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蘭的傲嬌

方希·專欄

新西蘭的傲嬌

方希，作家，圖書出版者，居北京。

出發前我就知道，此行必然愉快。原因很簡單，跟同行的兩個人已經形成了久經考驗的親密模式。和誰去遠方，比遠方更重要。

狹長的新西蘭在我的印象中，如同放大的臺灣，如題詩的紅葉，漂在南半球浩瀚的海上。她天生有著某種寂寞、清涼、曠古幽深的詩意。她色彩濃烈，卻沉靜如處子，她繽紛但不妖嬈，她有透明而硬的心。她是一個美人，但不撩動輕浮，你只想輕觸她的身體，看她漫不經心地抖開華麗的層層裙裾，表情卻依然質樸。

蒂卡波湖有深邃之靜，它同新西蘭的很多地方一樣，現在就像它最初被發現時的樣子。而更讓人震撼的，是當天晚上從蒂卡波湖去約翰山頂的天文臺看星星。我們穿上厚厚的羽絨服登上海拔1027米的天文臺，兩個年輕的導游帶我們看了最壯闊的星空。站在山頂，滿天星星撲面而來，你從來不知道，原來一直和它們一起，親密地生活在一個空間，即使它們的光線從數百年乃至數千年前穿越而來，你還會嗔怪地球是平的這一謬淪為何經歷多年才得以戳破——天邊明顯是弧形的，溫柔地包裹極目所見的山頭。

月亮在升起之前，在山頂有掙扎的一躍。前后只有幾十秒的時間，你看到了月亮的為難。當它冒出山頭時，圍繞著約翰山的黢黑的湖水突然被點亮，山上的空寂一掃而凈，像走進了一個闊大的房間，擰亮了一盞燈。原來僅靠月亮的光亮，夜晚就足以如此盛大。湖水安靜，山頭的輪廓有著清晰的層次，在這南半球的夜里，沖入腦海的是熟悉的十個字：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你不知流淌的是什么，但你明顯地感知到什么東西在流逝，不動聲色地，堅定地，離我們而去。莽莽蒼蒼，宇宙洪荒，在這種地方，感受才特別尖銳和真實吧。

透過望遠鏡看到的璀璨的珠寶盒星團、密集得像爆炸一般的杜鵑座47、美麗的南十字星……不斷地仰望天空，讓幾個北半球來的人驚嘆不絕。100萬顆、距離地球16700光年、直徑120光年、6400光年、100顆恒星……這些與日常生活無關的數字，在夜半的約翰山上，像梵音，月光中幾個人的眼睛，清亮如湖水。

住在庫克山國家公園的酒店里，雪山難以置信地近。冰藍、深黑、雪白、淺紫，在極小的視野中層層鋪墊。沿著步道走入冰川削開的巨大V形山谷，陽光激烈得像一首搖滾樂，巨大的沙礫，因為石粉的浸泡而呈乳白色的湖水，一切都如同亙古不變的浩大舞臺，而我們，只是在山腳下移動的微不足道的小點。

位于但尼丁的拉納克城堡修建于1871年，是新西蘭唯一的城堡，它依山偎水，視野極佳。城堡開放參觀，內部裝飾依然如當年一般，處處能看到時尚的歷史，以及修建者的匠心。晚上，壁爐燒起來，在水晶燈下，寬大的長條桌前，我們吃了一頓正式的晚餐。房間挑空很高，光線輕柔，略顯幽暗，還差一個鵝蛋腦袋的波洛，就是一幕阿加莎·克里斯蒂式的晚餐。對面的新西蘭夫婦很健談，丈夫知道鄭和下西洋，并打聽我們是否持有阿里巴巴的股票。相比他所知道的中國，我們了解的新西蘭實在不夠。他聳聳肩說：“你們夠好了，美國人只知道美國，根本就不知道地球上還有別的國家；而澳大利亞人，他們都不知道有新西蘭，他們只知道澳大利亞東南邊有一個省……”旁邊的澳大利亞夫婦顯然很習慣這樣的揶揄。

在新西蘭，你會感覺到每個人都特拿自己做的事當事，不論是開大巴的大叔，還是皇家信天翁保護中心的導游，誠懇、專注、幽默，又透著強烈的自豪。神奇峽灣的盡頭，馬納波利湖下面近兩百米的地方，著名的馬納波利水力發電站就在那里。它沒有修筑堤壩抬升湖面，沒有淹沒小島，沒有搬遷市鎮，而是生生在地下堅硬的花崗巖上打出隧道，利用接近180米的高差發電。展示室里詳盡地提供了當時艱難建造的過程，巨細靡遺。不過打動我的是一句簡單的話：這里提供了新西蘭14%的電力，但它一直都是，并將永遠是，天然的野生狀態。

當時外面微微有些飄雨，這句話，傲嬌得讓濕冷往后一讓。它很老實，很硬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