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濤
“全息律”這條規律說的是,對象的部分與整體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對象自身的有機性。有機性越高,就越接近于人的生命現象。有機性是生命現象的突出特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藝術作品的有機性是藝術作品的藝術性的一個重要指標。由于電影作品的特殊性,在電影作品中,利用電影作品的特定局部,如片頭或片尾的處理,以濃縮或影射整部影片的內容的方式來增強整部作品的有機性。本文將從“全息律”這一電影美學規律出發,來解讀李安導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分析該片是如何通過局部細節的處理來提升整部作品的有機性的。
很多觀眾在觀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前半段時會覺得拖沓、冗長,直到海難的發生,漂流的開始似乎才進入了正題。其實,導演這樣安排是別有用心的。前面看似與漂流無關的一些零散內容其實是在為后面情節的發展作鋪墊,這些零散的片段是為了后面更好地形成一個有機性整體服務的。如果沒有前面的細節的展現,后面要表達的東西就無法傳遞給觀眾。通過這些特定的局部的處理來實現提升整部影片的有機性。看電影時,越往后看會覺得導演在細節的處理上實在是太出色了,局部細節環環相扣,前面的鋪墊在后面一一得以呼應,前面的不解也漸漸豁然開朗了。
一、關于信仰的相關細節的處理
少年時期的派無端地深信多個宗教,于是派既信仰印度教的毗濕奴,又信仰基督,后來還信仰伊斯蘭教,甚至還曾信仰猶太教。在派的父親看來:什么都信,就等于什么都不信。但在派的世界里,這些宗教不僅互相之間沒有矛盾和沖突,而且有多方面的指引令其覺得世界開闊,存在無數的神及無數的可能性。在他看來,神只是以不同的面貌存在并指引他而已,因此他感謝印度教的毗濕奴指引他認識了主基督,又感恩主第三次化身成阿拉。當作家反問信仰的“房子”里是否有懷疑的空間時,派的回答很篤定,當然有,懷疑在每一層都占了幾間,懷疑是信仰的一部分,正如他父親所說的不要盲目接受,懷疑會讓信仰更有力量。而來自父親的警告和教育還會一再上演。當后面他和孟加拉虎被風暴折磨得快要死去的時候,他開始懷疑上帝是否真的存在,而懷疑又使得他的信仰更加堅定,他失去了所有,他說把自己交給上帝,結果醒來的時候上帝把他帶到了食人島。外形酷似女性身體的食人島是欲望的象征,而欲望是會消磨人的意志的,派在夜晚發現食人島的秘密后,經受住了誘惑,果斷離開了欲望的溫床。可見,派對于父親的教誨是一直銘記在心的。影片從宏觀角度要表現的關于信仰的問題得以展現。特別是在派和老虎在海上漂流的那段,更是體現出派對于信仰的理解,從兒時的單純幼稚升華為理性深刻。因為這期間經歷了種種考驗,在考驗中信仰步步彌堅。影片開始的鋪墊看似冗長實則意味深長。所以,前面那些細節處理是為了更好的從整體上表達對于信仰的堅持。
二、關于人和動物相對應的細節處理
在影片結尾,導演給出了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作家已經很明確的給觀眾點明了人和動物對應的關系:猩猩對應派的母親,斑馬對應瘸腿的中國人,鬣狗對應法國廚子,而老虎就是派自己。其實,在影片的前半段,我們已經可以從很多細節的處理上分析出這些對應的關系了。兒時的派信仰多個宗教時,母親是支持他的,派的母親還經常給他講印度教的神話故事。在后面的那個故事里,母親為了保護派被廚子推到海里去了。而對應到猩猩,在海難之前,派去給猩猩喂香蕉時,因為暈船,猩猩是護著它的孩子的。海難之后,猩猩飄著香蕉得救了,派問猩猩:“你的孩子呢?”猩猩表現得很傷心,后來猩猩為了保護派又被鬣狗所殺,這些細節很容易將猩猩和母親對應起來。瘸腿的中國人也是個素食主義者,在海難發生時,他看到斑馬往救生艇上跳時,他曾大聲喊了幾聲:“斑馬,斑馬,要跳了!”而斑馬跳下去之后同樣也把腿摔傷了后來被鬣狗所殺,瘸腿中國人后來也是被法國廚子所殺。