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強北的“飛機杯”們

孫鋒

世界，華強北造。

如果給曾經的華強北一個機會，它能復制一個世界；如果給現在的華強北一個機會，它能創造一個世界。

不管是華強北山寨的舊傷換了新藥，還是它的舊藥換了新湯，這里已經成了資本的天堂，創客的集市，山寨的墳場。

智能硬件風起，創客云動，風云際會，漫天卷起的都是人民幣的道場。

去年買了塊表

2015年3月25日，彭志剛像往常一樣上午11點起床，走到庫房巡視一下老弟的工作情況。又像往常一樣把同樣還賴在床上的老弟罵起來，一起打開床邊的電腦，上網查看速賣通上的客戶留言和流量。

美國、荷蘭、德國、巴西、比利時、瑞士……老彭新開的第10個速賣通賬號，一晚上來了10多個國際訂單。美國客戶竟然一次訂了卡西歐EDIFICE系列手表15塊，合計600多美元。自從月初老彭的第9個賬號，像之前的8個賬號一樣，因為差評過高，被迫關閉后，“好久沒有這種比罵老弟還要痛快的感覺了”。

確認發貨。第10個速賣通賬號新訂單量“掛蛋”了半個月后，老彭突然收到阿里巴巴客服的私信：有美國客戶投訴他賣假貨。

“哎呀我去，”老彭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原因，“這個美國客戶明知道買的是高仿版，等收到貨后，就會以假貨為由投訴，速賣通就會讓賣家退款，貨也退不回來。”這已是老彭山寨手表“跨境電商”業務開業1年來，遇到的第6個黑吃黑的“國際詐騙犯”。

老彭并非個案。在他二百多人的微信“華強北手表代理商”群里，半年來關鋪子和改行的不止個位數。消費的不景氣，又倒逼深圳寶安區西鄉鎮綿延數千米的山寨制造工廠改弦更張，掛上了智能硬件代工廠的牌子。貨源也成了老彭的新問題。

智能穿戴怪咖鬧鵬城

從清湖地鐵站，到南山深大地鐵站，中間只需要經過22個站，老彭卻走了8年。

若不是張沖的智能飛機杯（男性成人用品）在朋友圈里太過耀眼，讓失業的彭志剛興趣大增，從清湖趕到深大一探究竟，彭志剛代理山寨手表的華強北“下世界”，和張沖研發智能穿戴的華強北“上世界”，會永遠是不搭界的兩個顛倒世界。

適時，盛大公司掀起了智能戒指風暴，而生產智能戒指的MCU（單片機）、傳感器、通訊模塊，在華強北任何一家元器件代理商那里都能買到，只是看誰軟件寫得快，算法寫得好。一時間，第一波創客人才齊聚華強北，大有大展宏圖之勢。

毫無疑問，曾供職知名反病毒軟件公司的張沖，在軟件層面有先天優勢。不到半年，張沖的Galaring G1智能戒指趕在絕大多數創客之前發布了。使用者把個人信息和驗證信息存到Galaring G1戒指上，接觸具有NFC（近場通訊）功能的手機后，可以傳遞名片或者驗證信息。

推出市場速度夠快，張沖的智能戒指銷售額達100多萬元，為張賺了點小錢。但“你如果想同時發送個人信息，和密碼驗證信息，就必須戴兩枚戒指，如果還想隱藏應用程序、傳輸文件等等，你的手指就會掛成串串香”。功能單一且使用不便，風暴過后，張的戒指很快便賣不動了。

2014年初，風口逆轉，智能情趣用品的概念越來越火，第二波創客又奔赴華強北。張又把市場上隨處可見的傳感器、主板等整合進了一款跳蛋（女性成人用品）產品上。用戶可以通過手機端安裝App，遠程遙控跳蛋震動。然而市場反應并未像張預期的那樣火爆。“原來還想，這款產品一定能火，比如男女朋友在不同公司上班，平時微信、電話也不方便，現在男朋友打開App，給女朋友震動一下，打個招呼，也不錯。沒想到女性對情趣用品的使用還是太含蓄，不好推。”

