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權藝交易新態勢

郭文亮 姚煜

【摘要】近年來，在各種利益的驅動下，權力與藝術日益緊密地結合到一起，相互利用，相互交換，從而滋生出各種腐敗怪象。所謂“雅賄”看起來雖不那么俗氣和露骨，但本質上與傳統的賄賂毫無二致，是對黨政官員的嚴重腐蝕。

【關鍵詞】雅賄 ? 權藝交易 ? 藝術腐敗

【中圖分類號】I200 ? ? ?【文獻標識碼】A

中國書畫藝術原本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瑰寶。書畫藝術的創作、傳播、交流與經營理應是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形式，但近年來，隨著書畫藝術從書齋走向市場，尤其是官場權力的介入，中國書畫藝術領域越來越呈現出藝術與權力及金錢結合在一起的態勢。它嚴重玷污了高雅的中國書畫藝術，也嚴重損害了黨政官員的形象。

中國書畫藝術界權藝交易亂象

官員普遍兼任書協領導;官員的作品經常發表、出版、獲獎;官員創作或受賄的作品參與拍賣;官員到處賣字題詞;官員大肆收受行賄者的名作饋贈

改革開放后，中國書畫藝術一方面乘改革的東風，無論作品的產量還是質量都有快速發展和顯著提高;另一方面，隨著權力的介入和市場經濟利益機制的影響，中國書畫藝術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沖擊，出現了形形色色權藝交易的亂象。

一是官員普遍兼任書協領導。大凡專業性很強的協會或學術機構負責人，一般都是本領域有很深造詣或很高成就的專業人士擔任，但“現在的書法家協會里官員不少。各省的書協主席、副主席，大約1/3是官員或退休官員”。廣東華人書法院院長劉佑局如此介紹。另一位中國書協內部人士也透露，書協領導中官員、退休官員的比例接近1/2。

二是官員的作品經常發表、出版、獲獎。藝術家經過長期的觀察和思考，最后拿出憑借自己實力創作的作品發表、出版和評獎，乃天經地義之事。但自從權力介入藝術領域后，不少官員也將自己的作品紛紛拿去發表出版，甚至參與評獎。當然，如果投稿或參評的官員作品貨真價實，也無可厚非。但很多官員所謂的作品含金量并不高，卻因其權勢地位而輕易得以發表、出版并獲獎。如河南省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原主任、河南省總工會原黨組書記桑金科在位期間利用職務之便，支持成立中國職工書法家協會并親任主席，并由河南書法家協會出版其個人書法集：《桑金科臨<蘭亭序><圣教序><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桑金科臨王羲之書法作品選》等。

三是官員創作或受賄的作品參與拍賣。藝術家的作品除了發表、出版和評獎外，也可參與市場拍賣。這既有利于藝術本身的創作，也有利于藝術市場的繁榮。但是，當官場跨界進入藝術市場后，公平公正的顯規則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潛規則。如2011年10月，湖南長沙監獄麓峰監區舉行了一場特殊的書畫拍賣會，郴州原市委書記李大倫、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原局長楊志達等落馬貪官，在監獄里經過洗心革面，創作了一批具有警世作用的作品，然而問津者寥寥無幾，整個拍賣會中只拍出了5件書畫作品，總價才6400元。而他們在位時，其作品一度“洛陽紙貴，一字難求”。

無獨有偶，河南省委原常委、鄭州市委原書記王有杰，自詡是一位“筆耕不輟”的書法愛好者，曾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出版《王有杰書法集》。他在臺上時，有評估其書法價格為每平方尺上千元。落馬后，某拍賣行曾通過網絡拍賣一幅王有杰的書法作品，起拍價僅30元，還無人問津。真所謂“在臺上作品貴如寶，在臺下作品賤如草”。

