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 覃澈
你,搞懂“規矩”再開門
“你可以繼續營業了。”得到這個答復,我長吐了口氣。半個月來應對各種臺面上和臺面下的明槍暗箭讓我心力交瘁。
幾年前,我從老家蘇州只身來到韓國首爾。當時國內代購風潮已然盛行,我盤算著:專業代購們一次動輒采購幾十斤貨物,不可能自己扛著過關;自己對接海運和航運,貨物當量又太小,于是充當中間服務商的物流公司們就有了空間。
韓國的物流公司大多集中在東大門UUS商廈后面的街道兩側,不過30多家;而代購大軍每天至少擁進二、三百人。
要正經在韓國開物流公司了,作為一個外國人除了需要韓國當地政府部門批準外,注冊資金方面也必須保證在1億韓元(約合人民幣57萬元)以上。同時財政稅務、銀行資金周轉等方面也比當地人更為繁瑣。為了避免麻煩,我委托一位韓國朋友出面注冊公司,再和他私下簽訂股權合同,曲線掌控公司。
2011年7月,我的公司在大東門正式開業。這里聚集著韓國乃至亞洲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據說國內銷售的韓國代購女裝80%都來自于此。
韓國批發市場通常在晚上9點到凌晨3點營業,因此公司經營時間也只能黑白顛倒。開業當天,我接待的第一批人不是客戶,而是數個陌生黑衣男子。
最初我以為這是附近幫派來收取“保護費”,但對方并沒有接過我遞上的信封,只是反復詢問我是否知會行業協會,是誰允許開業的,由誰頒發的牌照,一再要我“搞懂規矩”再開門營業,然后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我準備報警,韓國朋友拉住我。他說,要想繼續在這個圈子混下去,最好乖乖去找物流協會。
原來初來乍到的我無意中破壞了當地行業規矩。韓國運輸業中大多數民營公司背后都有物流協會的支持。行業協會由眾多物流行業大佬組成,為了保證行業內現有公司的利益,外人要想涉足這一市場,必須知會他們,并接受協會的調配。
在朋友的引薦下,我得以拜訪一位大佬。對方對我奉上的紅包不置可否,只勸我換個行業。
開玩笑!現在撤出等于前期投入的100萬元人民幣打了水漂。連續拜訪一周仍沒有進展時,我只得祭出最后的招數:送股權。
公司已經長時間沒有開門,如果再拖下去的話,我只能如他所說,灰溜溜地返回中國。我帶來了公司股份轉讓合同,上面標明將30%的股份送給對方。在遞上合同時我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第一次懷疑,我能在這個地方扎根嗎?
公司在晚上重新開門了。成為股東的大佬還“敬業”地為公司站臺。
當天又有一群黑衣人上門。但他們看到大佬后,態度瞬間改變,不少人畢恭畢敬地彎腰致敬,恭喜公司開業。
永遠的外人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代購商購買的貨物從商家處收集起來,打包填單,拼成“大貨”委托給海運和航運。為了避免惡性價格競爭,物流運費收多少都是由協會協商制定。一般以10千克為起步價,從韓國運往北京、天津、上海等區域,每千克收取12元費用,而其他區域則收取20元。運費一定,支付海運和航運的成本也相對固定,那么我們做物流所賺取的利潤則取決于代購商貨物的多少。
由于代購商大多來自中國,相對韓國物流公司,無論在語言還是同胞情感上我都占據極大的優勢。不過離公司不遠處也有家由中國人老Z開的物流公司,這讓我暗自將他當作首要對手——利用“同胞”身份來拉攏代購商的物流公司,一家足矣。
那段時間里,我一直思索著如何把他踢出局,甚至還問過大佬對方的背景。遺憾的是,他和我同樣有行業協會照應。
轉機突然出現。老Z因為私自降低運輸費而被行業協會責令暫停營業一個星期。

老Z在接到罰單的第二天宣告退出物流圈。
一方面,我樂于見到對手不戰而退;另一方面,到底是同胞啊。那天晚上,我邀上幾位中國商人為老Z踐行。酒喝多了,大家也親熱了,我忍不住問他,你在韓國物流圈已經混了這么多年,就為一點小事退出?
