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瓦爾登湖》中文譯本所參照的文本即“前文本”不是被機械地模仿與重復,而是與《瓦爾登湖》英語原著產生內在的文本關聯,從而產生新的意義。徐遲、王光林、戴歡三位譯者對《瓦爾登湖》的互文還原有不同的處理方法,體現了翻譯的互文還原的多樣性。
關鍵詞:《瓦爾登湖》 ?中譯本 ?互文性 ?互文還原
在人類文化的發展過程中,文本從來都不是獨立存在的,任何文本都是與其他文本相關聯的,即都是一種互文。互文性理論正是強調單獨的文本是不自足的,其意義是在與其他文本交互參照、交互指涉的過程中產生的。梭羅的《瓦爾登湖》融合了古希臘神話、《圣經》等西方經典文本以及中國、印度等東方文化智慧,同時從歷史、地理、政治等多個學科中汲取文本資源,實現了與其他文本的互相交織。關注《瓦爾登湖》的互文性以及中譯本對其進行的互文還原,有利于我們更深入地理解《瓦爾登湖》的深層文本結構,也為《瓦爾登湖》研究提供了更廣闊的視角。
一、互文性與翻譯的互文還原
互文性又稱文本間性、文本互涉、文本互指性。這一概念由法國后結構主義批評家克里斯蒂娃首次提出,她認為互文性指每個文本是用引文構成的,其外形有如用馬賽克拼嵌起來的圖案,每個文本都是對全體文本的吸收和轉化。[1]
互文性作為一個重要的批評概念出現于20世紀60年代,符號學、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等不同流派都從不同角度對互文性的內涵做了界定和闡釋。總的來講,“互文性是一個文本把其他文本納入自身的現象,是一個文本與其他文本之間發生關系的特性。”[2]理解互文性時,要避免兩個誤區,一是把互文性狹隘化,即簡單地看成前文本語言的引用,二是把互文性泛化,即與相似性混淆。
互文性理論的提出為翻譯理論研究提供了新角度。互文性與翻譯之間具有相關性,因為翻譯本身就是一種互文性活動。目的語文本同源語文本、目的語中的其他文本之間同樣具有互文性。翻譯實踐不僅是對源語文本的語言、意義等的轉換,還與目的語的其他文本互相補充。既然源語文本存在互文性,翻譯就要進行互文還原。“文學翻譯的互文還原原則就是在翻譯過程中將源語文學作品中源于靶語的互文本向靶語還原,恢復其原在靶語中的原貌,使其與靶語原文保持一致。”[3]
目前有很多學者將互文性理論引入翻譯研究,在翻譯的互文還原方面有較大進展的是胡兆云的《互文性理論與文學翻譯的互文還原原則》一文。互文性理論與翻譯的關聯是多方面的,本文以《瓦爾登湖》為案例,僅就目的語文本對源語文本互文性現象的傳達展開論述。
二、《瓦爾登湖》互文還原個案分析
基于美國的文化傳統,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引用了豐富的歷史和文化典故,參照了古希臘神話、《圣經》等西方經典文本,汲取了中國、印度等東方文化智慧,同時利用了歷史、地理、政治、文學等多個學科的資源,實現了與其他文本的互相交織。
《瓦爾登湖》的互文性有幾個不同層面,一是《瓦爾登湖》文本中梭羅的敘述話語與古希臘神話、《圣經》、中國古代經典文本等的互文性;二是徐、王、戴三個譯本英譯漢的互文性;三是三個譯本對同一內容翻譯的互文性。以下重點討論三個譯本對同一內容翻譯的互文性。由于《瓦爾登湖》的前文本涉及面較廣,難以做到逐個文本以及互文還原分析,本文主要選取徐、王、戴三個中譯本對《瓦爾登湖》五個代表性的互文文本的還原進行分析。
(一)對《瓦爾登湖》中的古希臘神話的互文還原
梭羅在文本中對古希臘神話的處理方法是直接運用,并不加以闡述。徐遲、王光林、戴歡在翻譯的過程中都進行了互文還原,進一步闡釋了故事緣由及背后的文化內涵,但是處理方法各有不同。
例如《經濟篇》:“The twelve labors of Hercules were trifling in comparison with those which my neighbors have undertaken;for they were only twelve,and had an end;but I could never see that these men slew or captured any monster or finished any labor.They have no friend Iolaus to burn with a hot iron the root of the hydra's head,but as soon as one head is crushed,two spring up.”