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兵之后話裁軍

朱江明

9月3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式”上宣布，中國將會裁減軍隊員額數量30萬。這也是自改革開放后第四次裁軍，經過前三次裁軍后，中國軍隊的總數約為230萬。裁軍30萬意味著中國軍隊員額未來將會減少為200萬人，降至1949年后兵員人數的最低點。

與此前的歷次裁軍不同的是，這次裁軍的改革色彩非常重。國防部發言人楊宇軍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就強調：“這次裁軍重點是壓減老舊裝備部隊，精簡機關和非戰斗機構人員，調整優化軍隊結構。”同時他向媒體公布了時間表，表示裁軍將在2017年底基本完成。

國防大學教授公方彬則對媒體表示：“此次裁軍，是根據現代化戰爭對各部隊構成的需求作出的決定，是理順軍隊體制改革的舉措。以前軍隊是一個小社會，教育醫療等各方面的保障都由自己來解決。現在強調軍民融合，一些后勤部門可以轉移到地方上去，減輕軍隊的負擔。”

從以上透露的種種信息來看，這次裁軍是一次重大的軍事結構調整，是為了適應未來戰爭而進行的人力資源優化。這種優化機構的裁軍是最需要技術含量的，因為并不僅僅是人員的調整那么簡單。

9月3日，北京，紀念中國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式，“平型關大戰突擊連”英模部隊方隊經過天安門城樓

自冷戰結束之后，世界各國在裁軍的過程中，都會優先裁減非戰斗人員的崗位。聯合國維和部隊最早將后勤崗位全部商業化運作，維和任務的性質決定了不得配備過高的武力，因此部隊的戰斗性并不強。大部分任務為觀察隔離武裝沖突雙方、維護地方秩序、排除因戰爭留下的爆炸物等非戰爭任務，其后勤保障供應一直是聯合國文職部門負責統籌安排，一般由商業公司負責生產和物流。

在交戰區域，維和部隊武裝人員可以派員參與護送，大部分是通過雇傭商業保安進行護送。對于維和部隊而言，這套后勤保障體系是完美的，因為維和行動并不需要高強度的后勤補給供應能力。現代戰爭中，主要的后勤壓力在于油料和彈藥消耗，維和部隊大部分任務彈械消耗并不大。2013年的韓日彈藥風波中，執行維和任務的日本自衛隊向韓國方面提供了1萬發彈藥。1萬發彈藥在現代戰爭中只夠一個步兵班一周左右的連續戰斗，數量是很少的，而日本自衛隊支援的韓軍規模卻有一個營。

正是由于任務低強度，聯合國維和部隊可以完全依靠社會化的后勤供應體系，保障自己的軍事行動。反恐戰爭爆發后，美軍也開始了全面后勤社會化保障，甚至比維和部隊做得更為徹底。美軍不僅將戰地的后勤補給交給了承包供應商，連軍事訓練、情報分析、作戰裝備維護和部分特殊警衛工作也外包給了軍事承包商負責。

戰爭期間，僅伊拉克就有超過600家軍事外包企業，為美軍提供服務，每年美國情報界有70%的預算用于購買外包服務。在1991年的波斯灣戰爭中，美軍和承包商的比例約為50-100：1，而在伊拉克戰爭中人數比已經變為10：1。從經濟的角度來看，這或許是個劃算的主意，這意味著在非戰爭狀態下，美軍根本無需維護全面而且龐雜的后勤部隊。可以投入更多的資源，給作戰部隊用于戰斗。從會計的角度來看，這也是完美的解決方案，美軍在長達10年的反恐戰爭中，軍費開支最高只占GDP的4.8%，遠遠低于此前任何一場戰爭的負擔比例。然而有部分軍事評論家卻并不這么認為，《企業武士：私營軍事產業的興起》的作者P·W·Singer在書中寫道：“索馬里‘黑鷹墜落’的‘災難’中，美軍的打字員和廚師都拿起步槍戰斗，而在伊拉克廚師和打字員都是平民，甚至不知道如何開槍。”平民組成的后勤人員，在高強度的戰爭中是個致命的缺陷。

