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電影語言的拓展

勞業辛

自1895年電影誕生以來，電影技術不斷變革與創新，促使新材料應運而生，電影從無聲到有聲、黑白到彩色、普通銀幕到變形寬銀幕等技術變革。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電影藝術除了在創作空間有了極大突破外，并在傳輸、保存、發行、放映等過程都有重大變革，數字化正在改變傳統意義上的電影，數字化正在將電影帶入一個革命性的新時代。

數字技術在電影制作中的應用，是電影領域最具革命性的變革之一。它不但帶來了全新的制作手段，改變了傳統的電影制作工藝，也對電影語言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使電影的表現手法大大拓展，對電影藝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電影語言發展歷程

電影作為一種媒介手段及其表現力的發展史，自誕生之初就成為了一種視聽語言的歷史，猶如自然語言的媒介是語音，文字的媒介是痕跡，而電影語言的媒介是聲音與連續影像形成的聯合體。

作為“一門藝術、一門語言”，與一般語言不同，電影語言是一種直接訴諸觀眾的視聽感官，以直觀的、具體的、鮮明的形象傳達含義的藝術語言，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鏡頭畫面是電影語言的基本元素，參與鏡頭畫面創造的表演、場景、照明、色彩、化裝、服裝等都在構成特殊的電影語匯方面起了重要作用。由攝影機的運動和不同鏡頭的組接（剪輯）所產生的蒙太奇，不僅形成了銀幕形象的構成法則，也完善了電影語言的獨特語法修辭規律。

19世紀末電影誕生之初，法國盧米埃爾兄弟拍攝的電影如《工廠大門》《火車進站》等，以固定視點、單鏡頭的方式記錄生活，一部電影其實就是一個場景、一個機位、一個鏡頭所構成，那時還沒有具體鏡頭的概念，都是以場景為單位，電影語言還沒成型。

然而這一切，被一個法國叫做喬治·梅里愛的創新者所改變，“停機再拍”結束了單鏡頭制作的歷史，盡管那時沒有剪輯形式，但“停機再拍”形成了鏡頭的分切，使鏡頭成為了電影語言的最小單元。

1915年格林菲斯的《一個國家的誕生》，第一個大量運用了特寫鏡頭，這是革命性的。格林菲斯比較注重不同景別的應用，拍攝時仔細安排遠景、中景和特寫。不僅突然間有了特寫，還有了閃回、并行的事件，有了各種方法讓觀眾集中注意力，為日后電影語言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1925年，蘇聯愛森斯坦的代表作《戰艦波將金號》中蒙太奇的廣泛運用，開始形成了電影語言的體系。1927年電影聲音開始出現，1935年世界第一部真正的彩色電影《浮華世界》問世，這些都極大地豐富了電影語言的表現形式，更對電影風格與觀念產生了根本性的影響。

此后，“法國電影新浪潮”對電影的觀念進行了一次重大的變革，在世界電影史上稱之為“長鏡頭”理論，對世界電影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又是一次電影語言的發展與飛躍。

蒙太奇的作用是無法否定的，電影藝術家們始終兼用蒙太奇和長鏡頭的方法從事電影創作。也有人認為長鏡頭實際上是利用攝影機動作和演員的調度，改變鏡頭的范圍和內容，并稱之為鏡頭“內部蒙太奇”。

二、數字時代電影語言的拓展

20世紀70年代，美國好萊塢科幻電影大師喬治·盧卡斯拍攝了影片《星球大戰》，標志著世界電影開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數字時代。

電影逐步從傳統形態過渡到現代時代，而現代電影語言的一個突出標志，就是蒙太奇與長鏡頭的綜合運用，從而將電影藝術作為一個具有多種藝術手段，能創造出具有多層次視聽復合經驗的整體。在當代戲劇化特征明顯的主流商業片中，蒙太奇處理往往是推動作品成功的重要手段；而長鏡頭的使用，卻有可能通過減少剪輯所造成的人為痕跡，使影片顯得更加流暢自然、接近現實，充滿生活的味道，從而進一步增加影片的真實感，增強觀眾的參與意識。長鏡頭也是電影語言進化的結果，在當代電影的創作中，它和蒙太奇一起都是電影藝術家創作的有力工具。

數字技術的出現，也顛覆了傳統電影制作的觀念，使電影的影像制作和想象超越了物質、技術和思維，豐富了電影語言的表現形式和電影的藝術表現手段，在電影的觀念上幾乎撼動了我們對電影本體、傳統和經典電影理論的認識。數字技術從“空想”到“現實”，完全依賴于現代工業革命和計算機技術發展的進程，使我們的電影制作、技術、藝術、手段、風格發展到一個極致狀態，它正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和逐步改變我們的電影觀念。

