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現林

[內容摘要]理性程度的同質性表現在古典經濟學基于完全競爭條件下的“完全理性”和西蒙基于不完全市場中人的認識能力有限性條件下的“有限理性”。行為理論將行為人的自然屬性作為經濟主體異質性的基礎,異質性企業的研究側重于企業特定層面的差距及其經濟社會影響,搜尋與匹配理論關注交易客體的異質性及其影響,這類研究雖然存在理論的整體性、系統性和實踐性的不足,卻顯示了異質性研究的價值與趨向。實踐中,影響理性程度的因素并非僅限于人特定的自然屬性,財產權利的稟賦狀況才是其限定性因素。理性程度異質性具有內在的經濟意義和深遠的經濟學意義。
[關鍵詞]理性;同質性;理性程度;異質性
一、問題提出
在日常的經濟生活當中,人們在財產權利和收入分配上存在著明顯的差距,并且這種既已形成的差距通過對人們行為的理性程度的影響而內生性地影響著財產權利與收入的再分配,即所謂的貧困與持續不平等問題。進一步地還可以發現,實踐中還存在諸如企業壟斷與尋租問題,地區、城鄉及行業等不同層面的差距甚至結構性失衡等問題,以及部分地區持續的環境污染與環境退化問題,等等。我們發現,不同經濟主體或地區之間所存在的巨大差異及其內生性的演進機制,并未得到主流經濟學的相應程度的關注。
事實上,主流的經濟學基于特定的傾向性而將經濟主體視為毫無區別的“完全”理性人或“有限”理性人,將貧困與不平等視為隨機性分布的問題,將壟斷問題、環境問題視為外生于經濟體系的“外部性”問題。正是由于理論與研究范式缺乏對經濟主體間的差異及其動態影響進行必要的關注與探究,主流經濟學存在嚴重的“失職”問題。因為無論是古典經濟學將經濟主體的同質性歸因于人的利己本性,還是行為經濟學將經濟主體間的異質性歸因于人的“動物精神”上的差異,都不能忽略人的社會屬性及其差異對人們的理性程度所形成的內在性影響。不過,有關人的異質信念、異質性企業及勞動市場中搜尋與匹配問題的研究,也已經在一些具體層面放棄經濟主體同質性假定的前提,存在向理性程度異質性研究過渡的可能趨勢和有待進一步拓展的空間。
本文基于對既有理論研究的討論和對實踐的考察,研究表現為經濟主體理性程度的異質性,探討這種異質性對經濟主體理性行為的能力與交易中的分配機制造成的影響,并討論基于理性程度異質性的研究范式的意義,為更為深入地研究貧困、不平等及環境污染等難題提供新的思路。
二、同質性與異質性的理論考察
(一)理性程度的同質性假定:作為理論起點
1 完全市場與完全理性。作為理論上的原則性與框架意義,完全競爭“塑造”完全理性。在古典經濟學假設的條件下,完全競爭市場擁有大量的買方和賣方,他們免費獲得完美信息,自由地參與競爭,不受壟斷因素和政府行為的干擾。由于任何單個經濟主體都不能夠影響到整個行業或群體的整體行為與利益,彼此之間不存在內在的相關性和外部性的影響,也不存在調節行為主體間的利益的制度需求,因此研究和強調其間的異質性并無必要。而且將“經濟人”視為毫無差別的“完全理性人”,以代表性個體加總為理性行為的總體,為由個體簡單加總為整體、繞開個體理性與群體理性之間的距離和矛盾提供了邏輯上的便利條件。完全理性的同質性最終成為功利主義效用論的分析基礎,方便了用代表性個體的理性代表整體理性,促成基于苛刻條件下的精致理論模型。這些理論模型在反對封建制度、對市場效率的呼吁、規則與法制的強調,以及對政府過度干預的抗爭等方面竭盡全力,成為主流經濟學歷來引以為榮的資本。
