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提平
(山東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歷史的自然與自然的歷史
——從《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1條看唯物史觀的生態視角
單提平
(山東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作為馬克思主義新世界觀的奠基文本,它的第1條具有獨特的意義。它不僅開啟了唯物史觀之閘關,而且通過實踐的存在論批判了費爾巴哈哲學所造成的歷史與自然的對立缺陷,論證了歷史的自然與自然的歷史的統一,暗含了一種在實踐基礎上解決人與自然矛盾的新生態哲學視角。
唯物史觀;馬克思;生態視角;歷史的自然;自然的歷史
恩格斯在評價《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時,說它是“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第一個文件”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3頁。,并強調它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起源”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1頁。。這提醒我們,回到《提綱》,反復探究其整體及各條的豐富意蘊是一項具有正本清源意義的基礎性工作。
《提綱》第1條相較其他各條,文字最為豐富,按中文譯本計算,約占全文四分之一強,在言簡義豐的《提綱》中地位獨特、意義重大。鑒于歷來的解讀側重點集中在馬克思的主體性思想上,但卻忽略了馬克思在文本意義和歷史意義上的生態視角,也即歷史與自然相互交織作用的視角。本文認為,費爾巴哈通過神學的批判瓦解了超自然和自然的對立,馬克思則進一步通過實踐的存在論瓦解了歷史與自然的對立,開創了在實踐基礎上解決人與自然矛盾的新生態視角。
《提綱》第1條,作為開啟歷史唯物主義之閘的鎖鑰,反復申論了舊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之弊,在批判中建構起自己的新視野。《提綱》開篇先就舊唯物主義作出批判,認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頁。。以往對這句話的解讀過于側重馬克思對主體的強調,往往直接演繹成馬克思與費爾巴哈在哲學上是主體哲學和客體哲學的對立。
然而,我們省思原文時,卻不難發現其中頗有值得分析和推敲之處。從行文風格來看,費爾巴哈是作為一種補充或特例被歸入到唯物主義立場上去的,這里反映了馬克思下筆時的審慎。并且,此前馬克思曾經在《神圣家族》中梳理過唯物主義的發展歷史,他熟知且認可的事實是,費爾巴哈的人本學唯物主義或哲學人類學,完全不同于法國機械唯物主義敵視人的態度。問題在于,馬克思為什么依然把費爾巴哈歸入舊唯物主義?重視人的費爾巴哈為什么會恪守一種純粹客體的立場?
筆者以為,對“對象、現實、感性”這三個相互關聯但又對費爾巴哈和馬克思來說具有分野性意義的概念,應該給予更為準確的解讀。回到費爾巴哈的文本語境,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界定“對象、現實和感性”中采取了“現實”與“感性對象”相通的立場,并非泛指一般客體,因為“凡有現實性的現實事物或作為現實的東西的現實事物,乃是作為感性對象的現實事物,乃是感性事物。……只有通過感覺,一個對象才能在真實的意義之下存在——并不是通過思維本身”①《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66頁。。那么,什么是“現實”呢?費爾巴哈這樣界定:“現實的總和就是自然(普遍意義的自然)。”②《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84頁。所謂普遍意義上的自然,不僅包括自然本身,也包括從自然存在意義上來看待人。要言之,在費爾巴哈看來,“對象、現實、感性”是指廣義的自然。
費爾巴哈如此界定“對象、現實、感性”的積極意義是不容小覷的,他為馬克思哲學鎖定唯物主義的立場提供了堅實的基礎,直接沖擊了黑格爾哲學和基督教神學,并帶來更好理解馬克思哲學變革的新視角,應予以價值重估。
