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人民都知道解放碑,它是山城的中央商務區,就像北京的王府井和上海的南京路一樣,以繁華、熱鬧聞名于世。可是當代許多人都不知曉,在這片宏偉大廈的過去,解放碑建筑的位置上,曾經是抗戰勝利紀功碑,而再往前這里矗立的是“精神堡壘”。
從“精神堡壘”到抗戰勝利紀功碑
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在極為險惡的形勢下,國民政府遷都重慶,繼續堅持全民抗戰。
抗戰期間,日寇對戰時首都重慶長期實施戰略轟炸,襲擊對象包括重要的政治中樞機關,還有經濟、產業重地,并直接空襲無辜市民,給國民造成極大的恐怖,以達到他們挫敗中國軍民抗戰意志的目的。為了反擊日寇侵略,振奮民心,鼓舞士氣,樹立長期抗戰的斗爭精神,時任重慶市市長的吳國楨提出,在日機轟炸最厲害的地帶,建立一個能體現長期抗戰的“精神堡壘”(見《國民精神總動員綱領》,世界書局印行),告誡民眾勿忘日寇的殘暴,樹立同仇敵愾精神,堅定對日長期抗戰的信念。
1941年12月30日,在重慶市區都郵街廣場(即現在的渝中區民族路、民權路、鄒容路幾條主干道交叉中心),一個曾經因炸彈爆炸形成的大彈坑上,建成了一座碑形建筑,取名為“精神堡壘”,意指堅決抗戰的精神豐碑。它漸次成為陪都各界及中樞當局舉行慶典、集會、宣傳的場所。
堡壘為一炮樓形狀的木結構建筑,按照市制單位計算高為7丈7尺,寓意“七七”抗戰。建筑外表涂成黑色,以防日機轟炸。柱底朝民族路方向有“精神堡壘”4個字,其余三方,分別寫著“國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軍事第一勝利第一”的口號。頂部設置一口大瓷缸,內貯棉條燃油,遇有重大集會,即點火助威,烈焰熊熊,表明中華民族萬眾一心抗戰到底的決心,昭示驅逐倭寇、還我河山的浩然正氣。
堡壘頂端有旗桿,每至清晨午夜,要舉行隆重的升降旗儀式,一隊隊警察和士兵整齊列隊,向旗桿上飄揚的國旗舉手敬禮。此時,樂隊鼓樂齊鳴,車馬行人止步駐足,注目為禮,激發著澎湃的民族豪情。
千里迢迢從淪陷區進入重慶的抗戰將士和中國難民,看見“精神堡壘”,無不倍感親切。從重慶出發執行抗戰任務的人員,在“精神堡壘”前宣誓赴任,增添抗戰的信心和力量。山城人民鏗鏘誓言:寧可家破人亡、血肉橫飛,也絕不屈服,與日寇抗爭到底的意志永恒,這就是我們民族的“精神堡壘”。《大公報》推崇它象征“中華民族為一堅強戰斗體”,宣示著陪都重慶和中華民族抗戰到底的頑強精神。
隨著二戰同盟國中國戰區統帥部在重慶成立,中國在世界反法西斯陣營的地位越來越高,位列世界四強。1942年10月10日下午4時,蔣介石在“精神堡壘”向世人宣布:美英兩國自動取消在華領事裁判權及有關特權,中華民族遭受帝國主義列強侵害主權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喜訊傳出,全國同胞乃至全球華人群情歡騰,士氣大振。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重慶立刻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精神堡壘”周圍盛況空前,重慶市民、軍人、官員、盟軍朋友自發集會游行,數十萬人聚集在“精神堡壘”和較場口廣場,鞭炮鼓樂齊鳴,歡聲口號不絕,人人臉上淌著喜悅的淚水。著名影星金山、趙丹等也在人群之中,在勝利狂歡中,趙丹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在地上打滾,撞壞公信拍賣行的櫥窗玻璃,留下一個“抗戰勝利紀念疤”。入夜,萬家燈火一片輝煌,4盞水銀燈把“精神堡壘”照射得雪亮,攝影記者搶下無數珍貴鏡頭,人群通宵達旦狂歡,慶祝活動一直延續到9月上旬才結束。
抗日戰爭勝利后,時任重慶市市長的張篤倫于1946年10月9日,在市政府第336次市政會上提出并決定在原“精神堡壘”舊址上,建立宏偉的抗戰勝利紀功碑,以紀念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
紀功碑由重慶市都市計劃委員會負責設計,天府營造廠承造。耗資2.17億元,全部用鋼筋水泥建造,十分堅固,即使在10米內投擲500磅炸彈亦無法摧毀,用16英寸平射炮亦不能射穿碑壁,碑身至少可存百年之久。
紀功碑于1946年12月動工,1947年8月落成,八角柱形,外飾浮雕,碑高27.5米,內有旋梯可達頂端。碑頂設有標準鐘、警鐘、探照燈、風向器、方位儀和望臺。
碑的正面,面向民族路,鐫有“抗戰勝利紀功碑”7個鎦金大字,落款書寫:“中華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三十一日,重慶市市長張篤倫。”
碑座有石碑8面,銘刻國民政府明文規定重慶為陪都的全文;國民政府重慶行營主任張群和國民政府文官長吳鼎昌寫的碑文;還有張篤倫市長和市參議會的題詞;美國總統羅斯福1943年贈給重慶市的卷軸譯文也銘刻在“勝利走廊”的墻壁上。
在原“精神堡壘”舊址建造抗戰勝利紀功碑,其目的就是要通過這樣一個建筑,提醒國人,8年抗戰的殊死拼搏之不易!重慶作為陪都為抗戰所做出的巨大犧牲可貴!中華民族得來百年抵御外敵勝利之偉大!
