際溝通的角度而言,成先生是少數熟練的用英語等國際語言在公開場合宣傳中國、推介中國的領導人。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是《世界與中國的關系》系列演講。先生用英語演講,而且脫稿,內容生動豐富,歡迎現場互動,每一場聽眾都是掌聲雷動,起立為先生致敬。
即使在去世前,他依然關注中國的經濟戰略問題。5月21日,《人民日報》發表的《研究金融問題需要戰略觀》就是先生在病榻上完成的。他在文章中駁斥“陰謀論”的同時指出:“應該提高我們自身的金融實力,提高我國金融的國際競爭力,并在國際競爭中增強我們的話語權和國際金融地位,這才是正確的戰略目標。”身患重病,仍然牽掛國家經濟安危,他以他人生的實踐兌現了他的人生承諾:“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作為學者,成先生完美詮釋了一個中國讀書人的高貴人格,一個心懷家國之情的知識分子的理想。成先生之所以受到很多人的盛贊、懷念與愛戴,是因為他的道德文章與對祖國的卓越功勛,更是他對國家和民族的一腔赤子之情,對真理和知識的不懈追求、對國家命運和前途的思考,以及對自身獨立人格的堅守。
正如民建中央副主席辜勝阻所言:“成先生留給我們的遺產是什么?是改革開放的精神,是‘處高位、敢直言的學者風范,是居安思危、盛世敢建言的審慎樂觀的學術精神。他是一位敢講話、講真話,能建言、建諍言的學術大師?!彼运麪N爛的人生經歷踐行了他“慷慨陳詞豈能皆如人意,鞠躬盡瘁但求無愧于心”的人生格言,并激勵我們繼續追求真理,報效國家!
敬愛的成先生,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