老Z已經喝得眼神有點渙散,一聽這問題眼睛亮了,意味深長地說:你遲早會明白。
老Z的話我并沒有放在心上。為了迅速搶占市場,我一方面安排國內朋友在各大代購網站大打“親情牌”,在代購商未赴韓時就取得合作意向;另一方面聘請留學生全程陪同代購商,在他們購物時做翻譯,甚至幫忙記錄貨物清單。服務到位,口碑自然會傳播。
我的做法說穿了沒啥技術含量,但是貼心,很能打動在韓國語言有障礙、對環境不熟的中國代購商們。公司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忙的時候我們每天接納數十位代購商,按照每人購買10千克貨物計算,我們能從中賺取近萬元利潤。
情況很快又變了。
在一次帶代購商購物時,我發現商家不再如以往般熟絡,甚至在客人詢問價格和貨量時都面露糾結。
我前腳將客人送走,后腳又折回商家。經過再三詢問,對方才吞吞吐吐地說,原來在我用親情牌搶走了不少來韓的代購商后,韓國對手們決定“教育”下我這個不懂事的中國商人。他們和不少熱銷商品的商家簽訂“獨家物流配送協議”,要求今后貨物只能通過他們指定的渠道發送出去。
這無疑是斷了我的貨源!盡管商家無法左右代購商選擇哪家物流公司,但通常而言,由于代購商貨物種類太多,不可能在一家店悉數購買,往往是由我們這種第三方物流公司派人陪同記錄,客戶在選好貨物款式和數量后付款走人,再由第三方物流公司逐一從店家們手中接貨配送、換標過關。如果大部分商家口徑一致要換掉我,代購商也不會堅持。
可這種小動作明明不符合物流協會的規定!我自然想到找到我的靠山,想請他替我說說話,但大佬說:要不你也簽幾家?
我心中一涼。
我給老Z打了電話。他沒有半分驚訝,原來老Z選擇離去的原因同樣源于被排擠,當時私降運輸費也是為了拉攏客戶。
“不要相信什么大佬會幫你。在這兒搞物流的很多都是親戚關系,你說他會幫誰?”
臺面上的與臺面下的
至此我算是認清了真相。我不能坐以待斃,得尋求其他發展方向。我說服老Z與我暗中合作。老Z在以化妝品批發為主的西大門批發中心開了店,號稱做導購。
我一方面假裝服軟,不再瘋狂拉攏代購商,還再三委托大佬從中調停;另一方面逐步將我手上的代購商資源轉移到老Z處。
暗中進行了幾個月后,我接到大佬電話,叫我去東大門附近咖啡廳談事。事情暴露了?我有點緊張。
到了現場,我發現包間里面坐著6、7位同行,其中不乏暗中斷我貨源的對手。
原來,這幾個物流公司背后都有這個大佬的股份。自己人鬧內訌讓他覺得很沒面子,他希望我們能換種方式解決這一矛盾。
大家做生意的方式都大同小異,即“從源頭至機場”的“大而全”模式。大佬建議我們將運輸產業鏈上源頭商品、貨物收集打包、發貨配送等環節重新整合,每家只做其中一環,相互合作。

氣憤的是,大佬說我“熟悉中國客戶”,安排我負責引導代購和采購。這是利潤最薄的環節——代購下訂單了,我幫他以每件貨物3元錢的價格從商家處收起來,之后的,如打包、填單、每千克收12~20元運費的利潤都不能染指。
從咖啡廳出來,我第一時間聯系上老Z。幸好我們留了一手啊!我們決定接受這個安排——要做生意就不能和行業協會翻臉。
我們有其他想法。這次資源整合其實讓我和代購商重新建立了關系,甚至還開發出不少新商家。我將這些資源中質量一般的,轉給大佬指定的物流公司,優質客戶則被安排去了老Z處。
為了讓代購商只認定老Z,運費每千克降價3~5元人民幣絕對具有吸引力。而對于我們來說,低價帶來的多量,很容易彌補這塊的讓利。關鍵是,如何繞過行業協會。
我改了運費收費方式。從前是先款后配送,現在是貨物抵達國內后和代購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樣公司賬目表上仍然能做出符合行業協會要求的定價。
我知道這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也不可能長時間隱瞞住所有人。但在異鄉做生意,處處受制于人,也只能在夾縫中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