盡管如此，后勤業務外包是大勢所趨也是本次裁軍的重點。幾乎每次裁軍公眾都會對部隊文工團體的去留表示關注，與30萬的數字相比，現在文工團的編制人數微不足道，并非本次裁撤的重頭，軍事醫學部分恐怕才是后勤社會化的重頭戲。

由于承平日久，各軍區軍醫院已經普遍成為部隊的健康保障醫院，同時向社會開放醫療服務，因此部隊的大型醫院都是全科醫院。在戰時最需要的外科專業和處理生化核武器戰傷的醫生，所占編制不多。而且，大部分軍醫院的醫生缺乏足夠的戰斗訓練。美國和以色列經過多年戰斗總結后發現，戰場上需要的并不是醫生而是軍事醫療官。軍事醫療官就是同時具備戰斗技能和外科醫生職業資格的復合型軍事醫療人才。

美國空軍專司搜救飛行員的PJ特種部隊，是經過特戰訓練的醫生。在阿富汗活動的“文化支援部隊”（CST），全部由女兵組成，協同特種部隊深入當地村落，接觸阿富汗婦女并為其提供醫療服務，套取有價值的情報。這些經過訓練的女兵，不僅能夠跟隨特種部隊的山地行動，而且了解當地文化禁忌，熟悉情報作業方法，具備基礎婦科醫生技能。她們攜帶大量藥品，為當地婦女兒童提供注射疫苗、檢查婦科病和接生等有針對性的醫療服務，以便開展情報工作。

上述復合型軍事醫療人才，在我軍現有的軍醫培養體系下屬于鳳毛麟角。本次裁軍中對軍醫院的改革，重點很可能是將社會醫療功能部分回歸地方，加強培養真正的戰爭醫療人才。

美國前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曾經在西爾制藥公司和通用儀器公司擔任CEO，他將商業管理經驗帶入了五角大樓。在他接任國防部長時，美軍正處在非常關鍵的轉型期，冷戰結束后蘇聯已經不存在，美國沒有機會進行第三次世界大戰，而是面臨不確定的挑戰。拉姆斯菲爾德希望美國軍隊變得更靈活高效且致命，在他的帶領下，美軍開始了一場“碎片化”的軍事改革——他希望美軍的作戰單位更為小型和獨立，能更快完成海外部署。陸軍單位以旅為基礎作戰單位，功能也必須更為全面，同時加強特種部隊的建設。

在伊拉克戰爭中，美軍特種部隊實行了特遣隊制度，就是不再由原本的軍種和作戰單位編成，混編為一個功能更為全面的小分隊。海豹突擊隊可能和陸戰隊混編在一起去執行任務，陸軍的綠色貝雷帽也可能與空軍特種部隊混編行動。

美軍的特遣隊制度不僅僅限于其編成，甚至會和盟軍的部隊一起行動。例如電影《美國狙擊手》的主角克里斯·凱爾的回憶錄中就提到，他不僅曾經配合美國陸軍和陸戰隊作戰，還曾經與波蘭閃電特種部隊長期合作，共同清剿恐怖分子的巢穴。著名的121特遣隊，執行過抓捕薩達姆的任務，是由美國、英國、波蘭、加拿大和挪威的特種部隊聯合組成的菁英單位。

左：美國空軍專司搜救飛行員的PJ特種部隊，是經過特戰訓練的醫生右：美國海豹突擊隊成員進行訓練。美軍特種部隊實行特遣隊制度，不再由原本的軍種和作戰單位編成，混編為一個功能更為全面的小分隊