首先,費爾巴哈強調在發生學上自然的優先地位和人的受動性存在,否棄了黑格爾的理念先在性。黑格爾的自然哲學強調:“自然在時間上是最先的東西,但絕對prius[在先的]東西卻是理念;這種絕對prius的東西是終極的東西,真正的開端。起點就是終點。”③[德]黑格爾:《自然哲學》,梁志學等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8頁。由這一邏輯在先的立場黑格爾堅持認為,常識以為思想是附屬性的東西,外在對象才是本身自存、獨立不依的,但從哲學角度來說,恰恰顛倒了真相。黑格爾進一步的推演是,“真正講來,只有感官可以覺察之物才是真正附屬的,無獨立存在的,而思想倒是原始的,真正獨立自存的”④[德]黑格爾:《小邏輯》,賀麟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119頁。。
費爾巴哈對此予以明確反駁,認為黑格爾把思維規定對象和思維先在對象混為一談。他在《基督教的本質》1843年版序言中對自己的哲學原則強調說:“這種哲學,是從思想之對立物,即從物質、實質、感覺中產生出思想,并且,在通過思維過程來規定對象以前,先就與對象發生感性的、也即受動性的、領受的關系。”⑤《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4頁。費爾巴哈強調從純粹客體角度來理解自然,這意味著人本學乃是光明正大的感性哲學,人是受動的存在,自然對人的存在具有前提性作用。顯然,費爾巴哈在起點上反抗唯心主義,恢復了唯物主義權威。西方有學者在比較馬克思與黑格爾的自然觀念時,也指出:“馬克思對黑格爾的顛倒在于強調自然對于思想的先在性。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馬克思的出發點是獨立于思想的自然,以反對自然對思想的依賴。”⑥John L.Stanley,Marx’s Critique of Hegel’s Philosophy of Nature,Science&Society,Vol.61,No.4(Winter,1997/1998),p.460.在這一點上,我們應把費爾巴哈看作是馬克思反抗黑格爾的引路人。
其次,費爾巴哈借助批判黑格爾哲學,把超自然的神學歸結為自然的人本學。當黑格爾把現實的對象界定為思維、概念和理性時,費爾巴哈認為,黑格爾哲學與基督教道成肉身的圣訓具有同質性意義。黑格爾以無人身的理念來說明創世前的上帝,通過概念自身的辯證發展證明了基督教神學的合理性,也證明自身是轉化為邏輯過程的神學。于是,對基督教神學的批判必然要求對其最為精致的哲學形式黑格爾哲學進行批判。黑格爾借助中介環節的自我否定實現對世界的把握,費爾巴哈則強調感性直接性來確證現實的事物本身。這種感性直觀將以人與自然的結合來克服神學所造成的人與自然的分裂。宗教創造出的脫離世俗的幻想圖畫,不過是人類本質的異化表達,它真正贊美的是借助自然獲得不同于自然力量的人。因此,費爾巴哈這樣批判神學,“只有把人與自然結合起來,我們才能克服基督教之超自然主義的利己主義”⑦《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315頁費爾巴哈自注。。這種宗教上的解放意義,在馬克思看來是完成了一項對天國的批判工作,為進一步前進廓清了道路。
第三,費爾巴哈強調人對自然的依賴性,初步建立了一種直觀的生態學視角。黑格爾只是給了自然界一個消極的規定,自然界作為空間的存在只是有待于被時間否定的一個環節。然而,費爾巴哈強調:“空間不但不是理性的否定,在空間中觀念和理性倒得到了地位:空間是第一個理性的領域。沒有空間中的彼此外在,也就沒有邏輯上的彼此外在。”⑧《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76頁。在這一方面,費爾巴哈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人在世界上之最初的出現,不歸功于神,即不歸功于抽象的本質,悟性或精神的本質,而只歸功于感性的自然界。……頭腦雖然是自然和感性的最高本質,至高存在物,être suprême,但仍然用血和神經同自己的基礎緊密地聯系著”⑨《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214頁。。因此,費爾巴哈的人本學唯物主義,強調尊重人,尊重自然。因為自然具有包容性,而人類對自然存在著依賴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充分肯定費爾巴哈的偉大功績,“創立了真正的唯物主義和實在的科學……”①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96頁。。
有國外研究費爾巴哈的學者曾經評論說:“在哲學史上,如果要把費爾巴哈比作天文學中的哥白尼,或比作發動哲學哥白尼革命的伊曼努爾·康德,那是會令現代人聽起來滑稽的。然而,對于費爾巴哈所處的時代(或者至少在他同代的年輕人和激進分子中間),情形恰恰如此。”②Eugene Kamenka,The Philosophy of Ludwig Feuerbach,London,Routledge&KeganPaul Ltd,1970,p.92.費爾巴哈以人本學唯物主義摘去了神學超自然的光環,卸去了心靈的枷鎖,強調自然的重要性,其解放意義是值得肯定的。可以認為在費爾巴哈那里暗含著一種靜態直觀的唯物主義生態學視角端倪,并被馬克思繼承和發展。
