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文心雕龍·史傳》的文體論價值

在劉勰的文論思想中，“史傳”也是中國古代文體的一個方面，在《文心雕龍·史傳》篇中，劉勰對史書的來源及其寫法做了一次全面的闡釋，既提出了自己的歷史觀，也從文體論角度討論了史書書寫的文體論價值。

《史傳》對“史”、“傳”兩種文體的產生、發展和變化情況進行了具體的闡述，“史”起源于史官言論和事例的記載，“傳”則起源于對經書思想的傳達；從記錄言論看，記言之史在《尚書》中形成，從記載史實看，記事之史在《春秋》中形成。“傳”在《左傳》中形成。史的變化過程中產生了多部史書，如專門記載戰國史實的著作《戰國策》，記載漢朝替代秦朝和項羽的豐功偉績的《楚漢春秋》，記載歷代帝王將相的事跡的《史記》，記載漢代歷史發展概況的《漢書》《后漢書》以及專門記載三國魏晉時期歷史演變的史書等。從《春秋》到《史記》《漢書》以前，撰寫歷史都有嚴格的體例標準，后來放寬了條件，到了鄧粲撰寫的《晉紀》時，又開始對體例設定標準，擺脫漢魏時期史書的制約，借鑒殷周時期的經驗，直到孫盛撰寫的《晉陽秋》，都是依照鄧粲制定的體例標準來執行的。

《史傳》在對史書的起源、文體的演變進行闡述的時候，還對晉代以前的歷史作品進行客觀公正的評價：《春秋》創建“一字褒貶”的春秋筆法，崇尚懲惡揚善的觀點，但意思也過于隱諱，不夠犀利直接；《左傳》對史實進行詳盡的記載，用語簡潔，可是人物的姓氏身份比較混亂，叫人捉摸不透；《戰國策》詳細記載了歷史事件卻沒有按照時間順序排列；《楚漢春秋》對楚漢戰爭進行詳細的記載，可是卻沿用古代的歷史資料，沒有過多的創新；《史記》中將人物分敘列傳，便于閱讀，條理清晰，實錄無隱，宏博典雅，可是反經愛奇，條例錯綜復雜；《漢書》的“十志”豐富具體，“贊序”富麗宏大，文質兼備，卻是盜取了父親的研究成果撰寫而成的；晉代學者袁山松撰寫的《后漢書》以及張瑩撰寫的《后漢南記》結構混亂、缺乏條理性，也違背了倫理道德；薛瑩撰寫的《后漢紀》和謝沈撰寫的《后漢書》則有胡編亂造的嫌疑，缺乏真實可信性；東漢史書中最具代表性的著作當屬司馬彪的《續漢書》和華嶠的《后漢書》，這兩部著作客觀真實、條理清晰；還有一些記載魏晉三國時期歷史概況的史書，如《魏氏陽秋》《江表傳》《吳錄》等，言辭過于激烈，褒貶略顯過分，缺乏真實可信性，結構混亂，思路缺乏條理性，只有一部著作具有考究價值，就是《三國志》，該言辭恰當、修辭恰到好處、對史實的評價也客觀公正，甚至能和司馬遷和班固的著作媲美；晉代的著作中，學者陸機撰寫了《晉紀》，可是寫了個開頭卻無疾而終，王韶之撰寫的《晉紀》也沒有完成，學者干寶撰寫的《晉紀》客觀公正，且條理清晰，孫盛撰寫的《晉陽秋》言簡意賅，是晉代史書的代表。

《史傳》在對作品的寫作特色和寫作手法進行歸納的時候，首先對編撰史書的方式、目的和價值進行闡述，還對史官的責任進行分工，并對其提出具體的工作要求，特別強調在史書的研究意義和文辭的選擇上，要以儒家著作為理論基礎，在對世人進行勸誡時要以圣人的名言警句作為標準，對史書的格式、文字的規范制定了嚴格的標準，接著對編纂史書的過程中可能面臨哪些考驗進行評估，最后對史書編撰過程中常常發生的錯誤行為進行批判，還制定了編撰史書的四條基本準則。著重強調編撰史書將會面臨壓力，不能徇私枉法，要保持一顆公正的良心，而且編撰史書時的文辭應該學習左丘明而記事則要像南史氏和董狐那樣的正直。通過以上論述，我們不難發現，劉勰撰寫的《史傳》篇文體論的確是對先人研究成果的總結，并得到了充分的實踐，而且對文體的敘述遵循了這一原則，即敘述文體的起源和演變過程，闡釋文體名稱的內涵，從各種文體中選出各個時期具典型性的作品加以評論，并總結各種體裁的寫作手法及其特色，所以這一著作具有以下研究價值。