除了跨國的混編之外，美軍特遣隊在搜捕恐怖分子基地的時候，還要協同FBI的專業取證人員，搜集恐怖活動的證據和線索。經過改革后的美國軍隊，猶如一套樂高積木，使用不同的模塊隨意組合出各種形態，去執行最復雜的任務。過去解放軍的指揮和編制，均以軍區為條塊，在朱日和基地每年的對抗演習中，也是以軍區和集團軍為單位與藍軍部隊進行對抗。不僅缺乏跨兵種的高度合成演練，連陸軍內部的混編演練項目也不多見。要演變成模塊化部隊，除了必須加強協作訓練之外，還必須將部隊改編為更小的獨立作戰單元，這樣才會更容易相互嵌入。

早在上個世紀，中國軍隊就曾經嘗試過師改旅的陸軍瘦身探索。然而由于當時的武器裝備水平不高，小型化后戰斗力大不如前，因此才恢復了師級的編制。2009年開始，陸軍再次根據新的裝備特點，開始了師改旅的嘗試。早在2013年，就有媒體報道過師改旅進行得如火如荼，且未來會有大裁軍的計劃。現在看來，陸軍的瘦身和小型化編組，將會是裁軍方案的重要部分。

2002年是反恐戰爭爆發的第二年，五角大樓開始了一次意義深遠的機構改革，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聲稱，“2002年聯合司令部計劃”是有史以來美軍指揮體制的一次最為重大的調整。這一計劃“重新調整了美國軍事力量的結構，從而使其能夠更好地對付21世紀的威脅。

聯合司令部制度改革了此前的5個區域性司令部，劃分為北方、南方、中央、歐洲和太平洋司令部，另有戰略司令部負責戰略核武器作戰以及太空力量的保障，共計六大聯合司令部。

從機構功能來看，2002年前，美軍聯合司令部類似于我國的軍區制度，主要以地域劃分職能。2002年的改革，卻打破僅以地域劃分的慣例。將此前低一級別的功能性司令部，提升到與戰區司令部同等的地位。于是出現了運輸司令部、特種作戰司令部、聯合部隊司令部，另外空軍的航天司令部和戰略司令部合并為新戰略司令部。這種同時以條（功能）塊（地域）區分的指揮結構，實際打破了過去軍兵種之間的藩籬。

以上文提到的121特遣隊為例，該部隊就是在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的指揮下，在中東和中亞地區搜尋重要恐怖分子線索的特遣隊。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有權調動一切與特種作戰相關的資源，協助特遣隊完成任務。這種模式的好處，不僅在反恐戰爭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甚至曾用于救人。

2009年那次被拍攝成電影《菲爾普斯船長》的海盜劫持事件中，海豹突擊隊從美國本土乘坐運輸機空降到現場，迅速擊斃3名海盜救出被劫持的船長。這次行動中，不僅是海豹單一部隊的問題，還需要協調空軍運輸機、周邊包圍海盜的美軍艦艇，以及對海盜進行監視的太空力量。這些都是在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的操作下，實現的無縫對接。

聯合作戰司令部的運作模式，保證了在出現新安全狀況或戰略重點的情況下，能隨時增加或者減少聯合作戰司令部的數量。2007年，美軍組建了非洲聯合司令部。2010年成立、隸屬于戰略司令部的網絡戰司令部，被視為未來有可能升級為聯合作戰司令部的功能單元。

美軍的聯合作戰司令部制度重新確立后，盡管四大軍種仍舊存在，卻已經只是平日訓練和管理意義上的組織形式。

解放軍現在的軍區制度，基本繼承自蘇聯軍制且以陸軍為主導。不僅軍區間涇渭分明，軍種和總部之間也存在諸多的溝塹。2014年習近平主席接見空軍代表的時候，就強調建設“空天一體、攻防兼備”的強大人民空軍。然而我軍的航天力量實際上是分散在總裝備部、空軍和第二炮兵中，也未曾建立類似美軍戰略司令部這樣的功能性高級指揮機構。所以要想真正做到空天一體，成立跨部門跨軍種的聯合司令部是極其必要的。

在本次閱兵中展示的東風-21D和東風-26兩種中程制海反艦導彈，需要空軍、海軍、二炮和太空力量緊密配合，才能形成有效的戰斗力，沒有戰略司令部的成立是不可想象的。本次裁軍，這個問題的答案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