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結束的第三屆安化黑茶文化節上,除了隨處可以品嘗到香醇味厚的黑茶外,還有兩杯“文化黑茶”讓人印象深刻:一杯是知名音樂人何沐陽專為此次文化節寫的主題歌《你來得正是時候》,另一杯就是蔡鎮楚寫的《千兩茶賦》。
《千兩茶賦》這篇僅百來字的抒情小賦,氣韻流暢,讀起來朗朗上口,安化當地有不少人都會一字不落地背誦。當然,它也是蔡鎮楚目前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蔡鎮楚最初是主研詩話的,但他涉獵廣泛,涉足文學批評、文化學、文獻學、關學等多個領域。十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武夷山之行,茶香為他開啟了茶文化研究之門,從此便“傾身事茶不知勞”。
他創造性地從詩話學、文化學的視角來審視解讀茶,并以雅韻詞筆為茶而詠、為茶而歌,不啻當代茶文化的一道絢麗風景。
一只電動狗
在蔡鎮楚的書房里,珍藏了一只頗為“呆萌”的白色電動狗,它名叫“金多格”。
這只電動狗對于蔡鎮楚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25年前的一個秋天,應韓國國立漢域大學(今首爾大學)中文系教授李炳漢之邀,蔡鎮楚赴韓講學。然而,在當時,中韓尚未建交,蔡鎮楚赴韓,頗費一番周折,且不說須由香港經轉,出境還需要經過一系列嚴格的審查審批程序。
學術交流是沒有國界的。經外交部特批,他踏上了韓國的土地,并受到了特別的禮遇,成為首位站在韓國大學講臺上的中國大陸學者。那一年,他著述的《中國詩話史》被韓國高校列為博士生教材。
“‘金多格’就是樸志琺博士送我作紀念的。”他說,“這段回憶終生難忘,可以說,是我學術人生的轉折點。”
《中國詩話史》這部30多萬字的著作背后,凝聚了他多年的心血和近乎傳奇的經歷。
如果不是因為家里窮,今天的蔡鎮楚很可能就是一位知名的畫家。1961年,蔡鎮楚以優異的成績拿到了中央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那年高考,我們全班30個人,成績都考得很高,平均都在87分。但是,被錄取的就那么幾個。”按理說,蔡鎮楚本該拿著通知書去美院報到,可他卻去了長沙湖南大學。
“家里根本供不起我讀美院,要不然我就是范曾的師弟了。”他的語氣雖然很輕松,但還是難掩幾分惋惜與辛酸。
1965年,剛剛大學畢業的他,回到家鄉邵陽,當了一名中學教師。沒多久,洶涌而來的“文革”又把他推向了命運的低谷。“因為家里有臺灣關系,他們(指紅衛兵)認定我是‘特務’,把我戴上高帽游街。那會兒,我才24歲啊!”說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很感概。
獲得平反后,他又去了邵陽地區教師進修學校任教。也正是在那里,他開始了詩話研究的生涯。
經過十載潛心鉆研,《中國詩話史》終于正式面世,在學術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就連錢鐘書看完他的著作后,也親筆致信稱許他“后生可畏”,并勉勵他“精進不懈”。
打那以后,他在詩話研究的路上越走越遠,相繼出版了《詩話學》、《比較詩話學》、《石竹山房詩話論稿》、《中國詩話考槃》、《中國新詩話系列叢書》、《中國詩話珍本叢刊》》等多部專著。1996年,他代表中國與日韓兩國專家聯手,率先發起國際東方詩話學會,被學界譽為“開創詩話研究一代風氣”。
由詩入茶
在談起自己的學術成就時,他總是念念不忘自己的恩師錢鐘書。他說,之所以選擇研究詩話,是深受錢師的啟發。“錢師的學術事業,就是以詩話為起點,首部著作就是詩話《談藝錄》,而后又有《管錐編》,是詩話成就了一個錢鐘書,成就了一座巍峨的‘文化昆侖’”。
的確,詩話研究為蔡鎮楚的學術人生開辟了一片廣闊的天地。仿佛是詩話“賦予”了他一雙慧眼,使他在浩瀚的中國傳統文化海洋里遨游時,常常用這雙獨具靈性的“眼睛”去思索、去打量。
作為“百姓開門七件事”及“中國文人七大要”之一的茶,自然會入他的“慧眼”。盡管他從小到大都喝茶,也愛喝茶,但真正與茶進行最“親密”的接觸卻是在13年前。
2002年7月,他隨時任全國高等農業院校教學指導委員會茶學學科小組成員施兆鵬、劉勤晉、楊賢強、宛曉春教授一行來福建考察。在武夷山,他第一次品嘗到了武夷巖茶的“巖骨花香”,直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他甚至坦言:“烏龍茶有很強的排他性,喝過烏龍茶,其它茶就覺得沒什么味道了。”
天游峰、九曲溪、九龍窠、桐木關、星村、水簾洞……這些茶香四溢的地方,勾起了他胸中無限的詩情。他直抒胸臆,援筆立成一篇萬余字的長文《武夷山茶韻》。篇首,他深情地寫道:
“武夷山——我心中的山水茶緣,我夢中的千古茶神,我筆底流轉如珠的曠世茶韻。”
茶緣,妙不可言。邵武,南宋著名詩話家嚴羽的故里、中國古代詩話傳世經典之作《滄浪詩話》的誕生地,成為他此行的最后一站。他把邵武稱為“一生為之神往的詩話圣地”。
難忘的茶香、鐘愛的詩話,在他豐富細膩的內心世界相遇、碰撞。次年,他就與施兆鵬合作,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茶書《中國名家茶詩》。
2004年,他又援“詩話”入茶,從歷代茶詩中精選出200多首,采用傳統詩話語錄條目的體式,撰成《中國品茶詩話》一書。他認為,為中國人品茶寫詩話,首先應著眼于茶詩,著眼于中國茶文化。“茶詩是中國茶文化與中國詩文化結合的產物。沒有詩,豈能稱為詩話?沒有茶詩,豈能稱為吃茶詩話?”