（一）特效長鏡頭

長鏡頭的美學特征在于保持時空的完整、不切割空間，特效長鏡頭的出現更是打破了商業電影蒙太奇耍酷的國際慣例。電影《地心引力》中，攝影機的運動看似隨意，其實每一步都包含著精致的設計。宇航員在太空的漂移是由計算機控制的，它的運動軌跡由計算機設計好，模擬太空漂移運動的畫面，跟計算機渲染的背景和人物合成，一個超凡的長鏡頭就完成了。這個長鏡頭展示了宇宙奇觀，使視覺效果取得極其震撼感。

像《超時空接觸》開篇的長鏡頭，利用電腦特技制作浩瀚的宇宙與實拍一個人的眼睛特寫相結合；《復仇者聯盟》中利用大量的CG特效加動作捕捉打造的40秒全員激戰，著重表現一種團隊作戰的氣勢，同時出現在一個長鏡頭內組團打怪而不是分鏡頭互相較勁；《全面回憶》中科林·法瑞爾一槍團滅一打兵力的環形長鏡頭強調的是立體空間感，同時在視覺上形成一種“向心力”——你的目光始終離不開科林·法瑞爾；《超凡蜘蛛俠》中用第X稱長鏡頭來呈現游戲一般觀影體驗，驚險刺激。《少年派》《丁丁歷險記》也有這些讓人驚奇的長鏡頭出現。

如今長鏡頭手法的運用已經不再是文藝片獨占的手法，恐怖、科幻、動作、歷史題材等商業層面的電影，也喜歡用長鏡頭去表現場面的刺激與震撼，特效長鏡頭充分體現了導演的構圖美學以及對觀影情緒的調動能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設計懸念和渲染氛圍的功效。

特效長鏡頭超越了人眼的功能，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將不同的時空融合為一體，從而產生了和傳統運動鏡頭不同的視覺與心理效應。這為構建多維的時空體系，為觀眾提供更多的視覺奇觀，使電影藝術得到更大的發揮。

（二）數字時代的蒙太奇

蒙太奇使電影藝術享有時空的極大自由，甚至可以構成與實際生活中的時間空間并不一致的電影時間和電影空間，是電影語言的重要手段。

鏡頭畫面是電影語言的基本元素，它是電影的原材料。因此，愛森斯坦言“鏡頭是蒙太奇的基石”。數字時代電影語言中的景別的概念已發生改變，如超大遠景、超大特寫的出現，還有拍攝的角度、機位與運動形式的多樣性，與傳統的電影語言有很大的區別。

數字時代的鏡頭畫面很多采用合成技術手段產生，甚至全部畫面由計算機生成。例如，電影《角斗士》中，使用計算機渲染的古羅馬競技場，用2000多名演員合成萬眾歡騰的場面，使羅馬帝國的強大得以充分體現。這里，是特技使畫面極具視覺震撼感。

合成的影像塑造了一個完美的世界，在電影產業它們幾乎所向披靡，大大改變了我們對電影創作的觀念，這是影像制作的一場革命，也是電影美學上的重大突破。因此，合成影像是數字技術在電影特效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銀河護衛隊》《猩球崛起：黎明之戰》《X戰警：逆轉未來》《超人：鋼鐵之軀》等，利用多層或無限層影像進行拼合、組接，可以取得令人驚奇的蒙太奇效果，這在傳統的電影制作中，那是無法實現的效果。

同時，數字技術在電影表現領域的拓展，還包括虛擬場景的廣泛使用，《第五元素》到《阿凡達》《雷神2：黑暗世界》《地心引力》《復仇者聯盟》等，這些為觀眾提供了超越現實和切身感受的奇觀影像，給世界電影的發展帶來了強烈的沖擊。

（三）單鏡頭的時空突破

傳統電影中的鏡頭只是在同一時空中展示事件的流程，不能跳躍到其他時空中，即使有以不同的時空聯接起來的鏡頭，仍可以看到其中的剪輯痕跡。數字技術介入到電影制作后，一個鏡頭可以天衣無縫地將不同時空融為一體，在一個不間斷的畫面中，穿越不同的時空，使電影的奇觀得到充分的體現。

《泰坦尼克號》中經常出現兩個時空的自由穿梭，其中最能體現時空穿越的鏡頭，都是通過數字技術制作的，其中最具震撼性的一個鏡頭就是新船向殘骸的轉換鏡頭。在這一鏡頭中，由過去時空的露絲和杰克在船頭“飛翔”親吻開始，鏡頭由船舷右側推移，鏡頭運行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以人物作為中心緩緩的順時針旋轉，欄桿慢慢腐朽，船體上開始出現厚厚的海底附著物，背景是透著幽藍光線的海底。鏡頭拉開，畫面變成現實時空中的考察船監視器中的影像，而監視器前則是老態龍鐘的老年露絲，這精妙的鏡頭設計使得幻化前青春美貌的露絲與現實滿臉皺紋的同一個人產生強烈的對比，并且昔日充滿浪漫激情的豪華巨輪也在瞬間變成了今日沉睡海底的腐朽殘骸，幾十年的歲月濃縮在這短短的一個運動鏡頭之中。給人以強烈的時光流逝，時過境遷的滄桑感。正是這種數字技術的應用，可以在同一個鏡頭內實現時空的轉換。