這一段話前文本為古希臘神話。三位譯者都意識到需要對“Hercules”“Iolaus”進行互文還原。梭羅引古希臘神話中英雄赫拉克勒斯從事苦役的故事和依俄拉斯的事跡,借以表達鄰居所受苦役之重,以及對一種生活方式的思考。譯者只有闡釋清楚人物背后的故事以及意義,讀者才能更好地理解梭羅的用意。徐遲用直譯加注解釋赫拉克勒斯,對依俄拉斯采取意譯的方式來說明,補充了原文沒有的“赫拉克勒斯的忠仆”等內容。王光林也是對赫拉克勒斯進行加注說明,并在注釋中闡明了依俄拉斯與赫拉克勒斯的關系,下文就未重復說明。戴歡是對兩處都采取了意譯的方式,直接在人物之前補充互文信息。
互文還原的方式并不是單一的,關鍵是要在不損害源語文本含蓄、凝練、意蘊豐富的前提下進行互文還原,三個譯本中處理文本互文還原的技巧各有特色。徐遲和王光林多采取直譯加注釋的方式,而徐遲對希臘神話的闡釋更為詳細,比如對《經濟篇》中對杜卡利盎和彼爾創造人類的傳說的解釋、太陽神赫里阿斯之子法厄同的解釋等,即使人物背景與《瓦爾登湖》中出現的部分不是直接聯系,徐遲也會盡可能地闡釋以使讀者能在有限的內容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戴歡是采取意譯的方式,戴譯本為零注釋,將互文信息直接補充在源語文本中。
(二)對《瓦爾登湖》中的《圣經》的互文還原endprint
《瓦爾登湖》與《圣經》的互文性也非常值得關注,譯者不單是要對《瓦爾登湖》中直接引用《圣經》的原文進行互文還原,也要對梭羅從《圣經》中化用的故事、文化內涵等進行互文還原。
以《經濟篇》中“It would surpass the powers of a well man nowadays to take up his bed and walk,and I should certainly advise a sick one to lay down his ?bde and run.”為例,如果沒有文化背景,很難理解梭羅此處為何用這個例子。王譯本加注“有人用褥子抬著一個癱子讓耶穌治療,治好后,耶穌對癱子說道,‘起來,拿你的褥子回家去吧,事見《圣經·馬太福音》:9;6”,很好地進行了互文還原,使中國讀者可以理解梭羅化用的圣經中的故事以及用意。類似的例子還有如《經濟篇》中對“酸葡萄”故事以及直接引用的《圣經》的語言等的互文還原,王光林譯本較另外兩個譯本做得更為恰當。
(三)對《瓦爾登湖》中的中國古代經典文本的互文還原
《瓦爾登湖》引用中國古代經典文本,前文本與目的語文本處于統一文化語境,互文還原到何種程度是譯者面臨的特殊選擇。俄裔語言學家羅曼·雅各布森在其論文《論翻譯的語言學問題》中從符號學觀點出發,把翻譯分為三類,即語內翻譯、語際翻譯、符際翻譯。語內翻譯是用同一語言中的符號來解釋,語際翻譯就是用另一種語言中的不同符號來解釋,符際翻譯就是用非語詞的象征符號系統中的符號來解釋。[4]譯者對《瓦爾登湖》中引用的中國古代經典文本的互文還原可看做是語內翻譯,將文言文還原為白話文是統一語言系統中的翻譯,也是為了使目的語讀者能更易接受文本。
《瓦爾登湖》對中國古代經典文本《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等有直接引用,三位譯者的處理方法是不同的。以《我生活的地方;我為何生活》中對《論語》的引用為例,“Kieou-he-yu(great dignitary of the state of Wei)sent a man to Khoung-tseu to know his news.Khoung-tseu caused the messenger to be seated near him,and questioned him in these terms:What is your master doing?The messenger answered with respect:My master desires to diminish the number of his faults,but he cannot come to the end of them. ?The messenger being gone,the philosopher remarked: ?What a worthy messenger!What a worthy messenger!”這段話出自《論語·憲問》:“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對于梭羅引自《論語》中的這段對話,三個中譯本都還原到《論文》原文語境中,譯為文言文,沒有選擇譯為目的語,這不僅符合文本語境,也做到了還原到前文本語境中,有利于目的語讀者理解其中的文化內涵。值得注意的是徐譯此段是半白半文,第一句譯為“蓬伯玉(衛大夫)派人到孔子那里去”,后幾句遵循了《論語》原文,這是不可取的,因為互文還原需要準確性與統一性。