然而,費爾巴哈的人是依托自然的人,而不是依托社會的人。這一理論態度由于在社會歷史維度上的薄弱,最終導向和唯心主義一樣的結果——歷史和自然的對立。費爾巴哈的哲學還不能夠真正突破黑格爾哲學,它無法說明這個能動變化的世界如何如此呈現,如何不斷改變自身。如果說,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乃至《神圣家族》中還沒有把自身與費爾巴哈的缺陷自覺進行區分;那么在《提綱》中,他首先要檢討費爾巴哈語境中對人的自然規定。
在費爾巴哈所處的時代,工業革命已有一個世紀多的發展,這不僅帶來了世界面貌的巨大變化,也引發了人與自然的危機,物質利益的爭奪破壞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德國在18世紀和19世紀之交的浪漫主義運動以及謝林的自然哲學都對此進行了強烈的回應,顯露出生態哲學的先聲。從理論淵源上來說,費爾巴哈是和浪漫派哲學一脈相承的。浪漫主義對工業革命的消極后果有極為深刻的批判,是費爾巴哈哲學登上歷史舞臺的重要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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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浪漫主義哲學看來,人與自然應該是相互融合的。浪漫主義哲學強調的是生命哲學,而非知識論哲學。它認為,自然是生命的洪流,人作為自然的一部分,也要融入其中,這是對生命價值的尊重。然而,當理性崛起、神性消褪后,自然與人的生命的融合也被分裂破壞了。對浪漫派來說,人和自然之間的統一不可能經由概念達到,更不能借助理性支配下的工業實現,主體和自然客體之間的統一的唯一可能是直觀和想象。費爾巴哈盡管排斥浪漫主義的神秘性,但是他認為“直觀”確實是打中了唯心主義特別是黑格爾哲學的要害。在唯心主義者看來,自然是心靈的產物,是可以保持透明化的。因此,自然最終成為唯心主義者的想象建構,即使像黑格爾這樣的思想大家,也不過是以不去真正處理感性經驗來宣布自己的勝利。
在費爾巴哈看來,黑格爾哲學乃是自然哲學的摹本,然而卻缺乏原本的生命。在黑格爾哲學里,只有從屬和繼承,沒有并列和共存,造成人與自然的緊張關系。費爾巴哈論述說,“誠然,自然使人成為動物的主宰,但是自然不僅給了人雙手來制御動物,而且也給了眼睛和耳朵來贊賞動物”③《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46頁。。這種對于自然的態度,從積極意義上來說,強調了動物生命的獨立自存性,而且只有在保證動物的權利基礎上,人的完美性才能夠得以展現。“自然需要人,正如人需要自然一樣。”④《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322頁。因此,人與自然盡管是有區別的,但卻是統一的。
那么,怎樣把人和自然結合起來呢?費爾巴哈提供的方法就是直觀:感性直觀和理論直觀。費爾巴哈說道:“人是為了直觀世界而生的。理論的立場,就意味著與世界和諧相處。在這里,只有感性的想象力,才是主觀的活動,也即人于中滿足自己、讓自己自由地活動的那種活動。在這里,在滿足自己的同時,人也讓自然安靜地存在下去;他僅僅由屬自然的材料來構成他自己的空中樓閣和富有詩意的宇宙創成說。”⑤《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44-155頁。
當然,費爾巴哈從感覺經驗出發,但是他并不贊同英國的經驗主義。他認為,經驗主義把對象限制在感覺經驗的表象里,沒有把表象和現實區別開。費爾巴哈借用柏拉圖的比喻說,看見寫在紙上的文字還不是閱讀,因為閱讀還不是理解,閱讀必須理解符號的意義。同樣,我們從感性開始去觀察自然之書,但理論的活動才是真正的人的活動,人類的任務就是去區別自然已經形成的區別,去聯系自然已經形成的聯系。
與此同時,費爾巴哈表露出對于人類改造自然的實踐的不滿,或者說是對馬克思所批判的“卑污的猶太人的立場”的不滿。費爾巴哈說:“如果人僅僅立足于實踐的立場,并由此出發來觀察世界,而使實踐的立場成為理論的立場時,那他就跟自然不睦,使自然成為他的自私自利、他的實踐利己主義之最順從的仆人。”①《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55頁。并說:“實踐的直觀,是不潔的、為利己主義所玷污的直觀,……與此相反,理論的直觀卻是充滿喜悅的、在自身之中得到滿足的、福樂的直觀,因為,它熱愛和贊美對象;在自由知性之光中,對象像金剛石一樣發出異樣耀目的光輝,像水晶一樣清澈透明。理論的直觀是美學的直觀,而實踐的直觀卻是非美學的直觀。”②《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235-236頁。