還有一種所謂拍賣被稱作“擊鼓傳花”：一些想行賄的人從某些不正當的書畫機構買來書畫，然后將書畫送給官員，這些官員再將書畫原價“賣回”原書畫機構，這樣就能完成一個“洗錢”過程。另一種通行的手段是，一些人將書畫送給拍賣行，通過貌似公正的市場行為拍出高價，其實暗地會有“專人”接盤，從而完成行賄過程。

四是官員到處賣字題詞。中國歷史上的確有名人雅士甚至官員和皇帝出游時到處題詞寫字的傳統，但那多是一時興致所至，非為利益。而今天人們隨處看到的官員題詞，則多是權藝交易的產物。江蘇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的江蘇省新聞出版局原副局長蔣國星，曾為房地產開發商題寫小區匾額，4個字便收取潤筆費5萬元！

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更是一個四處賣字題詞的典型。據媒體報道，1998年左右，胡長清題字的價格已達每幅3000元至6000元，有一幅字潤筆費竟達9萬元。他不僅公開賣字，而且也熱衷題詞。據說當時的南昌城內，隨處可見胡長清的題詞。“東也胡，西也胡，洪城（南昌）上下古月胡;南長清，北長清，大街小巷胡長清。”這個順口溜即是胡長清在任時的生動寫照。

五是官員大肆收受行賄者的名作饋贈。與西方社會相比，中國是一個很重視人情的社會。親朋好友間禮尚往來，乃人之常情。但近年來，這種親朋好友之間的禮尚往來通過雅賄的方式逐步演變成為官員與行賄者之間的權錢交易。杭州原副市長許邁永落馬后，辦案人員發現其家堪稱小型博物館。家中收藏的齊白石、潘天壽、啟功、范曾等名家名作，件件價值不菲。

除了上述直接接受名作饋贈的手段，還有一種更巧妙的雅賄手段，即：一些地方領導干部愛好字畫，但明知是假畫贗品卻也收藏，想行賄的人投其所好，以高價把假畫當真畫買走，以遂領導中飽私囊之愿。

權藝交易的各種嚴重危害

對黨政官員造成嚴重腐蝕;對書畫藝術造成嚴重傷害;對中國文化形象造成嚴重破壞

權力與藝術本是兩個互不相干的領域。權力涉及的是社會公共事務管理方面的問題，而藝術涉及的則是人們精神生活審美方面的問題，二者之間并無經常的必然聯系。但近年來，在各種利益的驅動下，權力與藝術日益緊密地結合到一起，相互利用，相互交換，從而滋生出各種腐敗怪象，使本應是人們精神食糧的藝術佳肴褪變成了腐蝕人們心靈的毒品。

首先是對黨政官員造成嚴重腐蝕。常規的賄賂多是求人辦事者直接向掌握權力的官員送錢、送卡、送各種有價證券等，而現在賄賂已由傳統的賄賂手法升級為高級的“雅賄”——送字、送畫、送文物等。近年來查出的貪官，家中都發現其收受的不少珍貴的中國書畫作品與文物。這種所謂“雅賄”看起來雖然不那么俗氣和露骨，但本質上與傳統的賄賂毫無二致，最終的目的和結果仍然是以權力交換利益，以損害公眾利益滿足官員的私人利益，從而造成對黨政官員的嚴重腐蝕。

其次是對書畫藝術造成嚴重傷害。權藝交易的雅賄不僅僅是對黨政官員造成嚴重的腐蝕，也嚴重傷害了書畫藝術自身。高雅的中國書畫藝術作品本是陶冶人們高尚情操的精神佳肴，卻通過雅賄變成了貪官們收受賄賂的贓物。這不僅極大玷污了中國書畫藝術的自身價值，更重要的是嚴重傷害了中國書畫藝術的創作、教育、傳播和發展。當中國書畫藝術成為牟利的工具后，就不再是中國書畫藝術工作者對真善美的追求，而只是對極具誘惑力的物質利益的追求了。因此，在權力與利益的雙重擠壓下，獨具魅力的中國書畫藝術就很難按照自身的規律與要求而生存和發展了。