第一，劉勰立足于對先人的文體研究成果進行歸納總結的基礎上，對文體名稱的含義、文體的源頭和發展過程、代表性的著作、寫作特色和方法等方面進行了具體的闡述和深刻的分析，進而產生了科學完整的文體論，推動了文體論研究的發展，開啟了我國古代文體論研究的先河，為后人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劉勰對諸多歷史著作進行了客觀公正的評價，比如，魏文述撰寫的《典》、陳思序撰寫的《書》、應撰寫的《文論》、陸機撰寫的《文賦》等，每篇論著都具有特色，也存在著不足，魏文述撰寫的《典》缺乏縝密周到的推斷，陳思序撰寫的《書》，缺乏客觀公正的道理論證，應撰寫的《文論》文辭和修辭略失偏頗，陸機撰寫的《文賦》缺乏清晰的思路。據史料記載，劉勰除了對摯虞撰寫的《文章流別志論》的評價缺乏公正性，對別的著作的評價都是比較準確的。

在古代文學批評史上，對文體名稱的區分可以追溯到先秦和漢朝初期，比如《詩經》的文體分類有風、雅、頌三種，《尚書》中對文體的分類有六種，即典、謨、訓、誥、誓、命等，《周禮》針對文體分類提出了“六辭”的說法，《禮記》中“誄”、“銘”兩類文體進行闡釋，關于文體論的研究可謂眾說紛紜。東漢末年蔡邕撰寫了《獨斷》一文，文中將詔令分為四種類型，即策書、制書、詔書、戒書，將奏議分為以下四種，即章、奏、表、駁議。且系統性地對上述文體的特征和寫作方法進行總結，這一現象可以看做文體論誕生的標志。三國時期曹丕撰寫了《典論·論文》，開啟了用整篇論文的方式對文體進行總結的先河，文中將文體分為以下類型，即奏議、書論、銘誄、詩賦，并對文體的語言特色和寫作規范進行具體的闡釋，魏末時期學者桓范撰寫了《贊象》《銘誄》等文章，對贊象這一文體的寫作手法和寫作目的進行了具體的闡釋。西晉時期，學者傅玄撰寫了《連珠序》等文，對文體的名稱起源、發展以及代表性作品進行了論述，對文體的寫作風格和寫作手法進行總結，文體論的發展日趨成熟。在此基礎之上，陸機撰寫了《文賦》，將文體分為以下十種類型，即詩、賦、碑、誄、銘、箴、頌、論、奏、說等，并對每種類型的具體特征進行分析。在摯虞撰寫的《文章流別志論》中，對文體的分類更加具體，他既沿用了前人的分類形式，又在此基礎上加以完善和創新，形成了更系統的文體形式。劉勰在撰寫《史傳》篇文體論的時候，對前人的成果進行充分的研究，借鑒并繼承了其寶貴經驗，總結出了文體論的基本原則，即敘述文體的起源和演變過程，闡釋文體名稱的內涵，從各種文體中選出各個時期具典型性的作品加以評論，并總結各種體裁的寫作手法及特色。從上文對這篇著作的分析來看，該著作在闡述文體名稱的含義、選取具代表性作品加以評論兩個方面沿用了摯虞撰寫的《文章流別論》中的風格，并在此基礎上加以創新，而在敘述文體的起源及發展過程、總結寫作特色兩個層面，則都是劉勰的獨家發明，使得文體論一改以往的傳統風格，逐漸演變成初具規模的分體文學史和寫作指導。該篇對文體的名稱及含義的闡述準確清晰，對文體的起源、產生及發展概況的介紹全面系統、言簡意賅。在代表性作品的選擇上，都是精心選取具典型性的作品；在作品評價上，能從多個角度出發進行系統客觀的評價，注重對語言特色的總結；在歸納寫作手法及特色上，從宏觀的角度揭示了文章的主旨以及寫作特色。其余文體論也沿用了這些特色，因此，《文心雕龍》的文體論是中國古代歷史本體論的集大成者。