正如張篤倫市長所說:“紀功碑不但說明了抗戰勝利的光榮,而且更保證了今后建國的成功。打敗了日本,是中國的功勞,所以才有建筑此碑,以永垂紀念。當我們重慶遭受殘暴轟炸的時候,美故總統羅斯福曾贈卷軸,向陪都市民表示敬意和慰問。1944年5月17日,羅氏親筆書寫道:‘貴市人民迭次在猛烈空中轟炸之下,堅毅鎮定,屹立不撓。此種光榮之態度,足證堅強擁護自由的人民之精神,絕非暴力主義所能損害于毫末。君等擁護自由之忠誠,將使后代人民衷心感謝而永垂不朽也!’”
有關恢復紀功碑的討論

重慶解放后的首屆國慶節,1950年10月1日,西南軍政委員會決定對抗戰勝利紀功碑進行改建,原來所有碑文全部鏟除,內外另行裝飾一新。由時任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的劉伯承將軍題字,將碑名改為人民解放紀念碑,簡稱解放碑。解放碑現為重慶主城的中心,成為重大集會、重大節日慶典之地及重慶市的標志性建筑之一。
可以理解當年的重慶市領導人做出這樣的決定,是歷史使然。國共兩黨的較量,政權的更迭,新的勝利掩蓋了舊的歷史痕跡,感慨之余也留下莫名遺憾。
堂堂抗戰陪都,沒有了中國唯一的一座全國抗戰勝利紀功碑,再也看不到“勝利走廊”刻有羅斯福總統贈予重慶的卷軸譯文,8面碑石壁上國民政府確定重慶為陪都的頒令全文,以及抗戰勝利紀功碑碑文。從此后,隨著歲月流逝,一段轟轟烈烈、可歌可泣的歷史記憶被抹掉了,一個民族偉大英勇、艱苦卓絕的記憶被抹掉了,重慶人民曾經奮起抗戰的心靈鐫刻也被抹掉了,不能不說是我們民族記憶的空缺。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不斷有市政協委員會和市人大代表提出議案,建議恢復紀功碑的原貌。近年來網友要求恢復原名的呼聲也十分強烈。
支持恢復紀功碑原貌的理由如下:
(一)抗戰是中華民族的全民抗戰,紀功碑是抗戰勝利的歷史見證,是整個中華民族的豐碑,具有思想性和重要性。
(二)國共合作抗戰是抗戰勝利的重要基礎,紀功碑記錄的有國民黨的抗戰,也有共產黨的抗戰,是國共合作的歷史見證,當前海峽兩岸需要溝通感情和加強合作的紐帶,具有現實性。
(三)重慶是同盟國中國戰區統帥部所在地,中國抗戰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一部分,抗戰勝利紀功碑是屬于全世界反法西斯陣營的。融入世界潮流,加強文化交流,具有國際性。
(四)它是全國唯一的一座紀念中華民族抗日戰爭勝利的紀念碑,具有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
(五)尊重歷史,還原歷史,不閹割歷史,是唯物史觀的體現,具有政治性和歷史性。
關于“國民精神總動員”的話題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紀功碑不但從實物形體上遭到湮滅,而且從表現內容上也遭到非議。抗戰勝利紀功碑及“精神堡壘”之所以被低調處理,是因為它與國民政府倡導的國民精神總動員掛上了鉤,碑上寫有國民精神總動員的3個目標,被認為是國民黨推行“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產物。
其實,發動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是國民政府堅持抗戰的具體體現。在《國民精神總動員綱領》《國民公約誓詞》《國民精神總動員實施辦法》中,始終貫穿堅持“抗日”“救國”等內容,這在汪精衛叛國投敵,引起全國情緒動蕩的情況下,對于堅定全國人民的抗戰意志,增強全民抗戰力量,具有極其重要的功能和意義。在抗戰特殊背景條件下,國民精神總動員的3個目標,“國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軍事第一勝利第一”也是為著堅持抗戰,直至奪取最后勝利而制定,這是全國人民抗日斗爭的共同呼聲。正如《綱領》所說:“非提高吾全國國民堅強不屈之精神,不足以克服艱危,而打破敵人精神制勝之毒計”,“若國民對此不能體會而力行,或體會不真切,力行不一致,則國族危機,必將增重,制勝克敵,將益艱難。故抗戰前途,國族命運,成敗安危,實均系于國民精神總動員之一舉也!”(見毛澤東《國民精神總動員的政治方向》,延安解放社,1939年5月15日)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實施國民精神總動員,對揭露、痛斥不關心抗戰前途,醉生夢死、茍且偷生、自私自利等劣根性卓有成效,對促進民族覺醒,喚起民眾抗戰作用十分顯著。