最后是對中國文化形象造成嚴重破壞。外國人要了解和學習中國文化，首先得從中國語言文字學起。在學習中國文字的過程中，既可以學到中國的歷史文化，也可以欣賞到中國的書畫藝術。歷經千年而流傳下來的中國書畫藝術成為中國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成了對外傳播中國優秀文化的天然使者。但現在當世人從中國新聞媒體和現實生活中經常看到一些不學無術的官員依靠權力搖身一變成為“書畫家”，甚至相關機構的主要負責人，其所謂作品不斷公開發表、出版并頻頻獲獎的現象后，目睹高雅的中國書畫藝術輕易淪為權力與金錢的婢女，這不能不讓以中國書畫藝術為重要內容之一的中國文化因之蒙羞。

權藝交易何以盛行一時

從主觀方面來說，一是利益互相利用;二是心理上掩耳盜鈴的解脫;三是文化上的附庸風雅。從客觀方面來說，一是制度的疏漏;二是黨紀國法的缺失

權力與藝術兩個并無內在聯系的事物為何能緊密地結合到一起，并通過雅賄的形式盛行于官場和藝術領域呢？這其中除了社會大環境的因素外，也與官場和藝術界所處的主客觀小環境有很大關系。

從主觀方面來說，一是利益上的相互利用。在我國的政治體制尚未完善的情況下，權力部門擁有幾乎不受限制的支配公共資源的優勢。而藝術部門除了擁有藝術的高雅虛名外，也擁有將作品轉換為財富的實力優勢。正是這兩個部門各自的優勢，促使一些官員和藝人共同走上了權藝交易的不歸路。官員所看中的是藝術界的名利;藝術界看中的是官員的權力。于是官員們積極參與各種藝術活動，趁機撈名撈利;藝術界也熱心邀請官員“指導工作”，并主動奉上“藝術家”和“協會主席”等榮譽稱號，一則為本單位拉大旗作虎皮，二則換取官員手中掌握的公共資源，二者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二是心理上掩耳盜鈴的解脫。如果說，有些官員在接受赤裸裸的錢物賄賂時還有點違紀違法的膽怯心理的話，那么當行賄者以雅賄的形式送上名貴書畫作品時，這些官員就會抱著魯迅小說中人物孔乙己所說的“讀書人偷書不算偷”的心理而坦然接受。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是書畫藝術愛好者，接受同好者饋贈的書畫作品，只是出于對書畫藝術的愛好和欣賞而已……這樣就大大解脫了官員笑納這些藝術禮品可能違紀違法的心理顧慮。

三是文化上的附庸風雅。眾所周知，凡貪官大都貪得無厭地追求香車、豪宅、美女等各種物質享受和感官刺激，但也有一些貪官不滿足于這些低層次的欲望，刻意把自己裝扮得高大上一些，于是拜師學藝，練字習畫，經常混跡于書畫藝術界，以博得“學者型官員”、“藝術家領導”等雅號;而一些不良藝人，也主動接受并靠近這些官員，以圖日后通過這些官員辦事更加方便。

從客觀方面來說，一是制度的疏漏。制度是防范權藝交易的重要手段。這些年來，各行各業都出臺了不少規章制度，書畫藝術界也不例外，但與別的行業相比，中國書畫藝術由于其專業的特殊性，已頒布的規章制度還很不完善，尤其是缺乏很專業的、可操作的具體制度規范，從而讓權藝交易行為得不到及時有效的防范。二是黨紀國法的缺失。黨紀國法是規范人們行為的底線，更是防范和懲處貪官權藝交易行為的紅線。但我國現行的黨紀國法中涉及或適合書畫藝術領域的監管條款少之又少，有的甚至是空白。這就很容易讓一些違紀違法的權藝交易者逃脫黨紀國法應有的制裁。

（作者分別為中山大學社會科學教育學院教授、博導;中山大學附屬學校青年書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