第二，《史傳》篇采取專論的方式對作品的寫作手法、寫作特色進行了系統全面的總結，同時指出了撰寫過程中可能遇到的考驗，這在文學史上也是首例。據李少雍研究表明，“史傳”一詞的起源要追溯到西漢末期；而得以廣泛使用則是始于劉勰撰寫專業論著以后；到了唐代孔穎達、劉知幾的研究，這個詞就成了學術性文章里常用的詞語；學者劉熙載撰寫的《藝概》就是一篇專門談論史傳的專門論著，在史學論著中，《史通》提及了“文學論”，《文史通義》則是兼文學和史學為一身的專著。

《史傳》篇對編撰史書提出了嚴格的要求，要尊重客觀事實，實事求是；還指出史書格式和按照時間順序安排的史實要按照事例的發展實情，避免空泛的議論；還歸納出從典型事例中歸納道理的方法，總結出客觀公正的道理，記敘事例要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等準則；還指出了編年體史書的缺點，即按照時間順序記載，導致每件事例缺乏條理性；紀傳體史書的缺陷是，人物關系錯綜復雜，容易引起混淆，對后期史書的編寫帶來極大的困難，歸根結底就是由于這兩部著作的缺陷導致的；大力批判了編撰史書時為了引起追求新穎的表達形式，不尊重客觀事實，胡編亂造，歪曲事實，摻雜主觀色彩，過分講究修辭等錯誤做法，并著重指出編撰史書將會面臨很多壓力，可是不能徇私枉法，要保持一顆公正的良心，而且編撰史書時的文辭應該學習左丘明，而記事則要像南史氏和董狐那樣公平客觀。這不單是對中國古代歷史研究成果的客觀全面的總結和歸納，也為后人研究歷史、撰寫歷史著作、研究歷史文體墊定堅實的理論基礎。其余的文體論都能沿用這一原則，對文體的分析簡明扼要，對文體的寫作手法和寫作特色進行系統性的概括，同時對撰寫過程將遇到的阻礙進行分析。

最后，《史傳》篇從一定角度沖破了封建思想獨尊儒術的藩籬，在繼承荀子等人的傳統儒家思想的同時，也融入了道家的思想。所以，劉勰在對文體進行研究的時候，能夠堅持立足于對事件進行精密深刻分析、融合多種思想觀點的原則，并且繼承儒家傳統的同時，還能妥善處理《楚辭》里的修辭，對《離騷》里的美文進行賞析，繼而推動要求內容必須符合儒家的經典并且繼承圣人的思想，保證文體的形式既很好地繼承了眾多著作的豐富修辭。在思想內容方面，既繼承了儒家的傳統思想，又在此基礎上大膽創新，融入了新穎的觀點。盡管劉勰對《史記》的評判是立足于儒家經典思想和道德規范的角度，并對文中的思想內容進行客觀的贊揚和批判，可是對這篇著作的語言特色和修辭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這就代表劉勰在語言措辭方面已經敢于大膽創新和改革。本篇存在著客觀陳述事實和措辭含蓄的矛盾，可是，本人覺得對于劉勰提出的圣人的措辭含蓄，不一定要給予完全的否定，要一分為二地分析這一現象。假如含蓄表達的內容不影響大局，和圣人的文學成就比起來就可以忽略不計，因此這種含蓄的手法是無可非議的，對史書的評價不能吹毛求疵，本末倒置；但是，假如隱諱的內容影響了后人對歷史的考究，那就要大力批判。因此，劉勰在處理客觀事實和隱諱內容時，指出圣人的隱諱無可厚非，其能做到尊重客觀事實，發揚懲惡揚善的精神，而且他能用辯證的觀點對史書進行評價，客觀地總結出著作的可取之處和不足之處，這就已經證明他能夠運用辯證的思維方法來對研究對象進行分析，推翻主觀臆斷的思想，保證觀點的真實可信性。

（作者單位：湖北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