這種基于完全理性假定下的自由主義理論,其價值取向是追求“內在的”理性人的自由與自由市場的效率;而失業、破產及貧困、不平等等問題由于是“外在的”“隨機性分布”而非系統性危機而不至于長期存在于特定的經濟主體或群體,政府干預則會因為理性人的悖德行為和政府失靈而難以奏效。得出如此邏輯結果的原因在于,同質性假定以人的超社會屬性的自然屬性解釋經濟社會行為,忽略了由經濟主體社會屬性的異質性所造成的“合成謬誤”問題,從而無法在整體上系統地研究由異質性主體所組成的社會及其運行法則與機制。結果是,主流的經濟學不能夠對諸如貧困與不平等等原屬于經濟社會的內生性問題的原因、機制及結果進行系統性研究,最終只能歸咎于隨機因素或運氣。當然,經驗主義與實證分析的確可能找到能夠通過“顯著性”檢驗的外在相關性,并給上述問題以非常體面的掩飾。
2 不完全市場與有限理性。面對來自實踐的挑戰,“完全理性”被不完全競爭“降低”至“有限理性”。由信息不完全、不對稱所造成的不確定性與風險使信息不再是公共物品或共同知識而成為稀缺的私人物品。基于經濟主體應對信息問題的能力不足,Simon提出行為主體的“有限理性”理論,將不確定性與風險引入行為主體的約束條件中,以對“完全理性”進行修正。理論家與實踐者都希望通過對信息問題進行校正與規范,構建信息顯示機制或制度供給,以降低不確定性、應對外部性、提高整個群體的經濟效率,以此作為規范經濟行為和協調利益分配并達到效率最優的基本途徑。
質言之,理性程度同質性假定把人的行為動機降格到動物本能即利己本性這一層面,將有限理性歸咎于一般意義上的信息問題和普遍的人自身的認知能力的有限性,并做概率統計上的經驗性描述分析,卻沒有研究信息問題和認識能力差異的經濟原因。“有限理性”的相關研究,無法完全回避人的其他性格特征(比如利他行為)和經濟主體的社會屬性及其影響,也無法解釋包括個人與企業組織在內的各種經濟主體之間的異質性及其對經濟社會的影響力,將難以確認經濟行為主體基于資源稟賦條件下的理性程度是導致“理性有限”的經濟社會原因。
(二)異質性的三個層面:作為從理論向實踐的過渡
1 人的異質性。金融市場上種種“異象”將行為理論的研究視角吸引到人的異質性上來。行為理論將金融市場中類似“羊群效應”這種“基于理性動機卻帶來非理性結果”的“非理性”行為即“加總悖論”歸因于人的異質信念、認知能力及輿論、信息等因素,如希爾、Shefrin、Shiller&Akerlof等。相比Simon的“有限理性”而言,行為理論對經濟主體的超社會屬性的自然屬性有更強的偏好:依據個人不同的心智信念、心理規律甚至神經反應機制等因素,解釋經濟主體在“噪音”干擾下所進行的有限理性行為及其后果,以此解析傳統理論所不能解釋的“異象”問題。事實上,以人的自然屬性上的差別解釋人的經濟社會行為的異質性,甚至以人的自然屬性來類比和解析法人實體的經濟行為而無視“加總悖論”問題和金融寡頭具備強悍的行為能力的事實,這使人們質疑行為理論的完整性與系統性。
2 企業的異質性。相對于自然人而言,企業的異質性更容易被接受。在契約理論看來,有著機會主義動機的理性人會因為信息偏在而造成委托一代理問題;檸檬市場理論基于對特定行業或產品的關注,研究不同企業對信譽機制、甄別機制的需求。雖然研究者并未指出這些問題是隨機性或均勻性分布還是內生于某種機制,但是這已經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企業治理結構及利益相關者的異質性對利益分配構成影響,人們希望通過制度供給來協調彼此之間的特殊利益關系。比如,有些企業通過縱向一體化能夠獲得經濟租;特殊的利益集團之間的政治力量對比對其利益博弈結果具備多種影響途徑;有些企業可以通過獲得政府權力(尋租)而謀取壟斷利益的尋租行為。當然我們必須要明確,這些行為能力并非基于同質性條件下的普遍而且隨機或均勻地分布于任意經濟行為主體,而是內在地偏在于壟斷性企業或特殊利益集團。也就是說,經濟學家已經不得不考慮行為主體之間基于某種與眾不同的資源稟賦而擁有制度選擇和利益分配的不同需求。