所以,公允地說,費爾巴哈是沒有充分關注人與自然物質變換實踐的,因而在他的視野里,自然無法被理解為社會與歷史的自然,這一點成為費爾巴哈的阿克琉斯之踵。在費爾巴哈那里,人與自然的關聯最大的弱點是缺乏轉化的中介環節。但是,外在的客觀世界并不是亙古不變地等待我們直觀,理解它恰恰需要社會實踐的中介。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指出:“正像人的對象不是直接呈現出來的自然對象一樣,直接地存在著的、客觀地存在著的人的感覺,也不是人的感性、人的對象性。自然界,無論是客觀的還是主觀的,都不是直接同人的存在物相適應地存在著。”③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07頁。但遺憾的是,費爾巴哈恰恰在這里沒有充分論述到人的實踐的作用。費爾巴哈也強調人與自然的統一,但其主要意義在于人是自然所孕育的。而工業和歷史所中介之后,人與自然的統一在費爾巴哈那里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費爾巴哈對物質變換的實踐本身的輕視,更為嚴重的是引發了主體能動性的危機,“因此,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把能動的方面抽象地發展了,當然,唯心主義是不知道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頁。。
馬克思在《提綱》第1條中總結說:“費爾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體確實不同的感性客體,但是他沒有把人的活動本身理解為對象性的活動。因此,他在《基督教的本質》中僅僅把理論的活動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動,而對于實踐則只是從它的卑污的猶太人的表現形式去理解和確定。因此,他不了解‘革命的’、‘實踐批判的’活動的意義。”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頁。
第一,在實踐的普遍性中人與自然建構起全面統一的關系。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就達到了這樣的高度,例如他說:“在實踐上,人的普遍性正表現為這樣的普遍性,它把整個自然界——首先作為人的直接的生活資料,其次作為人的生命活動的對象(材料)和工具——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⑥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頁。這里的重要之處在于,馬克思不是否棄而是超越了主客二元對立的視野,無論是自然對人的身體本源性,還是人對自然的生命表征性,都在實踐中獲得普遍同一的可能。但人的實踐的目的,并非如費爾巴哈和黑格爾那樣是唯心利己主義的,人是在更高的層次上實現自我與自然的物質變換及辯證關聯。從這一角度說,在歷史實踐中,自然和人才真正克服了對立,成為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但在這種意義上,費爾巴哈利己主義式地去理解改造自然的實踐,是無法解釋的。馬克思嘲笑道:“在對感性世界的直觀中,他不可避免地碰到與他的意識和他的感覺相矛盾的東西,這些東西擾亂了他所假定的感性世界的一切部分的和諧,特別是人與自然界的和諧。”⑦《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0頁。
第二,現代工業化實踐是人與自然的異化形態的統一。
確實,費爾巴哈看到了自然和人有關系緊張的一面,他甚至說,“自然也不甚‘照顧’種或類。……因此,渡渡鳥消滅了,愛爾蘭巨鹿消滅了,曾經存在或不久以前還大群地存在著的許多動物種類,譬如南蘇格蘭群島的海狗,由于人類的狩獵,由于它們所在地區的不斷開發,現在還在繼續消滅中,并且將隨著時間的進展而整個不見于世上。”①《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榮震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487頁注。對此,費爾巴哈表達了遺憾的態度。然而,人類的實踐是不可能終止的,問題在于如何界定它,馬克思批判說:“在實踐中,即通過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質’協調一致的時候予以證明。