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弱猶自舞 一叢泣千春

摘 ?要：《虞美人》本是唐玄宗時期的教坊曲名。作為詞調(diào)，它的源起大致與虞姬或虞美人草有關(guān)。該調(diào)幾乎全為三五七言句式，體制具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唐五代和北宋共有詞作100多首，題材多樣，涉及閨中情思、懷人怨別、羈旅之思、自傷身世等內(nèi)容。

關(guān)鍵詞：《虞美人》 ?創(chuàng)調(diào) ?體制 ?題材

《虞美人》是唐玄宗時期的教坊曲名[1]，后來演變?yōu)樵~調(diào)。南唐李后主的一首絕命詞“春花秋月何時了”令人如癡如醉，也讓《虞美人》“一舉成名”，成為后代詞人爭相敘寫的典范。

一、《虞美人》的創(chuàng)調(diào)

《虞美人》這一詞調(diào)的來源大致有兩種說法，一是與項羽的寵姬虞姬有關(guān)，二是與虞美人草相聯(lián)，這在五代文玨詞中可得印證。

詞的上片很明確地寫道“虞姬珠碎兵戈里”，但就其他詞句來看，則也可說寄情于虞美人草，這里合寫虞姬與虞美人草。關(guān)于調(diào)名源自虞姬，王灼《碧雞漫志》卷四“《脞說》稱：起于項籍虞兮之歌。予謂：后世以此命名可也，曲起于當(dāng)時非也。”[2]這一觀點從許多《虞美人》傳詞也可窺知一二。

關(guān)于《虞美人》詞調(diào)的第二種由來——起于虞美人草之說，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一九草篇曰：“舞草，出雅州，獨莖三葉，葉如決明，一葉在莖端，兩葉居莖之半，相對。人或近之歌，及抵掌謳曲，必動，葉如舞也。”[3]又按《益州草木記》云“雅州名山縣出虞美人草，如雞冠花，葉兩兩相對，為唱《虞美人》曲，應(yīng)拍而舞，他曲則否。”[4]可見，段成式所說的舞草也就是虞美人草。《賈氏談錄》云：“褒斜山谷中有虞美人草，狀如雞冠，大而無花，葉皆相對。行路人見者或唱《虞美人》，則兩葉漸搖動，如人撫掌之狀，頗應(yīng)節(jié)拍。或唱他辭，寂不動也。”[5]《虞美人》詞作中與此相關(guān)詩句有宋王安中的“滿庭芳草月嬋娟”，葉夢得的“芳草連空遠(yuǎn)”，毛滂的“翠輕綠嫩庭陰好。醉便眠芳草”等。

王灼則認(rèn)為，“予考六家說，各有異同。《方物圖贊》最穿鑿，無所稽據(jù)，舊曲固非虞姬作，若便謂下音俚調(diào)，嘻其甚矣。亦聞蜀中數(shù)處有此草，予皆未之見，恐種族異則所感歌亦異。然舊曲三，其一屬中呂調(diào)，其一中呂宮——近世轉(zhuǎn)入黃鐘宮。此草應(yīng)拍而舞，應(yīng)舊曲乎？新曲乎？桑氏吳音，合舊曲乎？新曲乎？恨無可問者，又不知吳草與蜀產(chǎn)有無同類也。”[6]《益部方物圖贊》是這么說的“今世所傳《虞美人》曲，下音俚調(diào)，非楚虞姬作，意其草纖柔，為歌氣所動，故其莖至小者，或若動搖美人以為娛耳。”也有這樣一種傳奇色彩頗濃的觀點，“高郵桑景舒性知音，舊聞虞美人草遇人唱《虞美人》曲，枝葉皆動，他曲不然，試之，如所傳;詳其曲，皆吳音也。他日取琴，試用吳音制一曲，對草鼓之，枝葉亦動，乃目曰《虞美人操》。其聲調(diào)與舊曲始末不相近，而草輒應(yīng)之者，律法同管也。今盛行江湖間，人亦莫知其如何為吳音。”可見，不管觀點分歧有多大，《虞美人》詞調(diào)和虞美人草總有一些聯(lián)系。

二、富有規(guī)律的體制特征

從唐五代一直到宋南渡前，《虞美人》詞在體制上有所改變。現(xiàn)存最早的《虞美人》詞當(dāng)在敦煌曲子詞（東風(fēng)吹綻海棠開）中。全詞共58字，每片五句，字?jǐn)?shù)上為7、5、7、7、3。唐五代時大多采用這種格式，但也有改變的。

龍榆生在《唐宋詞格律》中總結(jié)為：

一為五十六個字，上下片各兩仄韻，兩平韻。一為五十八個字，上下片各兩仄韻，三平韻。格一：

+平+仄平平仄（仄韻） ? +仄平平仄（葉仄） ?+平+仄仄平平（換平韻） +仄+平平仄仄平平（葉平）

+平+仄平平仄（換仄韻） +仄平平仄（葉仄） ?+平+仄仄平平（再換平韻） +仄+平平仄仄平平（葉平）[7]