1939年5月1日,毛澤東在延安各界為實現國民精神總動員大會上,對這3個目標進行了充分肯定和精辟分析:“日本帝國主義侵犯我們國家的獨立,妨礙我們民族的生存,我們要打倒它。一切漢奸賣國賊出賣國家民族利益,我們也要打倒它。這就是‘國家至上,民族至上’。”“中國共產黨歷來主張:‘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從于抗日,動員一切力量,爭取最后勝利。’這是什么意思呢?這就是‘軍事第一,勝利第一’。”“要達到最后勝利的目的,要達到打到鴨綠江邊,收復一切失地的目的,就要把全國人民的思想、意志、力量統一起來,集中起來,這就要實行鞏固擴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這就是蔣委員長所號召的‘意志集中,力量集中’。”
1939年4月26日發布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為開展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告全黨同志書》(以下簡稱《告全黨同志書》)(《解放》周刊第71期,延安解放社,1939年5月15日)對此做了充分肯定,《告全黨同志書》中開篇即說:“目前全國舉行的國民精神總動員,正如蔣委員長所指出,這是一件大事。因為敵人‘欲以種種方法搖撼吾人之意志,威脅吾人之精神’,必須動員全國人民振奮抗戰到底之精神,才能爭取最后勝利。因此,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號召全黨同志積極擁護國民精神總動員,并盡一切努力推動全國人民參加這一運動。”并結合實際對國民精神總動員的內容做了新的解釋和有益改造,同時就如何開展這一運動在黨內黨外都做出了明確部署。最后,《告全黨同志書》號召全黨同志及各界先進人士、全國青年做到不辭辛勞,家喻戶曉,使這一運動推行于全國。全國人民真正奮起之日,就是抗日建國大功告成之時。中共《新華日報》發表了社論和文章,提出要把精神總動員變成群眾運動,堅持抗戰到底。重慶各界、各團體向民眾發出了“實行精神總動員”的號召(見《抗戰時期的國民政府》,重慶出版社,1995年8月)。知名民主人士黃炎培、陶行知等主編的《國訊》旬刊發表署名文章稱:“毫無疑義的……國民精神總動員這一運動將成為鼓奮吾們民族精神的一服良劑,它必然是殲滅日本帝國主義的一股主力。”(見孟起:《怎樣實施國民精神總動員》,《國訊》第202期1939年4月15日)
不顧歷史事實,貶低或歪曲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是不恰當的,由此而向鼓舞民眾抗戰,值得全國人民特別是重慶人民驕傲的“精神堡壘”抹黑是不明智的。
當然,處于政黨利益需要,國民黨在貫徹執行國民精神總動員中,摻入了己黨私貨,搞什么“防共、限共、溶共”,這是要揭露的。中共中央先后發出兩次指示(見劉益濤:《十年紀事——毛澤東在延安》,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4月),指出國民精神總動員具有兩面性,一方面是抗日的,這是基本的;另一方面是防共的,我們要經過這一精神總動員的形式,支持、運用和發展其中積極的東西,對其抗日方面予以支持,批評其中包含的缺點,對其反共反人民方面予以抵制,揭露其壓制人民抗日力量的企圖,使這一動員成為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堅持抗戰,開展群眾運動,要求民主的武器。
據此,我們懷念“精神堡壘”的功績和光榮,同時希望給抗戰勝利紀功碑正名,恢復原來的名稱,確定其應有的歷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