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
成先生,在我心里就像我的父親。他和他夫人待我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在1995年就認識成先生,一直跟著他,到現在整二十年了。
我被成先生挖回了國
我認識他的過程,還是很有意思的。1995年成先生剛調到化工部當副部長,就想實現他的愿望——推動中國的管理科學。于是他就在國內找了一些年輕人,也在國外找一些年輕人,我就屬于他在國外吸收回來的。當時,我還在美國工作,回國來參加了在北航舉辦的一個管理科學研討會。就在這次會上,我們認識了。成先生對我說,他準備在中國自然科學基金會下成立一個管理學部。
后來管理學部果然成立了,開始做國家杰出青年獎,而我是2000年時這筆獎金的獲得者。在我答辯時,成先生跟我講,他準備到美國訪問,想看一些有時代感的新東西。我給他介紹了我當時就職的第一數據公司。這是一家大數據存儲公司,很厲害,美國50%左右的信用卡數據都是它在管。假設第一數據受到攻擊,美國經濟就癱瘓了。成先生當即就很感興趣。后來他到美國去,也是由我接待。
就是始于這次赴美訪問,成先生后來到我家里做客。在我家里,他明確提出希望“挖”我回國工作。為此,成先生先后去過我家里兩次。是什么打動了我?一是他反復跟我講,中國的發展會越來越快。美國已經發展得非常完善,要再做一些新東西不容易,而中國卻有很多好機會。對此我很認可。另外一點,就是他完全說服了我夫人。于是,2003年,我決定回來,跟著成先生了。
我回來后跟成先生有一個共識,那就是,我們要把知識和數據,以及他一直倡導的虛擬經濟結合起來。為此我們2004年醞釀、2007年正式成立了“中國科學院虛擬經濟與數據科學研究中心”,成先生來做中心主任,我做常務副主任。成先生做了我們中國科學院管理學院院長12年,做了我們中心主任10年。后來,成先生到北美去訪問,都由我來陪同。
所以通過這20年的接觸,我對成先生是非常了解的。
勤奮,謙和,不說假話
我對成先生為人的評價,第一點,是勤奮。
他不是一般的勤奮,而是非常勤奮。他能把自己每一天的時間安排,都做到非常認真和精確。從早晨起床開始,6點鐘打太極拳,打完就開始工作。每天工作什么內容,每天要看多少網站,他都分配得很好。天天如此。他做事就是“一個釘子一個眼兒”。
很特別的是,他作為領導人,很少依賴秘書。他的報告都是他自己寫。秘書就是輔助他做一些次要的事,主要的事他完全自己負責。舉個例子,在國外成先生要見哪個朋友,他都是直接從自己的手機發對方的信息給我,讓我去聯系,而不管秘書要。他的勤奮從他年輕處在逆境時就練出來了,比如文革中他被安排燒鍋爐時,就苦學外文。后來,即便工作繁忙,他也是一天到晚都在看新東西。他特別喜歡接觸新事物。比如每一款新的iPhone出來,他都會馬上找來一部擺弄。所以別看他七十多歲了,比我們還有好奇心,還開放,對新東西的接受力非常強。
第二點,是謙和。
有幾個表現:一個是對下屬從來不發火。我跟成先生相處20年,他從來沒對我發過火。如果我們哪里做得失當,他一般也只是說“這個事應該這樣做可能好一點”,語氣也就是這樣。
另一個是他總是替別人著想。直到我最后一次見到他,今年4月份——本來他還計劃7月份和我一起去巴西參加會議。就在這最后一面,他還不忘教育我,叮囑我應該在什么地方做得更好,還有什么不足。你可以感受到,他非常關心你,把你的每件事都已想過了。不僅針對工作層面,對生活層面也是如此。比如在國外訪問時,可以去參觀國外一些名勝古跡、風土人情時,他也都給你想好了,告訴你可以去什么地方。所以各方面他都為我們考慮了,我們只需執行。但是他有一個特點,就是假如不同意他的觀點,即便很含蓄地提,他也能立刻意識到,如果有價值,他就馬上同意你的觀點。為什么?他知道你可能了解的具體內容比他多。因此成先生雖然安排得很周到,但并不強求別人做什么,凡事都有討論余地。
生活上他對我們很包容。比如:我跟成先生出國這么多年,早上我們約好一起吃飯,幾乎都是他早到,我晚到。因為我的生活習慣跟他不一樣。但他從來沒有抱怨過。我跟很多領導人接觸過,像他這么完全沒架子的,很少。
所以跟他一起工作,沒有壓力。但同時,也有很大的壓力。因為他自己已經做到那么高深的程度了。比如,他走路就比我快。他走路快,接受新生事物能力強,跟《中外管理》老楊總特別像,所以他跟老楊總很合得來。
在去世前,他寫了一首《八十歲回眸》,他特意用了“雛鷹”而不是“雄鷹”,因為他認為自己就算老了也仍舊是雛鷹。
第三,是做人踏實,從不說假話。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他自己講,在做官員時,不說假話是他堅守的原則,同時盡量少說空話。后來他退下來了,連空話也絕不說了。這一點,成先生為我們樹立了一個很重要的榜樣。
把管理學與虛擬經濟“創”到了新高度
成先生對于中國管理科學的貢獻是巨大的。我覺得成先生做了幾個第一。
一是他在中國創建了自然科學基金會的管理科學部,這就把管理科學提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要知道,連美國自然科學基金會都沒有管理科學部。
二是他創建了虛擬經濟學。成先生不是一般性地從經濟學原理做的,他是從非經濟學原理,也就是基于復雜科學去創造的。因此,他完全是從自然科學的角度去看社會科學的問題,從這個角度創造了虛擬經濟學。這一大貢獻,全球都是承認的。美國雖然有些人也用復雜科學的方法去研究社會科學,但不像成先生這樣系統。
當然,他對金融市場的貢獻都有目共睹,大家說他是“風險投資之父”,因為那個1號提案是他提出來的——現在有人說他是“創業板之父”,我覺得這個說法太片面,創業板只是風險投資的衍生品之一。
對于最近的股市,大家議論很多。那也正是成先生開始病重的時候。雖然他沒能再發表觀點,但他對政府與資本市場的關系一直有告誡:一是我們改革要加快,二是我們還要做更多衍生品方面的嘗試,三是監管要加強。要做,但同時要管好,而絕不能像這一段這樣放任。
成先生提出了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之間的關系,并且還寫到十六大報告里了。可見他作為一個學者對中國政府的決策做出了影響,這是一般學者做不到的。在他彌留之際,國家主要領導人去看他,他的家屬告訴我,領導人對他的一生作出了很高的評價。
一生學者本色!
當一個人在研究一個事物的角度完全不一樣,工具也不一樣,往往會使一個學科產生顛覆性的變化。我認為這點跟成先生自己的學習方式和他的經歷,以及他在國外的經歷都有關系。他善于考慮問題,善于觀察問題,絕不重復別人走過的路,這是他的原則。他看什么東西,都要抱著懷疑性的態度看。這是一個學者的本色。這與他在國外接受教育也有關系,就是能夠從不同事物的數據中歸納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出來,再提高。這就是創新型的研究模式。
他在《八十歲回眸》里說過“未因權位拋理想,敢憑剛直獻真言”,他是真正做到把真言說出來了。他的意思是說:我作為領導人或者為國家服務,這只是服務,對我來講只是中間的一個環節。但更重要的,我是一個學者。他夫人來研究會靈堂時也對我說,他一輩子最喜歡的身份就是學者,喜歡做學問。這是更顯他本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