解決“不好推”的方式很簡單，張立即停止了智能跳蛋的研發，轉身把傳感器、通訊模塊加入到飛機杯中。如此，“具有互聯網思維”的尤品飛機杯面市了。

按照張的最初設計，90后在校大學生、性功能障礙者、異地戀等人群使用尤品飛機杯的時候，可以先在手機端安裝尤品App，App內置的智能播放器將電影中女性的嬌喘聲音和畫面轉化成震動，反饋到用戶手里上下飛舞的飛機杯上；另外，App內置了7種“天籟之音”，可以配合手部幅度自動識別播放。用完飛機杯后，App更可以給使用者的使用頻次、頻率、時間及摩擦次數打分，“時刻關注自己的自慰指數”。有興趣的用戶，更可以和App社區內的其他用戶進行“飛機大戰”，比拼名次……

在智能跳蛋失敗的基礎上，張的智能飛機杯功課顯然要足一些。500萬元的投資也早已到位。下一步就是“采集數據，上傳到云平臺，與醫院對接。發現有一哥們兒時間特別短，可以向他推薦一家男科醫院。”

張沖不斷中斷采訪，在微信圈里到處詢問有誰認識新浪微博的負責人，他的智能飛機杯廣告“有點過”，被新浪封了賬號。

事實上，臺風往哪吹，張沖們就會往哪飛。在華強北，元器件、工廠到處都是，千千萬萬的創客都在把傳感器、芯片塞到尿布、充氣娃娃、兒童玩具里面，連接手機，遙控智能。大家都在玩“跑得快”的游戲。

一撥撥創客成了一輪輪闖客。

6千米加工全世界

華強北硬件創業圈子里曾有人戲言：來自太平洋熱帶洋面的臺風，把華強北路邊的廣告牌吹倒，肯定會砸死一大批硬件創業人，而且還會有一大撥投資人，因為急性心臟病，被送往醫院。

這話張沖信，但是他的老朋友胡剛強聽了后，把手機甩到茶幾上，差點跳起來，“死得最多的應該是代工廠”。

其實，吸引一撥撥張沖們，擠破頭扎根華強北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其豐富、高效、完備的代工廠。

毫無疑問，華強北代工廠的升級，應該從英特爾的一起意外講起。

四年前英特爾提出超極本的概念，只是無意識地讓深圳也參與了一些準備工作，主要研發基地依然是在美國和中國臺灣，首要工作是把鍵盤做薄。

英特爾苦苦覓來的臺灣團隊當時提出的方案是3.5毫米厚，而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深圳無名代工廠想當“炮灰”，方案反而厚一點，3.7毫米。但深圳炮灰的報價跟傳統的鍵盤幾乎沒有差別。

他們最終試著把這個鍵盤項目給了深圳。不曾想，僅僅三個月，深圳就做出了可商用化的成品，這起碼比臺灣的正常周期快了兩個月。緊接著，在外殼、電池等幾個核心的零部件上，深圳都出人意料地遠遠甩開了臺灣。

Unbelievable（不可思議）！英特爾新任CEO首次來華，寧死也要把在北京連續辦了5屆的IDF（英特爾信息技術峰會）移師深圳，“要是不在深圳，我們寧可不辦。”

智能硬件風起，深圳松崗長約6千米的廣田路旁，上百家工廠的流水線跟著一起舞動，一水兒的全是從原來山寨手機、平板代工廠轉化成智能穿戴設備的代工廠。2015年初，胡剛強也在這兒建了自己的“全球第一家智能穿戴專營代工廠”。

坐在還在散發著濃烈甲醛味道的新工廠里，喝著普洱茶，胡剛強又想起了十多年前剛剛高中畢業，從湖南老家南下深圳，在知名代工廠當月薪800塊小工的往事。

時過境遷。就像胡老板背后的“天道酬勤”四個大字一樣，“不斷地看書，卡耐基、巴菲特的什么都看”，2013年初，胡老板成功讀成了代工廠的山寨手機研發人員。

就像胡老板敢把自己的現代牌轎車，四扇窗戶加天窗全開地停在無人看守的工廠門外一樣，他自然不會錯過智能穿戴浪潮。

2014年初，胡老板在深圳寶安區的廣場大廈租了一間幾百平米的辦公室，8人的技術團隊圍著一張從知名代工廠流出的，模糊的智能手表概念圖。“似乎工藝比山寨手機還要簡單。”胡老板帶領團隊埋頭寫智能手表的軟件和算法，趕在Apple Watch發布之前，胡的Dfyou智能手表迅速出模、打樣，掛淘寶。