因此,在這樣的場合費爾巴哈從來不談人的世界,而是每次都求救于外部自然界,而且是那個尚未置于人的統治之下的自然界。……魚的‘本質’是它的‘存在’,即水。河魚的‘本質’是河水。但是,一旦這條河歸工業支配,一旦它被染料和其他廢料污染,河里有輪船行駛,一旦河水被引入只要簡單地把水排出去就能使魚失去生存環境的水渠,這條河的水就不再是魚的“本質”了,對魚來說它將不再是適合生存的環境了。”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7-98頁。然而,在這些工業化進程中呈現的人與自然的矛盾中,費爾巴哈與青年黑格爾派的代表人物布魯諾·鮑威爾、施蒂納由于輕視工業化實踐,都是回避了問題實際解決的可能。在馬克思的視野里,人類改變自然的實踐活動,是一項絕不能停止的確證自己力量的本質活動。當然,這項活動并未因為工業化進程一定變得對人有利。但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人類自身反思自己的實踐,才能創造適合自己的本質的環境,這既不能夠靠唯心主義的幻想,也不能遵從浪漫主義的譴責,抵制實踐本身。“在人類歷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形成過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因此,通過工業——盡管以異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學的自然界。”③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9頁。
第三,在歷史的自然與自然的歷史中理解人與自然的辯證統一。
費爾巴哈批判了唯心主義的抽象性,但他的感性直觀哲學由于對歷史維度的輕視,也不能理解現實工業實踐帶來的人與自然物質變換的必然性。正如施密特對費爾巴哈的尖銳批判一樣,“只有費爾巴哈那里作為權威的人與自然,開始被證明為是實踐的辯證要素時,它們才達到了具體性”④[德]施密特:《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歐力同等譯,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14頁。。在工業中向來就有“人和自然的統一”,但是這種統一所形成的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并不總是和諧的。費爾巴哈因為不滿意工業化帶來的不和諧而退守一種直觀唯物主義的立場,最終只是一種非歷史的浪漫。馬克思曾舉例說,野人居住在洞穴中,并不感到自己存在的不完善,反而感到像魚生活在水中那樣自在。但是,對現代人來說,窮人的地下室卻是與自己反對的力量,這正是社會實踐發展帶來的人的異化生存。但是,對于工業化實踐過程成長起來的具有威脅力量的歌利亞巨人——人化自然,我們沒有必要殺死他,而是要改造它,因為未來的文明必定是以此為基礎的。所以,馬克思認為:“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歷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歷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里,唯物主義和歷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8頁。
馬克思強調,“革命性、實踐批判的活動”表征著對人與自然物質變換中不合理實踐活動的反思與修正,人認識和改造著自然,同時改造和理解著自身,演繹著開放的、動態的人與自然的和解過程。從今天生態危機的現實角度看來,這是一個隱含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真正的生態視角。由于這種實踐的統一,才能真正尊重自然,也才能真正發揮主體的力量,最終實現歷史的自然與自然的歷史的辯證統一。
(責任編輯:周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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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5]04-0028-05
2015-03-15
單提平(1975—),男,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生態哲學、國外馬克思主義。
本文系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項目“歷史唯物主義與生態哲學研究”(項目編號:14CZXJ09)的階段性成果。