可以發現,有關企業異質性的研究已經考慮到企業內部的治理結構、企業之間在企業規模、壟斷市場的程度與壟斷行為,以及信息偏在等諸多因素上的差異對企業行為與獲利能力所造成的內生性影響。相對于將企業抽象成為一個函數的新古典經濟學而言,企業理論和公共選擇理論已經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而且對于將異質性企業統一到異質性經濟主體這一總體架構而言也具有直接的啟發意義。不過,由于這種研究僅限于對特定行業的代表性企業個體的研究,對異質性企業之間的交易與分配及其動態的研究有待擴展和深入。
3 市場的異質性。以Pissarides和Diamond等為代表的經濟學家,基于勞動市場的不完全性,認為失業與職位空缺的并存是由于勞動的供求存在異質性和“搜尋摩擦”(search frictions)所造成的,勞動市場的均衡需要供求雙方的搜尋和相互匹配,以降低由失業所造成的代價。當然可以肯定的是,搜尋與匹配理論可以方便地遷移到對其他市場的分析。我們感興趣的是,搜尋與匹配理論已經建立在明確地承認市場客體之間存在重大差異的前提下,深入研究這種差異性對交易成本和經濟效率的影響,以及對解決問題的途徑的選擇與建立。不過,該理論并沒有研究形成市場客體異質性的經濟社會原因、機制及后果。
(三)啟示
在大多數主流的經濟學家看來,理性就是經濟主體能夠無條件地做出最優的選擇,以實現最大效用或利潤。這種基于對人的特定的自然屬性所做出的基礎性假設和研究,忽略了人的多元化性格特征,忽略了財產權利在交易中所能夠賦予其所有者的法權關系與行為能力,也忽略了作為理性行為主體的組織機構(如各種企業)的理性選擇機制,不能給理性動機與非理性結果之間鋪設理論與邏輯的橋梁,最終陷入個體主義的不可知論、唯心論和不可自拔的爭論之中。
面對理論與實踐的反差,理論家基于特定條件而對經濟主體如自然人、企業及勞動市場加以區別和研究。其理論核心雖然不是研究經濟主體的異質性及其動態經濟效應,但其“意外的”作用卻是打破了經濟主體同質性的傳統假定,開啟了對經濟中異質性的研究的先河。不過,這些研究在區分異質性的依據方面尚需進一步探討和統一。
綜上可見,基于人的自然屬性來解釋其社會行為,顯然缺乏現實基礎與理論邏輯,畢竟人的動物精神的進化速度遠不及財產權利的累積速度及其對人的社會屬性的影響力度;而財產權利的法權關系卻能夠瞬間賦予經濟主體(包括自然人、企業、組織機構,乃至人們的寵物)以社會屬性和理性行為能力,這一特征是影響理性程度及非理性結果的關鍵性和基礎性因素。下面就從實踐的角度對這一主題進行探討。
三、理性程度異質性的實踐考察
(一)理性的限度與相對性:異質性問題
1 資源稟賦為理性設置限度。經濟主體理性行為的能力或稱為理性程度并非僅僅源于人的天賦或本能;就一般意義而言,資源的稟賦為理性的程度設置了限度或邊界。基于前文的分析可知,理性程度的差異并非完全受限于人的心理、認知、環境以及信息,這些因素只是作為中間變量,而資源稟賦是構成經濟主體的認知、環境及信息差異的現實基礎。這是因為,資源稟賦程度不僅可以使人免受因缺乏這種財產權利而遭到貧困和饑荒的侵害,從而獲得相應生存條件的自由與權利,它們更是公共選擇與自由的保障。正如《簡·愛》中的經典臺詞:“如果上帝賦予我美貌和財富,我一定要使你難以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以離開你。”其意思就是說擁有不同的資源稟賦就會決定不同的選擇的自由度和截然不同的結果。因此,研究經濟主體行為的理性程度,不能僅僅依據人的動物精神而將其一視同仁或者區別對待,區分它們的標志和籌碼更多地應當是資源稟賦的水平及其影響力。就像在現代社會關系當中,縱然是一只寵物狗,它也可以具備繼承主人遺產的權利和實現由專業人士幫助管理這些繼承來的財產的“權利”。因為財產權利的法權關系賦予其所有者以理性行為的權利與能力,這種權利與能力顯然與人或動物的自然屬性相距甚遠。