就這樣，Apple Watch還在概念階段，老胡的智能手表就漂洋過海火到國外。“為國爭光了。這次應該算是蘋果仿制了我們的產品了吧？”

然而，仔細查看胡老板組裝的智能手表，萬事俱備，只差LOGO（品牌）。無形中，胡老板做成了華強北新的代工廠模式——ODM（原始設計制造商）。

通俗地講，2014年之前的華強北代工廠，是客戶提供產品設計，來料加工的OEM模式；而胡老板代表的華強北新一代ODM代工廠，是自己設計產品，選料加工，不會受到上游產品公司的限制，成倍地增加了代工廠的存活率和盈利率。

只要有想法，6千米長的松崗代工廠，可以加工全世界。

上帝與天使

深圳南山區源興科技大廈下的3W咖啡廳人聲嘈雜，張沖和彭志剛相聊甚歡，臨走，張沖神秘一笑地傳給彭志剛一個秘密文件，握手，“歡迎加入深圳創客組織”。

彭志剛迫不及待地打開文件。里面只有一張圖片，卻清楚地標明了各種元器件的熱門銷售網點和工業設計公司地點，比如在賽格大廈的哪個商鋪可以買到山寨版的Arduino電路板，哪里可以買到美國博通的30K芯片，哪里的工業設計風格契合情趣用品特點……這張流傳在深圳創客之間的“創客華強北地圖”，是組織成員的入門秘籍。

比如，彭志剛想制造一款可以遙控、可以監測手部運動并記錄數據的智能飛機杯，他只需要去市場上淘一個廉價飛機杯，去華強北科通芯城、云漢芯城等元器件銷售渠道，購買德州儀器、博通、Silicon Labs等產的MCU（處理器），亞德諾半導體、美信、飛思卡爾等產的傳感器，CSR、博通、高通等產的藍牙芯片。再找到華強北嘉蘭圖、大聯大、洛可可等工業設計公司，設計產品外形。全部搞定之后，找到胡剛強出模、打樣，組裝生產……

可以非常恰當地說，創客華強北地圖上標注的元器件廠商和工業設計公司，是張沖們的上帝，提供給他們除產品創意、軟件算法之外的所有硬件和外形設計。而如此完備的上帝模式，是“聯發科曾經在華強北掀起的手機‘山寨風暴’一手打造和培育好了的。在這里，有你需要的每根銅線和螺絲釘。離開華強北，別無二家。”

2015年4月11日，彭志剛花了100元買了5張門票，用了一張，其他四張賣出去賺了1600元。擠進了“深圳灣”舉辦的一場超過1500名創客到場的“創客創業大會”。

成立不到一年的華強北投資前沿陣地——深圳灣創客平臺，匯集了超過4000名創客加盟。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響，正是由于其背景深厚的創辦人，前富士康副總裁程天縱的加盟。（關于程天縱的詳細背景，請參閱《商界》2015年2期《郭臺銘的十二匹頭馬》一文。）

2015年，接到潮汕幾名傳統企業富二代投資的邀請，張沖也把智能飛機杯的事務交給合伙人全權打理，開了一家BitCoffee咖啡館做孵化器……

有資料顯示，2015年之前，整個深圳僅存十幾家孵化器，而2015年初，有超過百家孵化器落戶華強北。其中，不乏muru-d、創業者學院等世界級孵化器首次入駐。

照張沖的話講，此時的華強北創業領域，“天使已經降臨，整個風口上飛的都是人民幣”。而良莠不齊的創客和創意，又形成了“孵化器雖多，卻找不到多少可以孵的蛋”的窘境。

就在采訪結束后幾天，彭志剛打電話過來報雙喜。一是他成功從山寨手表代理商，升格為胡剛強智能手表的國際代理商；二是他的老婆剛生了個女兒，乳名寶兒，“招財進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