由沃卓斯基兄弟帶來的黑客電影，創造了“子彈時間”“跳躍時間”“穿墻越洞”“動漫時空”等等“時空的革命”。這些都在單一鏡頭中得以實現，不但使畫面的產生出現了很大的改變（采用多臺照相機拍攝后經計算機處理而成），使時間停頓而空間發生改變，突破了以往的時空觀念，而且使影視作品中時間的概念有了更豐富的表現形式。以往電影語言往往是對真實時間進行延長或縮短，而在這里，時間得到了停滯和凝固。

總之，數字時代眾多的新技術，例如合成影像、3D技術、全景聲等，使電影語言的手段大大得以拓展和延伸，創造了眾多人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甚至想所未想的視聽奇觀和虛擬現實，從而使電影的面貌耳目一新。

三、數字時代電影語言的核心是否“蛻變”

從電影誕生到電影語言的日臻發展成熟，成為敘述故事和傳達思想的藝術手段，經歷了幾次重要的歷史發展階段，期間美國電影大師格林菲斯、蘇聯電影理論家愛森斯坦、法國電影理論家巴贊、讓·米特里等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蒙太奇理論的誕生在電影發展的歷史上仍然具有深遠的影響和劃時代的意義，它第一次對作為電影語言詞匯的影像進行了景別、角度等方面的規定，又對作為電影語言語法的影像和聲音組織的規則進行了理論總結，這種涉及兩方面的變化稱得上是電影語言發展史上的最重要革命。通過蒙太奇手段，電影的敘述在時間空間的運用上取得極大的自由。通過上下鏡頭的組合，可以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而且，通過兩個不同空間的運動的并列與交叉，可以造成緊張的懸念，或者表現分處兩地的人物之間的關系。蒙太奇的運用，使電影藝術家可以大大壓縮或者擴延生活中實際的時間，造成所謂“電影的時間”。蒙太奇手法令電影導演在講述故事時顯得游刃有余，在表現時空上更是任意“穿越”。因此，蒙太奇不僅是一種電影藝術的表現手法，更是電影語言的主要組成。

數字技術使電影語言的基本單元——鏡頭畫面的產生帶來了很大變化，使其表現手段和視覺效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但是，數字技術卻并沒有促使電影形成太多創造性的電影語言“語法”。無論是充分展示電影奇觀的《阿凡達》，還是數字特技完美融入敘事的《少年派》，還是人工智能技術威力驚人的《霍比特人》，都仍然主要運用蒙太奇語言、長鏡頭語言等電影語言進行敘事表意，仍然采用交替剪輯表現同時發生的事件、用特寫鏡頭表示強調……所以有學者認為，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以來確定當代電影風格和樣式已經幾乎完成，當代電影只是做一些錦上添花的修補。

蒙太奇是將鏡頭等元素進行組裝的規則，是一種電影語言，或符號系統中的修辭手法；廣義的蒙太奇不僅指鏡頭畫面的組接，也指從電影從劇作開始直至作品完成，這整個過程中藝術家一種獨特的藝術思維方式。電影語言經過100多年的發展，以及當今電影中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電影語言也完成了它的演化，自蒙太奇理論和長鏡頭理論之后，再也沒有新的語言規范出現。美國的電影學者在分析一系列影片之后，指出“好萊塢講故事的方式在一些重要特征上與制片廠時代相比并沒有根本的變化”“如果我們考察一下最近40年來的視覺風格……在表現空間、時間和敘事關系（如因果關系和平行線索）等方面，今天的電影大體上仍舊遵循著經典電影的基本原則。”

不少人認為：蒙太奇在數字時代的電影中已經“過時”了，特效合成、3D、全景聲等數字技術手段創造出不可想象的視覺奇觀，技術的無所不能導致有人認為原來的電影理論與電影美學已經不合時宜。但是數字技術只是拓展了電影的創作手段和表現手法，使電影達到推進敘事、營造氛圍的效果，給電影語言帶來極大的拓展。然而，數字技術并沒有改變電影的本體特征，這些新的技術手段都是對蒙太奇語言的豐富和發展，更沒有促使電影語言的語法實現根本性的超越。因此，電影語言的核心依然是蒙太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