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我拿起一本關于時間旅行冒險的書。在所有科幻中,這是我最喜歡的題材。我熱愛把未來的科學和社會與過去的浪漫主義結合在一起;我熱愛太空船和火箭、不同的風俗和怪獸;我熱衷于看到歷史人物或文學角色陷入混亂;我喜歡如魚離水的時刻;我尤其喜愛那種能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現代生活的虛弱的故事(我會給PVR編程,我會開車,會說三種語言,但沒有火柴我生不了火)。
我拿起的那本書包含了上述所有令我拍案叫絕的元素。但我無法沉浸到故事里,因為,很不幸的是,此書充斥著連篇累牘的科學說明。
您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忽然間,所有情節暫停,以便作者能夠自以為是、不厭其煩地揪著每一個科學細節不放,而不是讓它們自然而然地呈現。他/她非得窮盡到每個腳注、每種理論,經過長途跋涉,推導出虛構科技的全部歷史,把故事完全晾在一邊。作者一定要竭盡全力展示其聰明才智及所做的調查研究。
我不會翻過那些令我厭煩的大長段落,對我來說,那些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一種不成文的社會契約,但這實在太痛苦了。那完全是上課,披著說明、對話的皮。好不容易等課結束,情節回歸,那些熟悉可愛的角色又回到我身邊,可沒翻十頁,又一堂課開始了。

每當我看到這種書,我那熱愛文學藝術的靈魂中就有什么東西石化了。全世界的寫作班靠著給各種流派的作者講述情節、敘事、角色發展等的價值而掙錢。無論科學(不管是幻想的還是真實的科學,也不管是軟科學還是硬科學)對于故事如何至關重要,故事說到底還是故事。科學應該是作為工具,不顯眼地支持敘事,而不是作為情節蹣跚前進時所依附的拐杖。科學應當強化故事,而不是代替后者。
我放下書發推特:
“多年來頭一次讀硬科幻。科學部分很迷人,但把故事毀了。我覺得就像回到大學一樣。”
我收到一些意料之中的巧舌如簧式回復,諸如“真實摧毀了我的虛構”,但隨后一條回復說道:
“我喜歡書里的科學內容。頂煩軟科幻了,那些作者干脆直接去寫奇幻啊。我在Greg Bear的Moving Mars里認出量子方程式的一刻堪稱我人生的亮點之一。”
這讓我思考:軟、硬科幻之間的分界在哪兒?它們是怎么定義的?更有意思的是,為什么其中一種總是優于另一種?
我支持學術派的區分方法:
“軟科幻:故事中科學的主流屬于“軟”學科,如哲學、社會學、人類學、經濟學和生態學等等。
“硬科幻:故事中科學的主流屬于“硬”學科,如物理學、數學、工程學、生物學和化學等等。”
這種定義看上去精致、簡潔而公平。但上述推文顯示,科幻愛好者未必以此進行區分。
通常而言,軟/硬之分與其說是關于所關涉科學的風格,不如說是關于其真實程度。在這種衡量標準下,“硬”科幻是基于我們當前對科學的理解而可能或者至少是可信的事物。當人們說“軟”科幻也就是純幻想時,指的是,其中的虛構元素過于不真實,幾乎就是披著科技外衣的魔法。但這樣的陳述對于純幻想也不公平,純幻想是非常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文學類型。有人將其片面地解讀為“只不過是精靈與龍”,這樣有失偏頗。純幻想和軟科幻在很多方面確有相同點,比如文化、社會、宗教、進化、人類的反應、情緒等,但純幻想設定在魔法——而非科學——無論真實還是幻想的科學)——作為驅動性情節因素的世界里。
科學的類型和其嚴謹與否容易混為一談,使得許多愛好者將問題簡化為:硬=現實=好,而軟=不現實=次。
然而,正如我所讀的書一樣,硬科幻也是能被寫壞的。而有許多為人喜愛的科幻作品比最硬的科幻還更接近技術幻想,卻躋身硬科幻杰作的行列。
僅從《星際迷航》、《星球大戰》和《星際之門》這三大經典科幻系列即可略見一斑:它們都創造出了有血有肉的宇宙,其中角色與物理同樣重要,軟硬兼重,相輔相成,并且包含了講好故事的要素。這些作品也混合了現實與非現實:有些科技是可信的,有些則是赤裸裸的虛構。比如,超光速是可能的,但用水晶作為燃料來源則頗為可疑;激光切割器也是可能的,但光劍永不可能存在,因為光不會在光線長到特定長度時就停下;蟲洞固然可以作為旅行通道,但人能沒有載體就使用它們,這太荒唐了。
有時,科學之“硬”為了使故事符合社會科學而被弱化。你看《星際迷航》是因為其中科學精確有趣,還是因為船長們是引人注目而富有魅力的人物,而且聯盟的社會和軍事系統引人入勝?歸根結底,《星際迷航》的科學部分使敘事得以可能,且是許多篇章情節的中心,但故事在角色和設定中,也就是“軟”的部分中。
按我之前引述的定義,《三聯畫》無疑算軟科幻(人類學和社會學),其主題是關于未來科技的影響和對由此產生文化轉換的預測。沒錯,這是科幻。但我得承認,當我摧毀異形星球時及解釋時間旅行時,在物理學和天文學上我也一邊快進一邊和稀泥來著。因為它們不過是情節道具,而不是情節點本身,寫出其發生,然后繼續情節,而不是解釋怎么發生的——這樣我覺得正合適。科學在我書中的重要性恰如在《2001:太空漫游》中一樣。但我選擇把故事集中在人上,而不是如何殺死HAL這類小事上。

最后,科幻讀者既樂于合并他們的想象,也樂于和作者討論可能性。科幻謹慎而批判地處理諷喻、未來主義、預測和修正主義。它允許我們通過設定不同的現在而探討它們。
作為作者,我們可以是學院派或科學家,但我們也得是講故事者。為了創作完整的故事、好故事,作者必須軟硬兼施,還得會講故事,正如打印機需要三基色打印彩圖一樣。科學的相對現實主義不應成為決定書在主觀上是好是壞的唯一因素——那需要作品去證實。別忘了,“科”只占“科幻”的一半。
J.M. Frey是小說《三聯畫》(Triptych Dragon Moon Press出版社,2011年)的作者,該小說的主題是星際間的文化沖擊、意外的時間旅行,以及在令人難以忍受的暴力面前學習如何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