基于對現實經濟狀況的概括和總結,我們把決定經濟主體(人或組織機構)理性程度的資源稟賦概括為以下6個層面:第一,基于自然人家庭背景的初始條件:先天的身體素質及抵抗疾病的免疫力,對家庭或家族的財富的繼承機會與數額,后天接受教育水平的高低及獲得收入的水平;第二,博弈過程中的市場勢力對比:所從事行業的競爭或壟斷程度、規模經濟狀況,對定價權的控制程度及其預期,獲取信息的能力,以及通過資源稟賦所形成的聲譽;第三,由于能夠抵御不同程度的風險而獲取收益的能力,而脆弱性與抵御風險的能力也是一種貧困與否的重要因素與表現;第四,政治行為過程的影響力:能否具有形成特殊利益集團,以及在利益集團中的影響力;第五,社會影響力:對學界與社會輿論的影響力;第六,長期利益博弈中的勢力對比,以及對制度選擇的干預或影響程度。從實踐中可以發現,任何經濟主體都會具備上述某些層面的條件,他們都存在是(或有)、不是(或沒有)和介于兩者之間的某種程度上的差異性。這種基于不斷遞進的資源稟賦最終形成財產與權力的某種組合或配置,并為經濟主體的理性程度設置相應的邊界。
2 資源稟賦的差異決定理性程度的相對性。表面上看,資源稟賦雖然沒有像效用或偏好那種“優良的數學性質”(如同質性與可比性),但在資源稟賦大致相當的條件下,如果不同的資源之間能夠相互轉化并實現結構的優化,即經濟主體通過將資源的形式多樣化和合理配置,那么這就不僅可以解釋經濟主體并非僅僅追求單一化的利己行為和目標,而且還可以降低不確定性和規避或化解非系統性風險。這樣一來,經濟主體不僅可以實現更強的理性行為能力,也能夠在理性程度上具有可比性。
進一步地可以發現,資源稟賦程度的不對稱將決定著關鍵信息與行為能力等因素的不對等,使理性程度具有相對性。經濟主體通過財產權利的合理配置(比如進行慈善活動等利他主義行為),獲取他們所需要或偏好的信息與影響力,哪怕這種分置行為需要付出很大代價。但這對于財力與聲譽較低、承受風險能力較差或不能進行資源結構優化的經濟主體而言,則是可望不可及的。正如Simon所關注,對弈過程中決策的選擇異常復雜,其結果具有不確定性,這考驗著人的智慧與能力。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如果個人與編程優良的電腦軟件進行博弈,那么結果卻具有確定性:自然人難以贏得高級電腦程序,因為博弈的雙方所依賴的后臺的實力嚴重不對等。因此,正是由于經濟主體在資源稟賦上所存在的差距決定了彼此之間理性程度的相對高度,理性程度具備了相對性;并且理性程度不再是完全獨立于財產權利之外的任由人的動物精神所支配的隨機性變量,而更多地正是其相反面。
(二)理性程度異質性的經濟意義
作為理論的抽象,基于理性程度同質性假定的自由主義經濟學多遭質疑。新制度經濟學堅持認為,通過制度選擇與變遷來解決交易費用和外部性問題,并試圖恢復自由市場的效率功能。但是該理論不僅未能清楚界定與衡量交易成本,無暇顧及交易成本的原初歸屬與分攤等內生性問題,也很難實踐理論預想的效率目標。事實上,充滿理性的理論家如果基于特殊的利益與關切,那他是沒有動機去做異質性研究的;而對于那些極少數“激進主義者”或“挑撥者”而言,在研究有關社會分層與差距擴大的相關問題時,研究經濟主體理性程度的異質性是有意義的。因此,基于異質性的經濟研究,只有政治經濟學或者具有高尚的道德良心、肩負重要歷史使命的理論家才會甘于擔當,將異質性主體的不對等交易與非均衡分配作為重要的研究內容。