如果說《中國品茶詩話》是茶與詩話的完美交融,那么《茶美學》則是茶與茶文化之美的升華。“有別于中國臺灣及日本茶界所倡導的‘茶道美學’,‘茶美學’的審美對象是我們喝的茶,還有由此衍生出的茶館茶樓、茶事活動、茶文化生活等,是雅俗共賞的大眾化生命美學。它也不同于人們常說的‘茶道’和‘茶藝’,它是茶道的生發,是茶文化的理論升華。”因此,《茶美學》的可貴之處正是在于“跳出美學傳統的原理、范疇、審美觀念、價值體系等窠臼,直視茶界美學現象和審美范疇”,并“初步構建了美學的一個新分支——茶美學的價值體系”。(福建人民出版社編審劉進社語)
傾身事茶
他不僅僅是一位學者,還是一位“道地”的文人。
何為“文人”?著名作家李國文認為,一個真正的文人,應該是“冷靜客觀地面對現實,甘守清貧,耐得住寂寞,不為世俗浮華所左右,潛心寫一些有責任寫、喜歡寫的文章,保持文人應有的風骨”。
因此,在開展研究、創作時,蔡鎮楚始終秉承顧炎武所倡導的“文必有益于天下”的原則,在創造了詩話、茶文化研究多個“第一”的同時,憑借扎實的古典文學功底,將茶文化的故事和重大茶史事件,以詩歌、繪畫和書法等藝術形式呈現出來,創作了108幅融茶、詩、書、畫為一體的《中華茶文化史詩書畫譜》。而“108”之數,正是巧寓“茶壽”之意。
身為湖南人的他,也熱心地為家鄉的茶、茶文化“擊節而詠,鼓盆而歌”,創作了《千兩茶賦》、《安化黑茶賦》、《白沙溪賦》、《夾山茶禪賦》、《茶祖神農賦》等多篇膾炙人口的詞賦。
不過,他也沒有一味地“歌頌”。在讀書或面對觀察茶界某一現象時,他總是會帶著文人所獨有的一種社會責任感和一雙“冷眼”去審視和思考,撰寫了《茶禪論》、《茶禮論》、《茶服論》、《炒作論》等分量十足的茶論。其中,言辭最犀利也是最懇切的,當屬《炒作論》。
可以說,這是一篇聲討炒作“大師千兩茶”的“檄文”。在文中,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中國茶葉史無前例的炒作之舉,遠遠超過幾年前閩粵茶人對云南普洱茶的市場炒作……純粹是裝腔作勢,是欺騙大眾消費者,是對湖南茶科學文化界專家教授的一種反叛、對安化黑茶文化的一種蔑視和挑戰,也是炒作策劃者一種拙劣的宣傳表演而已。”
在他看來,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安化黑茶產業實現從虧損到年產值近80億的飛躍,“靠文化的撬動,靠科技的支撐,靠專家與茶人”,更何況“文化是靈魂,炒作只是手段,無論何種名人明星來炒作造勢,它總是一時的,帶來的只有短暫的轟動效應,不可能像文化那樣永恒,那樣富有魅力,那樣經久不衰。”苦口婆心,歸根結底,還是一顆愛茶愛鄉的心。
“從山城油燈下的詩話考槃,到開東方詩話研究一代風尚,五十年焚膏繼晷;從岳麓山的晨輝夕陽,到北京三里河錢門促膝談詩,五十載風雨雪霜。生命有限,功名易逝,唯有學術永恒。”
——蔡鎮楚在回顧50年來的學術生涯時感慨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