此調(diào)以李、毛為正體，而宋元詞依李體填者尤多。[8]

格二：

仄平仄仄平平仄（仄韻） ? 仄仄平平仄（葉仄） 仄平平仄仄平平（換平韻） 仄平平仄仄平平（葉平） 仄平平（葉平）

仄平仄仄平平仄（換仄韻） 仄仄平平仄（葉仄） 仄平平仄仄平平（再換平韻） 仄平平仄仄平平（葉平） 仄平平（葉平）

“平”代表平聲韻，“仄”代表仄聲韻，“+”代表平仄皆可。馮延巳和李煜的詞都屬于格一，并且句子字?jǐn)?shù)和敦煌曲子詞相比也有所改變，為7、5、7、6、3，每片28字，共56字。當(dāng)然，即便同是7、5、7、7、3，每片29字，共58字格式的詞，仍然不同于敦煌曲子詞。

從形式上來講，馮延巳的《虞美人》四首更引人注目，倒不是內(nèi)容上別出心裁，而在形式，前兩首58字，上下兩疊，四轉(zhuǎn)韻，他在《虞美人》詞調(diào)的定型上有重要作用。后兩首56字，上下兩疊。嚴(yán)建文《詞牌釋例》就以李煜“風(fēng)回小院庭蕪綠”為例，[9]其實李煜的另一首“春花秋月何時了”同為此結(jié)構(gòu)。宋代詞人除少數(shù)詞家如歐陽修等仍按《花間》58字體填詞外，其余詞家均按56字體填作《虞美人》，因此多數(shù)詞家以此為正格。

三、多種多樣的題材特征

自唐五代至宋南渡前，《虞美人》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非常豐富，其題材內(nèi)容也越來越豐富，其中最主要的有以下幾種：

（一）閨中情思

現(xiàn)在能見到最早的《虞美人》在敦煌曲子詞中，“東風(fēng)吹綻海棠開”，是詠海棠花的，《虞美人》一開始就是寫花和草的，詞人又經(jīng)常把花和草與閨中情思聯(lián)系起來。所以，《虞美人》詞寫閨中情思占的比重最大。馮延巳現(xiàn)存4首《虞美人》詞，都是敘寫閨思的，其中二首比較特別。一云：

玉鉤鸞柱調(diào)鸚鵡。宛轉(zhuǎn)留春語。云屏冷落畫堂空。薄晚春寒無奈落花風(fēng)。

搴簾燕子低飛去。拂鏡塵鸞舞。不知今夜月眉彎。誰佩同心雙結(jié)倚闌干。

上片寫女主人公居住環(huán)境的富麗堂皇，但環(huán)境再富麗也耐不住“薄晚春寒”的料峭與無奈，只能以“調(diào)鸚鵡”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其特別之處就在最后兩句“不知今夜月眉彎。誰佩同心雙結(jié)倚闌干”。這分明是猜疑之詞，所以，最后兩句奠定了全詞“嫉妒”的基調(diào)。其二“春風(fēng)拂拂橫秋水”亦寫男女之情，但其特別之處在于，它以男主人公的口吻道出了與情人分別的痛苦。除了馮延巳，歐陽修、顧卞、秦觀等人都寫過不少“閨中情思”的《虞美人》。如歐陽修的：

爐香晝永龍煙白。風(fēng)動金鸞額。畫屏寒掩小山川。睡容初起枕痕圓。墜花鈿。

樓高不及煙霄半。望盡相思眼。艷陽剛愛挫愁人。故生芳草碧連云。怨王孫。

又如西蜀鹿虔扆的：

卷荷香澹浮煙渚。綠嫩擎新雨。鎖窗疏透曉風(fēng)清。象床珍簟冷光輕。水紋平。

九疑黛色屏斜掩。枕上眉心斂。不堪相望病將成。鈿昏檀粉淚蹤橫。不勝情。

（二）懷人怨別

懷人怨別自古就是詩詞歌賦中一大主題，《虞美人》中不乏懷人怨別之作。張先有2首寫離別思念故友的《虞美人》，一首是“苕花飛盡汀風(fēng)定”，上片寫滿園滿眼的美麗景色也敵不住相思之苦。“壺觴昔歲同歌舞”，遙想當(dāng)年與友人一起喝酒，共同起舞的情形，不禁生出故人不在的感嘆。另一首：“恩如明月家家到。無處無清照。”亦是寫離別之情。送友人已經(jīng)讓人神傷若此，當(dāng)自己作為那個被送之人時，更是依依苦別：