另外,在對中國古代經典文本還原時,徐遲此處加注譯為白話文,而戴歡、王光林未做此處理。《瓦爾登湖》中多次引用中國經典文本,徐遲只在此處加注譯為白話文,其他幾處僅點明梭羅引自哪個文本,有幾部分甚至都不加點明。這就涉及到互文還原的有限性的問題。
關于互文還原的限度,有研究指出“就文本的互文性的限度而言,以及就互文的可譯性的限度而言,原文的互文關系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地進入譯文的。另一方面,從讀者的接受方面而言,由于文化差異和文化傳統差異的存在,即使譯文完全反映了原文所具有的互文性,譯文讀者也未必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奧妙。”[5]從理論上來說,譯文應該反映《瓦爾登湖》的一切互文關系,而且越充分越好,以便目的語讀者更好地理解文本。但是,在翻譯實踐中因為文本可容納的內容復雜程度是有限的,所以不是所有互文都可以完全體現在譯文中。過多注釋會損壞《瓦爾登湖》原文本所形成的含蓄、蘊藉、韻味深遠的審美效果,會造成譯語文本的破碎。因此,譯者對原文的互文還原應當有選擇和有側重地去處理某一互文現象,也可以忽略或淡化某些互文現象。徐遲對《瓦爾登湖》中中國古代經典文本的還原就遵循了互文還原的有限性原則。對于出自《湯之盤銘》的“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出自《論語》的“德不孤,必有鄰”等中國讀者耳熟能詳的文本,徐遲只進行簡單的互文還原或者不還原,而對于梭羅引用的《論語·憲問十四章》的意義加以具體說明,這是考慮到文本可容納的限度以及讀者的接受度做出的選擇,是積極有益的。
(四)對《瓦爾登湖》中的寓言的互文還原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引用了很多不同民族的故事、傳說、歌謠、寓言等,這也是譯者互文還原的重要部分。以《經濟篇》中對《伊索寓言》的引用為例,“A great proportion of architectural ornaments are literally hollow,and a September gale would strip them off,like borrowed plumes,without injury to the substantials.”化用了《伊索寓言》“借來的羽毛”的故事,梭羅所表達的是簡單的生活方式的審美理想,三個譯本中只有徐譯本進行了簡單的互文還原。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進行互文還原才能使目的語讀者更好地理解梭羅——通過互文還原,目的語讀者能夠進入源語文化語境,更接近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內涵。endprint
(五)對《瓦爾登湖》中的其他詩作的互文還原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多處引用了不同民族不同時期的文學文本,在此僅就三個譯本對梭羅引用詩歌文本的互文還原做出對比。
關于互文還原的考證,《瓦爾登湖》譯本中《更高的規律》中對“Thus far I am of the opinion of Chaucer's nun,who‘yave not of the text a pulled hen That saith that hunters ben not holy men.”的還原值得關注,這段話的前文本是《坎特伯雷故事集》。前文本中‘yave not of the text a pulled hen That saith that hunters ben not holy men.這句話是僧侶說的,而不是修女說的,梭羅在引用時出現了錯誤。這又涉及到互文還原的另一個問題,即若源語文本在引用文本出現錯誤,譯者進行互文還原時應該怎樣處理。徐譯本和戴譯本都未指出梭羅引用時出現的錯誤,而王譯本在注釋中加以解釋,糾正作者的錯誤。筆者認為,王譯本的處理更為合理,在沒有損害源語文本表達風格基礎上進行正確的互文還原,達到了互文還原的最好效果。