1 交易中的不對等性。資源稟賦的差異通過影響理性程度而最終決定討價還價能力的不對等性。依照主流經濟學的邏輯,既然交易中任何一方的理性動機都是最大化私利,那么對于強弱雙方的交易結果而言,必然是相對強者盡最大可能地獲取相對弱者的利益;否則,其理性由于某種約束而未達到應有的限度。比如交易的一方具有壟斷地位或者擁有相對優勢的信息,就可以為其帶來壟斷利潤或信息租金:這種利益的謀取恰恰是交易中相對弱者的利益損失。與之相反的是,比如普通中小金融投資者面對噪音干擾下的“非理性”行為,雖然也是基于自身約束條件下最優化的行為動機,但結果往往并非如愿。因為:第一,最優化動機距離最優結果之間的距離,是由交易中最優化行為能力的對比所約束;第二,交易制度的選擇權可以獲得并能維持財產權利,從而獲得不受其他人為限制的自由,即哈耶克所執著追求的“自由”,并且作為不具備這種權利的經濟主體,其行動上的自由則受到束縛。因此,異質性主體間的交易行為難以對等。這一結果顯然不同于傳統理論基于同質性假定下的“自由、平等”的交易關系。
容易看到,造成交易非對等性的手段或途徑很多,因為這正是擁有市場強勢的經濟主體多元化配置其資源稟賦結構的“創新性”行為。在不完全市場中,行為主體的理性程度受到來自被特定集團所影響甚至控制的因素(如體制或政策制定者、新聞媒體、專業分析師、權威機構與個體等)的干擾,從而使其可供選擇的行為空間被壓縮;而主流經濟學被廣泛地教育宣傳,政府也被特殊利益集團所“塑造”,更多更大的不平等被不斷地制造出來,并被不同程度地掩蓋。比如,分散的私人資本在金融創新的放大機制下聚集為金融寡頭,其實力不僅“富可敵國”,還可以在專業化管理團隊的認知能力與應對風險方面擁有其他機構和個人都難以匹敵的強悍實力,從而與相對弱勢的群體之間的差距極為明顯,與自然人之間存在嚴重不對等的交易關系。金融寡頭能夠而且愿意通過沖擊金融系統的穩定性,從而從中謀取難以估量的經濟利益。我們看到,在2008年的美國金融危機中,主流經濟學的無能為力,普通民眾只能通過“占領運動”所表達的對分配規則的懷疑和對分配結果的憤怒,以及政府有所作為的空間的缺乏。
2 分配中不斷擴大的差距。基于收入與人力資本的不平等的研究不在少數。以Boyce等為代表的研究者基于人力資本投資的差距,討論由行為主體行為能力的差異所造成的收益分配與成本分攤上的不對等。Mookherjee基于人力資本的積累的差距及其影響,研究人們在收入的分配方面存在持續不平等的內生性機制。收入、財產及經濟權利占有的非均等性賦予經濟主體不同的行為能力,這些研究已經在事實上默認經濟主體之間存在差異性,并對這些差異性的內生性影響途徑進行有意義的探討。
不過,還需要進一步明確分配的差距的形成機制與差距的表現。由理性程度差異所造成的決策與分配的偏向,已經在事實上違背哈耶克式自由的價值訴求,即任何人的自由行動不應受到他人人為的限制。因為作為交易中的相對弱者,其理性程度相對低于他們的交易對手,其行為的自由程度最終要受到由兩者資源稟賦差異所形成的理性程度的限制。這種包括收入、財產及權利的資源稟賦的差距將驅動資本主義的社會分化機制。從行為主體對資源稟賦的多層次性來看,經濟主體之間在資源稟賦層次上所存在的差異和干預與影響分配效應的制度選擇能力,并不均勻地分布在所有的經濟主體之中。這不僅影響其理性選擇的限度,還決定了交易與分配制度選擇的規則,從而使資源稟賦不是一個靜態“存量”,而是通過經濟主體間的利益博弈過程實現動態演化的“流量”。
正如張屹山等和斯蒂格利茨對不平等的緣由與結果所進行的深刻探討,資源稟賦、理性程度及分配結構的動態關系如上圖所示。這個不斷強化的“鐵三角”循環圈消除了在同質性經濟主體中所存在的隨機影響因素,突顯策略選擇和持續不平等等問題的內在的確定性。這種確定性顯然是市場勢力強弱對比之下的一種必然性選擇,而不是因為“無法解釋”的隨機擾動項的杰作。這種基于資源稟賦差異的非對等性利益博弈的結果就是分配結構的失衡。
四、理性程度異質性的經濟學意義
(一)價值觀與方法論意義