江亭春晚芳菲盡。行色青天近。畫橋楊柳也多情。暗拋飛絮惹前行。路塵清。

彤庭早晚瞻虞舜。遙聽恩遷峻。二年歌宴綺羅人。片云疏雨忍漂淪。淚沾巾。

送別之時，連柳樹也多情起來，以飄來飄去的飛絮來挽留行人，行人此時心中的愁苦，大概就像天空中四處飄散的柳絮一樣，無端無涯。關(guān)于懷人怨別的，秦觀也有詞作：

高城望斷塵如霧。不見聯(lián)驂處。夕陽村外小灣頭。只有柳花無數(shù)、送歸舟。

瓊枝玉樹頻相見。只恨離人遠(yuǎn)。欲將幽事寄青樓。爭奈無情江水、不西流。

思念之情無法排遣，所以才會想到借他情以排之，而他情不可得，友情不可代，徒增悲傷而已。[10]李廌雖現(xiàn)僅存1首，“玉闌干外清江浦”，也是懷人怨別之作。

（三）羈旅之思

在古代，打仗是很平常的事，現(xiàn)實生活必然會反映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當(dāng)中，因此《虞美人》詞中，也有一些羈旅行役的作品。

夜寒閑倚西樓月。消盡江南雪。東風(fēng)明日木蘭船。想見陽關(guān)聲徹、雁連天。

斜斜洲渚溶溶水。端負(fù)青春醉。平安小字幾時回。空有暗香疏影、隴頭梅。

——宋·吳則禮

吳則禮的這首詞和羈旅行役相關(guān)，詞中寫主人公思念正在邊外打仗的親人，然而戍邊的戰(zhàn)士們，又如何不思念家鄉(xiāng)的親友呢？又如宋蘇庠的：

軍書未息梅仍破，穿市溪流過。病來無處不關(guān)情，一夜鳴榔急雨、雜灘聲。

飄零無復(fù)遠(yuǎn)山夢，云屋春寒重。山連 ?水水連空，溪上青蒲短短、柳重重。

五代顧卞的《虞美人》也和行軍打仗有關(guān)：

帳前草草軍情變。月下旗旌亂。褫衣推枕惜離情。遠(yuǎn)風(fēng)吹下楚歌聲。正三更。

撫鞍欲上重相顧。艷態(tài)花無主。手中蓮萼凜秋霜。九泉歸路是仙鄉(xiāng)。恨茫茫。

當(dāng)然，由于詞調(diào)本身的特點，寫軍旅題材的作品并不多，而且《虞美人》寫軍旅也多是寫相思。

（四）自傷身世

古人想要功成名就，獲得世人的尊重，只有一種途徑，就是通過科舉考試，走上仕途。然而政治的黑暗，時局的不明，包括自身的原因，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順利地平步青云。所以，不論什么朝代，總會有那么一批失意文人，他們在人生道路上慢慢摸索，希望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同時也希望得到統(tǒng)治者的認(rèn)同。隨著各種文學(xué)樣式逐漸被世人所肯定，填詞就不失為一種不錯的方式，于是，在詞海里，這些文人把胸中塊壘化為筆底波濤。如黃庭堅詞：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闌風(fēng)細(xì)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

玉臺弄粉花應(yīng)妒。飄到眉心住。平生個里愿杯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黃庭堅寫過一篇文章，名為《承天院塔記》，后為人所詬病，定了個“幸災(zāi)謗國”罪，于是被貶宜州，這就是在宜州見梅所作。作者只用最后一句來表達(dá)憤懣之情，上闋都在寫宜州見梅的喜悅之情，這種喜悅沖淡了詞中的悲憤情緒。所以這首自傷身世的小詞，并不顯得消沉，反而又隱隱的含有一種希望在其中。秦觀的“碧桃天上栽和露”同樣也抒發(fā)了無人賞識的寂寞。

《虞美人》的內(nèi)容越來越豐富，絕非閨中情思、懷人怨別、羈旅之思、自傷身世就能概括的，以上僅僅具體分析了這四種，其他的由于種類繁多，不再一一分析。

注釋：

[1][唐]崔令欽：《教坊記》，見《中國古典戲曲論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一集，第15頁。

[2][4][6][宋]王灼：《碧雞漫志》，見《中國古典戲曲論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一集，第134-135頁。

[3]段成式著，曹中孚校點：《酉陽雜俎》，見《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上冊，第703頁。

[5]張洎：《賈氏談錄》，見陶宗儀編《說郛三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一冊，第176頁。

[7]龍榆生：《唐宋詞格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67頁。

[8]王奕清等編著：《欽定詞譜》卷十二，北京：中國書店，1983年版，第777頁。

[9]嚴(yán)建文編著：《詞牌釋例》，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年8月第一版，第109頁。

[10]徐培均，羅立綱編著：《秦觀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2003年第一版，第263-265頁。

（燕婷婷 ?南通大學(xué) ?226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