三、三個譯本互文還原的差異及原因
三個譯本在處理文本互文還原時各有各的特色:徐遲和王光林多采取直譯加注釋的方式,戴歡譯本為零注釋,采取意譯的方式將互文信息直接補充在源語文本中。互文還原的方式并不是單一的,關鍵是要在不損害源語文本含蓄、凝練、意蘊豐富的前提下進行互文還原。
筆者認為,互文還原有三個因素不可忽視,這也是導致《瓦爾登湖》三個譯本互文還原風格不同的原因。
一是譯者的文本知識儲備。梭羅在書中旁征博引,這就要求譯者做好考證工作,提高對互文文本的識別度,在此基礎上做出較為準確的互文還原,使讀者更好地理解異語文化內涵。譯者的文本儲備、興趣、學科傾向不同自然會導致譯本互文還原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如王光林譯本對《瓦爾登湖》中《圣經》故事的還原方面較其他兩個譯本更加充分,這可能與王光林英語語言文學學科背景有一定關系,英語語言文學的教學與研究工作使他對西方經典文本具有更為專業和全面的認識。因此,互文還原的側重點、傾向也體現著譯者的主體色彩。
二是譯者互文還原的技巧。在識別出前文本后,如何用目的語傳達、傳達到什么程度、傳達的原則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徐遲、王光林采用直譯加注釋的方式,這種還原方式可以在不損害原文結構、語言美感的前提下,使得文本可以容納更為充分的信息,從而目的語讀者獲得更多的互文信息,缺點是過多注釋會導致文本的瑣碎。而戴歡譯本采取意譯的方式,文中還原的方式可以避免文本的破碎,但有時候也會因為文本的限制導致不能充分還原原文文本。正是因為不同的互文還原技巧的采用,使得三個譯本形成了不同的風格。
三是譯者所處的時代因素。主要有時代背景、讀者構成,還有時代文本因素。徐遲首次譯《瓦爾登湖》是40年代(當時譯為《華爾騰》),80年代再版出書時又花了很大功夫修訂。考慮徐遲譯本的時代背景,當時讀者對外國文學的接觸尚不夠多,因此譯者在互文還原時有充分還原的必要,而隨著外國文學的大量引進,多種文化思潮的融合,中國讀者的視野逐漸開闊,對西方文化的了解逐漸增多,譯者向目的語讀者補充背景知識的必要性則降低。而這里所說的時代文本因素則是指每一個新的譯本都是在之前譯本的基礎上進行的互文再還原,具有對話、互動的特點。戴歡就提到,“我們參閱了徐遲先生和王光林先生的精美譯文”,這體現了新舊譯本間的互文關系,因此,翻譯的互文還原也是一個不斷豐富、發展的過程。
“正是由于互文性的存在,才使得文學閱讀不僅有了社會歷史文化意義上的文學史意義,而且有了文本意義上的回憶文學史本身的意義。也可以這樣說,正是有了互文性的翻譯問題,才使得翻譯作品在進入譯入語的文學史的時候,始終拖著源語文學史的長長的影子。”[3]關注《瓦爾登湖》的互文性及其翻譯中的互文還原,有利于我們更深入地理解瓦爾登湖的文本內涵,也給中譯本互文還原的技巧帶來了有益啟發。而由于《瓦爾登湖》文化內涵的豐富性,對其互文性以及互文還原的研究還有很大空間,有待研究者的進一步探索。
(蘭州大學大學生創新創業項目——生態翻譯學視域下的《瓦爾登湖》徐遲譯本研究。)
注釋:
[1][4]轉引自裘姬新:《從獨白走向對話——哲學詮釋學視角下的文學翻譯研究》,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第57頁。
[2]秦海鷹:《互文性理論的緣起與流變》,外國文學評論,2004年,第2期。
[3]胡兆云:《互文性理論與文學翻譯的互文還原原則》,福建省外國語文學會2008年年會論文集,2008年12月。
[5]王宏印:《文學翻譯批評概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144頁,第147頁。
(李亞婷 ?蘭州大學文學院 ?730107)endprint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