基于理性程度同質性假定的經濟學研究,最終落入功利主義價值觀和工具主義的研究方法之中,結果是研究的碎片化、理論的分裂和不同派別之間的對立與交鋒,以及理論對貧困、持續不平等及全球環境問題的漠視與掩飾。這一歷史過程折射出理論研究對特殊利益的傾向性。這種基于不同價值取向而選擇多元化研究工具的“自由”學術研究,卻迫使另一大部分人的不平等與不自由。相反,如果基于真實世界而進行科學的研究,那么自由主義與政府干預主義之間的無謂的交鋒和爭議將會減少很多。因為基于理性程度異質性的理論研究,將經濟主體的理性行為所依托的基礎,不再唯一地建立在人的本能或動物精神之上,而是更多地考慮行為的主體的社會屬性,即表現為財產權利的資源稟賦的差距上,這種現實主義研究使人從動物層面回歸經濟社會層面,這是基于“人的地位不斷提高”這一進程中對人的敬重;也能夠將作為法人機構的企業的理性行為納入整個經濟主體理性程度異質性的研究框架,這既是對個體主義方法與唯心論的轉變,更是向實踐的復歸。
(二)貼近實踐、解決難題
基于理性程度異質性的研究,不是將群體非理性或非理性結果歸咎于人的生理缺陷,而是要研究異質性理性程度促成非理性結果的博弈機制。如果忽略實踐中行為主體理性程度的差異性,那么就只能通過假定具有相同行為能力的人在特定的控制環境中進行行為實驗,在心理與生理方面甚至其他未知領域中去挖掘動物精神與人的本能,以不斷推出的“新的重大發現”作為研究人與組織機構的經濟社會行為的微觀基礎,卻難以解決理論缺乏實踐意義的頑疾。由于人的生物屬性或動物精神不能成為區別彼此之間社會屬性的依據,而財產權利才是。因此,研究者如果客觀而且全面地關注和研究經濟主體間的差異性,就必然要引入財產權利上的差距,將“理性動機-理性行為-最優效率”研究范式修正為“異質性理性程度-差異化理性行為-非最優結果”分析范式。這一研究范式在研究經濟個體與整體的區別與聯系和揭開理性人非理性行為的選擇機制,在研究不完全市場的效率與公平、貧困與不平等、環境退化,以及資本資產定價等難題上,都能夠提供更恰當的研究思路和分析工具。這種回歸真實經濟世界的研究,可以給信息問題、有限理性、非效率性等諸多難題做出理論上的基礎性解釋與實踐意義上的合理解決。
五、結語及展望
有關理性程度同質性的假定,無論是完全理性還是有限理性,在探討有關市場交易的“純理論”方面都具有基礎性地位。行為理論基于信息、制度及異質信念等不同視角探討降低人的理性程度的生理與心理原因,試圖給異質性以合理性解釋。但是以人的利己與理性作為理性行為、一般均衡、經濟增長與制度變遷的理論基點,以工具主義方法和功利主義研究目標,偏好于“經驗檢驗”而回避經濟主體間的理性程度和行為能力的差距,則將不能理清個體主義上升到整體主義的有效階梯,也無法觸及企業異質性的基礎及其動態影響。這種研究范式無以顧及理論的整體性、系統性、科學性和更為廣泛意義上的實踐價值,其結果就是對貧困、不平等和環境問題的長期漠視并難以確立解釋和解決這類難題的有效途徑。
然而,經濟社會的實踐不斷超越既有理論的適用范圍,這需要理論家基于不斷演進的實踐而對傳統理論進行相應地修正。雖然理論研究者的特定傾向性會成為修正理論的阻力,但是任何人的私利也不可能改變歷史發展的基本趨勢。在科學史中,一種范式最終能夠替代另一種范式,只是因為前者更能勝任揭示科學之謎的使命。作為經世濟民的致用學科,經濟學既不是專門用以描繪抽象和曼妙的醉人圖景的伎倆(科斯),也不能長期地作為特殊利益群體的“庇護神”(斯蒂格利茨),而是用以分析和解決實踐中那些長期困擾人們的亟待解決的難題的得力工具。這需要我們進一步堅持和深化對經濟主體異質性的探討,拓展經濟理論的空間、方法及實踐意義。如研究作為人的自然屬性上的同質性只是第一步;而更為重要和復雜的則是第二步,即研究異質性經濟主體在經濟社會運行中的激勵約束條件及其理性行為,探討經濟運行中深層次問題的形成與累積機制,為解決以下難題而提供有價值的分析基礎與思路,如貧困與不平等、壟斷企業與壟斷行為,環境污染與退化,以及這些問題的國際范圍內的解決機制與途徑,如此等等。這樣以來,我們不僅改變了理論與現實相悖的現實問題,也可以扭轉對人的漠視和偏見的傳統。
責任編輯:廖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