這些細節不難把兩者聯系起來。而派和老虎的對應對于很多觀眾來說則不是很容易理解,其實在影片開頭介紹的老虎的時候就給我們暗示了。作家開始以為理查德·帕克是個人,后來才知道是記錄的人把獵人和老虎的名字弄反了,其實老虎的名字是“Thirsty”。派小時候在教堂偷喝圣水的時候,被神父看見,神父說的那句臺詞是一語雙關的“You must be thirsty”。這里便暗示了派其實和那只老虎是一體的。聯系他小時候去偷偷喂老虎,他父親告訴他:“野獸就是野獸,你看它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漂流的時候派還說過一句話:“我突然意識到,我和理查德·帕克一樣,我們同樣缺乏現實體驗,我們都在同一個動物園被同一個主人養大,現在都成了孤兒,遵從主的意志生存下去。”從這些我們可以看出,派和老虎是相對應的。從兩個故事描述的情節來看,廚子激起了派的邪惡,最后殺掉了廚子,老虎在鬣狗殺掉其他動物后才出場殺掉鬣狗。這些細節中也可以看出派和老虎的對應關系。撇開這些細節不說,影片其實一直在展現派和老虎的對應關系,派和老虎其實就是一個硬幣的兩面,老虎就是派的另一個自我,是恐懼、邪惡面的象征。而派只有戰勝這些才能堅持活下來。這些一一對應的關系,其實從一開始便在慢慢鋪開,而到最后導演給我們另外的那個版本的故事的時候,所有的這些關系就顯得更加明朗了。所以,前面那些細節的處理,對后面第二個故事的講述起著很重要的鋪墊作用,這些細節對于影片整體的構建也必不可少。
三、關于“道別”的細節處理
派首先道別的其實是他從小長大的那個環境,派的父母決定舉家移民加拿大以追求更好的生活,而派其實不愿離開這個從小生長的環境,更何況導演給影片中加入了一個原著里面沒有的派的初戀情人。離開那個從小生長的地方對于派來說是非常不舍的,而離開他的初戀情人又增添了不舍之情。他在離開他的初戀情人阿蘭蒂的時候,阿蘭蒂送給他一條紅色的手鏈。直到派到了食人島后,他出于感恩才將手鏈摘下系在島的樹上。而對于他和阿蘭蒂的道別,派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影片中有句臺詞:“我清楚地記得當天的每件事,就是不記得我們是怎樣告別的。”所以,第二次道別以模糊的記憶告終。第三次道別的是他的家人,海難發生時,派企圖回去救他的家人出來,可他們早已在睡夢中被淹死,派有幸上了救生艇得救了,這次的道別更是讓派沒有機會見到他的家人,他只能在救生艇上痛苦說對不起。而最后一次和理查德·帕克的道別讓派更加痛苦。當派和理查德·帕克漂流到岸邊得救的時候,他們都已經筋疲力盡了,派希望理查德·帕克能回頭看他一眼,結果理查德·帕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消失在叢林中,仿佛他們倆之間沒有過任何交集似的。派痛苦的淚流滿面,他想感謝理查德·帕克這一路來陪伴他,幫他活下來,可理查德·帕克卻這樣無情的離他而去。淡定溫和的成年派講到此處時也忍不住淚濕眼眶。經過這些道別,派開始明白,道別其實是不得不放下那些我們放不下的東西。這些道別讓派最后發出感慨:“我猜,人生到頭來就是不斷地放下,但遺憾的是,我們卻來不及好好道別。”而這也是導演所要給觀眾傳達的觀點。因此,前面那些關于“道別”的橋段是為了最后這個感慨而服務的,使得最后的那句感慨顯得更加耐人尋味。
總之,影片以上細節的處理對于提升整部作品的有機性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的。“全息律”這一電影美學規律在本片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從這些細節的安排,我們可以看出導演的別具匠心。《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像是一個奇幻版的“羅生門”,具有多層次和多角度,你如何看待這個故事,如何為少年派故事作出選擇,也能折射出你自己的內心世界。就如同導演李安所說的:“我們每個人心中都臥虎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